农村小学附设幼儿班面面观

小学附设学前班在农村很常见，但随着学前教育“去小学化倾向”的行动在全国各地广泛开展，学前班这种学前教育形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目前，已有不少地区通过强有力的手段取缔了小学附设的学前班，其他一些地区虽然暂时还未采取行动，但也对小学附设学前班的质量产生了疑问，大家的质疑多集中在“硬件差”“教师缺”“课程和教学方面小学化严重”等问题上。

去年8月，笔者所在的研究团队在四川省五个县的30所农村学前教育机构作调研，比较深入地考察了农村小学附设的学前班。其实这种附设在小学的学前班大多数并不像我们通常所理解的那样仅仅实施学前一年的教育，而更像是设在小学里、接受小学管理的非独立建制的幼儿园。招收的儿童年龄也多在3-6岁。所以，本文将它们与一般意义上的“学前班”区别开来，称之为“农村小学附设幼儿班（有的超过一个班，就称为‘农村小学附设幼儿园’）”。这些幼儿班既具有幼儿园的特点，又充溢着小学的气息，它们虽常被诟病。但也有存在的价值，它们在当前的农村学前教育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

一、独特的存在价值

1.解决了偏远农村相当数量幼儿的入园问题

正如一些学者所指出的，农村小学附设幼儿班满足了农村地区家长送子女人园的要求，是发展农村学前教育的重要途径。尤其是偏远农村的幼儿接受学前教育面临着比城市幼儿多得多的困难。在我们走访的五个县就有不少地方根本不具备独立办幼儿园的条件，如果一刀切地要求所有幼儿园都独立建制。那么相当数量的居住在人口比较分散、交通条件比较落后地区的幼儿就没有接受正规学前教育的可能了。我们看到，即便是上小学附设的幼儿班，有的家长还是得带着孩子到学校附近租房居住，甚至还有一小部分孩子不得不寄宿在学校。

可见，农村小学附设幼儿班的存在给农村幼儿提供了一个进入学前教育机构的机会，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农村幼儿入园率，这对于推进农村教育公平是有益的。

正因为小学附设幼儿班给了农村幼儿一个上幼儿园的机会，所以在城市很多名牌幼儿园都不断遭遇家长各种投诉的今天，我们的调查却发现家长对农村小学附设幼儿班的满意度出乎意料地高。家长感到满意的理由包括“老师温和”“关心孩子”“教得好”“会主动和家长讲孩子在幼儿园的情况”等，有很多家长都反映“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所有都很满意”。尤其让笔者印象深刻的是一位藏族老奶奶在看着自己的孙女捧着书读儿歌时满脸欣慰地说：“学校很好，我们这些（家长）都不识字，我这个小孙女有学上，这么点大都懂很多了。”

当然，家长的一致满意未必就说明农村小学附设幼儿班的质量真的很高，这一结果的产生似可归因于偏远农村地区的家长对于幼儿园并没有太多诉求，在我们眼中幼儿园教师应该做到的底线在他们眼中可能就已是很高的标准了。但无论如何，这些幼儿班所提供的相关服务确实为家长解决了困难，给了他们的孩子接受学前教育的机会。

2.拥有背靠小学带来的资源优势

由于附设在小学，这些幼儿班在很多时候“更好办事”。例如，在购买材料、组织活动需要经费时，通常都是幼儿班负责人向小学校长提出申请，由校领导统筹之后向相关教育部门报告。有幼儿班教师坦言，小学附设幼儿班不像那些独立建制的幼儿园凡事必须靠自己，很多问题（如申请经费，添置材料、设备等）一旦挂靠小学就比较好解决了。在我们走访的一所小学附设幼儿园里，每个班级都配备了先进的电子白板，问及缘由，原来是小学统一添设了电子白板，顺便也给幼儿园配备了。相比之下，经济欠发达地区的独立建制的幼儿园因为规模小、受到关注少，解决经费等问题要麻烦得多。

小学附设幼儿班一般都建在小学内，使用小学的校舍和材料。我们曾看到有幼儿班在使用小学的皮球、软垫等器材开展活动，很多幼儿班负责人也提到小学校长是支持幼儿班使用小学的材料和设备的。

除了能够共享小学的材料和设备外。幼儿班有时也会和小学一起开展活动，比如“六一”节庆祝活动。有时小学也会邀请幼儿班孩子观看小学生的表演，或是让小学生和幼儿合办一台节目。在我们走访的一个小学附设幼儿班，幼儿午睡时会有小学低年级的学生来帮忙维持秩序，帮弟弟妹妹们整理服装，这实际上形成了一种“大带小”的氛围。

二、不容忽视的问题

1.多半面临专业教师缺乏的困境

在绝大部分的小学附设幼儿班里，有为数不少的教师是编制内的正式教师，他们有师范教育背景，也有教师资格证，这很容易让人忽略小学附设幼儿班教师不专业的问题。事实上，我们接触到的幼儿班教师大部分都是小学教育或教育管理专业毕业的。这些因小学教师富余而转岗到幼儿班的教师缺乏关于学前儿童生理和心理的基础知识，对幼儿园的课程和教学特点也知之甚少，很容易用对待小学生的方式在幼儿班开展教育教学。这就是导致小学附设幼儿班“小学化”的一个重要原因。

当然，由于幼儿园教师的需求缺口巨大，这些小学附设幼儿班里还有一些教师是非教育专业毕业的。我们所走访的几个幼儿班就在当地招聘了一些初中或高中毕业生来担任教师，这些教师的专业问题就更加突出了。我们曾经到过的一所小学附设幼儿园，那里的五个幼儿班没有一名教师具有学前教育专业背景，整支教师队伍包括两位即将退休的小学转岗教师和五位临时招聘来的初高中毕业生，其教育质量可想而知。

由于小学附设幼儿班大多从属于小学，接受小学的统一管理，小学在制订相关管理制度时一般不会考虑幼儿班的情况，这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幼儿班教师不专业的现象。

例如，小学实行绩效工资制度后，其附设幼儿班也一并执行。按照小学的绩效考核标准，学生成绩是其中最重要的衡量指标，但这一指标在幼儿班就无法体现了。所以很多幼儿班教师反映，他们拿到的都是最低标准的绩效工资。这样做的结果使得幼儿班教师成了整所学校里“第二等级”的教师，而幼儿班也因此成为小学安置“淘汰”教师的地方。同时，幼儿班本就稀缺的具有学前教育专业背景的教师想方设法要挤进小学教师队伍，幼儿班根本就留不住好的教师。

又如，近一两年，国家为幼儿园教师提供了很多专业培训的机会。但这些幼儿班由于附设在小学，教师外出学习须由小学统一安排。偏远地区教师接受培训的机会非常少，小学在权衡各方面关系后，最终派去参与培训的常常是小学教师而非幼儿班教师，幼儿班教师的专业成长因此也受到影响。

2.绕不开“小学化”的阴霾

正如许多人所批判的，在小学附设幼儿班的课程与教学中，小学的影子无处不在。这种高控制、重灌输的教育让幼儿在记住一些知识的同时也丧失了自信心和创造力等。

此外，小学的设施有其统一的标准，而幼儿班使用起来却是有问题的。在我们走访的幼儿班中，许多教师都反映了如厕难的问题：小学的厕所是按照小学生的身高比例来修建的，且往往存在台阶多、棱角多的问题，幼儿如厕有很多安全隐患。有的幼儿在没有教师监督的情况下就在厕所地面上解便，这也给卫生管理带来了困难。有的幼儿班由于没有专门的午睡室，幼儿只能趴在桌上午睡，睡眠质量无法得到保证。这也是很多幼儿下午活动时打瞌睡的一个原因。类似的问题还包括餐厅的桌椅高度、楼梯的高度也都是按照小学生的特点设计的，这给幼儿造成了很多困扰。

作息时间也是个问题。小学是用铃声指导学生的一日作息安排的，附设在小学的幼儿班也逃不过铃声的影响。我们走访的小学附设幼儿班大部分都是根据小学铃声来安排作息的。幼儿的一日生活就这样被分割成了一节一节的课和若干个课间十分钟。为了配合这一作息安排，有的教师特意设置了很多科目，比如语文课、拼音课、计算课、游戏课等。且不论如此“小学化”的内容和形式适不适合幼儿，单说让幼儿跟上小学生的作息安排，这本身就是不科学的。

由于小学和幼儿班共用场地，所以作息不一致会给双方带来干扰。例如，小学一般不统一安排午睡。午间小学生在户外活动会对幼儿班的午休造成很大的影响。幼儿班做早操时通常小学已开始上课，早操音乐势必干扰邻近小学班级的教学。因而有的幼儿班不得不把音乐声调到最低，以至于幼儿几乎听不到，有的则干脆把幼儿拉到某个远离教学楼的角落去做早操。

以上就是笔者在农村小学附设幼儿班的所见、所感。在多数农村地区，这些小学附设幼儿班纵然不完美，却不可或缺。它们的存在让很多农村幼儿有园可进，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当前农村发展学前教育所面临的最基本的“有或无”的问题。所以，农村小学附设幼儿班存在的意义是不容置疑的，在今天乃至今后相当长一个时期，它都应该是农村普及学前教育的一个重要的、便捷的途径。但同时，这种形式所存在的问题也让我们不得不思考农村学前教育“好或坏”的问题。其实只要我们正视这些问题，它们绝非不能克服。例如，可以在小学中并行两套管理措施，一套适用于小学教师，一套则适用于幼儿班教师；可以在新建小学附设幼儿班时尽可能考虑幼儿的特点，让幼儿班相对独立，以减少干扰……只要是用积极面对、着力解决的态度而不是用回避或指责的态度来处理小学附设幼儿班现存的问题，农村小学附设幼儿班的教育质量仍有很大的提升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