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大学的灵魂

时间:2022-08-29 04:32:48

论大学的灵魂

摘 要:大学灵魂是指大学永葆活力与理性发展的基础、法则和动力。学术自由作为大学发展的价值前提,是大学不可或缺的灵魂。当下,“大学灵魂”众说纷纭相,一方面折射出我国大学在发展中普遍缺乏理性精神,另一方面反映出大学的危机――大学灵魂的失落。

关键词:大学;灵魂;解读;失落

中图分类号:G64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1-1610(2011)01-0032-04

一、众说纷纭的大学灵魂

当前,国内关于大学灵魂的界说,可谓是众说纷纭、见仁见智。现将几种代表性的观点梳理如下。

一是大学理念。童世骏先生曰:“大学之理念,也就是大学之灵魂、大学之生命”。[1]3

二是大学精神。清华大学校长王大中认为:“大学精神是学校的灵魂和动力”。[1]201持类似观点的学者还包括方展画、王志刚等人。

三是大学文化。著名学者王冀生认为,“文化是大学的灵魂”,它体现是“一种大学哲学观,其核心是责任观、本质观、办学观和价值观”。[2]大学文化又包涵“学风”,中山大学校长黄达人说:“学风是一所大学之所以成为大学的根本所在,是一所大学的灵魂和气质,是一所大学的立校之本。”[3]

四是大学创新。前武汉大学校长刘道玉曰:“创造性是一流大学之魂”。[4]持相同观点的还有周谷平等人。

五是大学校长。以眭依凡教授为代表,他认为:“作为学校的最高行政长官,大学校长是学校的灵魂,即大学校长对一所大学的成功创建、平稳运行、革故鼎新、进步发展都具有决定性的影响”。[5]

六是大学教授。以原浙大校长竺可桢的论断最有影响,他认为,“教授是大学的灵魂”,因为“一个大学学风的优劣,全视教授人选为转移。假使大学里有许多教授,以研究学问为毕生事业,以教育后生为无上职责,自然会养成良好的学生,不断地培养成博学敦行的学者”。[6]

七是学术研究。台湾大学校长陈维昭认为:“大学是探索知识、研究真理的一块圣地”,“如果说教育是大学的生命,那么研究就是大学的灵魂。”[7]

上述关于大学灵魂的界说,由于观察者视角不同,会得出不同的结论。然而,当如此之多且相互有出入“大学灵魂”浮出水面时,就有必要追问:大学的灵魂究竟是什么?这背后又反映了什么?为此,我们有必要重新解读灵魂,进而界定和反思大学的灵魂。

二、灵魂的解读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灵魂的观念是缺乏的。钱穆先生认为,我国古代“似乎早先亦有一种灵魂观念”,但“似乎只是一种鬼的迷信而已”,到了春秋战国时期,国人就已“舍弃灵魂观念而另寻吾人之永生与不朽”。[8]

溯本追源,“灵魂”一词乃由西文soul译述而来,源于古希腊哲学。在希腊语中,灵魂的最初含义是“呼吸”,与生命有密切关联。最先探讨的是泰勒斯,他朦胧地认识到灵魂“是能运动的东西”,弥漫于整个宇宙中。毕达戈拉斯及其学派认为,灵魂类似不朽的事物,并且能够转移到其他生物体中。其后,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进一步深化了灵魂论。

苏格拉底持魂身相对的二元论观点,他重灵魂轻身体,认为灵魂“能够掌握和承载肉体的整个本性,为之提供生命和运动”。[9]20柏拉图发展了这一思想,认为“自动”和“不朽”是灵魂的本质和定义。因此,灵魂必须从身体的喜、怒、哀、乐、欲、惧等种种情绪的羁绊中解放出来,“永远以理性为归依”,因为灵魂是造物主用“永恒存在的理智这种最好的东西所造出来的”。灵魂就其最真实的意义上讲,是一种中介性的存在,它起着连接理念世界和物质世界的作用,它是真实的理念世界和物质世界的边界。[10]亚里士多德是西方哲学史上第一个建立起系统的灵魂学说的哲学家。他认为,“灵魂就是潜在具有生命的自然躯体的第一现实性”。在他看来,灵魂共有三个层面的不同划分,即植物灵魂、动物灵魂、人类灵魂;唯人类具有理性灵魂,能作实践思想,也能作纯理思想。[11]

到古希腊晚期,灵魂论又有所创新。普罗提诺认为,灵魂是一种“既可分又不可分的本性”。按其定义,灵魂不是形式,而是一种能力,表现在:第一,灵魂是一种生命的原则,是“生命之源”。作为“生命之源”的灵魂消除了诸多非理、激情以及其他情感,能赋予火气水土、赋予接受它的躯体、赋予万物及整个宇宙以生命和秩序。第二,灵魂是运动的本原,具有自动的能力,是一种永不朽灭的本体。第三,灵魂是一种形成原理,物体作为一个组合体,其形成离不开灵魂,“宇宙中若没有灵魂, 即便是单一的物体也无法存在”。[9]41

此后,希腊基督教神学传统的奠基者尼撒的格列高利(Gregory of Nyssa)延伸了前人的灵魂观。他认为“灵魂是一种受造的本质,活的,属理智的,从自身把生命力和感知力传递给有结构但暂时的身体”[12]。基督教父哲学的集大成者奥古斯丁认为,灵魂包括“精神”、“理性”、“知性”;“人是由灵魂与肉体构成的理性实体”。[13]

到了中世纪,为了论证上帝的伟大,灵魂论又有发展,代表人物为托马斯•阿奎那和波纳文图拉。二者都强调灵魂只是形式而不是实体,让人成之为人的东西只能是形式原则,即灵魂;对于人来说,他的实体形式就是理性灵魂,它赋予了人全部的存在内容,即他存在着,有生命,有感性,有理性。

灵魂论发展到中世纪基本上已经成熟,后世诸如康德和黑格尔等人,虽对灵魂有所涉及,但更多的是一种反思。例如,康德将历史上关于灵魂的不朽性和个体性(实体性)问题的争论看作是纯粹理性的谬误推理,属于理性寻求绝对统一而产生的先验幻想。

通过略举历史上代表人物的灵魂观,可以对灵魂有一个较为完整和明晰的理解:第一,灵魂是一个精神、意识层面的上位性、综合性的哲学概念;第二,灵魂是生命的原则,是运动之源;第三,灵魂蕴含着理性,它是不朽的,不为欲望所控制;第四,灵魂代表着一种能力,一种使生命纯粹、宇宙有序的能力。概言之,灵魂是事物永葆活力与理性发展的基础、法则和动力。

三、大学灵魂的解读

依据上述对灵魂的透视和归纳,可以认为,大学灵魂是指大学永葆活力与理性发展的基础、法则和动力。具体展开,可对大学灵魂作出如下规定:一是大学灵魂是大学之所以为大学的基础,是大学本质的体现;二是大学灵魂是大学理性发展的源动力,是大学永存不朽的根本法则。根据此规定,可简要地检视前面提到的大学灵魂说。

显然,“大学理念”、“大学精神”、“大学文化”等几个概念都有相近、相通之处,只是强调的重点不同而已。通常,大学理念是指人们对大学的“理性认识、理想追求及其所形成的教育观念和哲学观点”。[14]对照“大学理念”与“大学灵魂”的释义,二者虽然可以近似地等同,但还是有一定的差距。大学理念作为一种理性认识和理想追求,由于大学所处时代不同、地域不同以及大学校长的思想不同,必然会打上鲜明的时代特色、地域特色和个人特色。因而,它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然而,大学灵魂作为大学理性发展的一种根本法则,“属于理性寻求绝对统一”,某种程度上具有绝对性,不会因时空、个人意志发生变换。“大学精神”作为大学历史传统中形成的一种群体心理优势和精神文化形态,是一种能量源泉,蕴藏了“理性”元素,但不排除有“激情”、“欲望”成份的可能。从这个层面上讲,二者也不能划等号。“大学文化”作为一种特殊的组织文化,主要是指大学人在长期的实践中创造的价值观念和行为规范系统以及由此产生的实践活动方式,通常可划分为物质文化、制度文化和精神文化。无疑,大学文化是一个非常笼统的概念,其中一些成分很难概括为大学的灵魂。试反问之:如果把大学文化视为大学长期实践的产物,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像香港科技大学这些年轻的大学就没有灵魂或者说缺乏灵魂?

“大学创新”可以认为是大学发展的动力,是大学的本义所在,但很难上升到灵魂的境界。很明显,对于那些以教学为主旨的大学而言,难道它就没有灵魂?至于“大学校长”、“大学教授”、“学术研究”等,对照一下“大学灵魂”的释义,不言而喻,只能说这些是构成大学不可或缺的要素,是大学赖以发展的基础,是大学的“血”和“肉”,但不属于大学灵魂中的“理性”。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大学灵魂乃潜伏在大学周身的“经络”。只要是大学,无论是研究型大学,还是教学型大学,这种“经络”就应该存在其中。那么,这种“经络”究竟是什么?

为了深入理解这个问题,有必要回到大学的雏形之时。“大学与大教堂和议会一样,都是中世纪的产物”。[15]更准确一点讲,中世纪大学是欧洲文化的产物,是在与教会、世俗政权和市民的冲突与斗争中,逐步发展成为一个自治性团体。在这个团体之中,学术自由成为团体成员追求的目标。同时,中世纪的学者认为,学术自由并不是一个外在的恩赐,学术自由来源于学术自身的内在规律性。对于学术自由的伟大意义,科班说:“学术自由思想的提出以及通过永久的警戒保护它的需要,可能是中世纪大学史上最宝贵的特征之一。”[16]然而,中世纪晚期的大学,随着世俗政权的强大,其早先所拥有的自治权,几乎丧失殆尽,大学的发展因此也一蹶不振。

直至19世纪初,柏林大学的创始者洪堡才重新高高竖起“自由”的旗帜。他认为:“大学的生存条件是寂寞与自由。这就是‘坐冷板凳’和学术自由,国家必须保护科学的自由,在科学中永无权威可言。”[17]在这一思想影响下,柏林大学迅速崛起,成为其他大学的榜样,德国也因此成为世界学术中心。

在19世纪中叶至20世纪初,德国大学的大学自治、学术自由等思想被移植到了美国,并成立了一套保障机制。1915年美国大学教授协会成立,发表了《委员会关于学术自由和学术终身教授制的宣言》。不过,该宣言对于保护学术自由虽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并未受到全社会的认同。1940年,美国教授协会与美国学院协会联合发表了《关于学术自由与终身教职的原则声明》,进一步明确了大学教师的学术自由权。此外,学术自由也得到法律的保障。1952年,美国司法界首次提出“学术自由”的概念。1957年,法官弗兰克福特在“斯威齐诉新罕布什尔州案”中明确界定了学术自由的内涵。法院最终裁决政府侵犯了宪法第一修正案赋予斯威齐的“在学术自由和政治言论自由方面的权力”,并且“这些权力是政府不能够轻易践踏的”。至此,学术自由权利首次被司法界认为是受宪法第一修正案保护的一项特殊自由权利。[18]

从美国高校为维护学术自由作出的种种努力中,可以看出学术自由之于大学发展的意义。哈佛大学前校长博克指出:“当大学履行发展知识的义务时,学术自由是一种基本的价值前提。由于这种义务是大学的基本目标,因而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牺牲这种探究和表达的自由。”[19]斯坦福大学校长卡斯帕尔在北京大学百年校庆论坛上发表演讲时指出,斯坦福大学成为世界一流的一个公开的秘诀在于大学始终把学术自由作为“大学不可或缺的灵魂”。[20]实际上,民国时期的大学辉煌,我国也有一批思想家和教育家为了争取学术自由写下了可歌可泣的篇章,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毋庸置疑,学术自由就是大学的“呼吸”,是大学的“经络”,即大学的灵魂。

四、大学灵魂的失落

在大众化进程中,我国高等教育集中性、爆发性地出现了许多复杂的问题:质量与数量、精英与大众、规模与效益、公平与效率等。在这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发展态势中,积极地探讨大学的灵魂,反映出我们急切想厘清大学发展的头绪,抓住大学理性发展的根本。然而,透过上文对大学灵魂的解读,发现多数人对大学灵魂的理解并不十分准确,带有较强的主观性,甚至给人一种盲人摸象的感觉。这某种程度上折射出我国大学在发展中普遍缺乏理性传统。尽管我们有良好的愿望,并试图理解大学的本质,但“没有制度基础的任何官方或个人阐述的大学‘应然状态’,只能理解为大学理想,而不是大学理性。”[21]

从另外一层意义上讲,“大学灵魂”众说纷纭相,反映了大学的危机――大学灵魂的失落。在我国,大学是相当缺乏学术自由的传统的。就大学内部而言,主要是因为我国大学的管理普遍存在“行政化”、“单位化”现象,以至于行政权力不断泛化。美国学者拉塞尔•雅各比曾尖锐地指出[22]:

学术界被大量的不安全因素困扰着。一个人的前途依赖于同行和行政人员的一系列复杂的评判。学术自由本身是很脆弱的,它的原则常常被忽视。这些违反原则的人也不局限于爱管闲事的评审人员和外界调查人员。威胁在内部出现了,也许在不断加剧……对于许多大学的许多教授来说,学术自由仅仅意味着做一个大学教师的自由。

拉塞尔作为一左派知识分子,对学术自由状况的批判,可能带有偏激的成分,但在我国,这样的批判一点儿也不为过。

目前,我国的大学就处在一种“内分泌失调”的焦灼状态中:一方面我们希望大学能找回灵魂,以学术自由作为自己最高的旗帜;而另一方面,为了提高大学地位,又不得不扭曲自己的灵魂,向行政体系靠拢。面对大学的商业化、官僚化、行政化、技术主义至上、教育质量滑坡等具体问题,重新探索大学灵魂,无疑是非常有意义的,它能使我们更好地思索大学理念、大学精神、大学信念、大学使命等本质问题。但问题是:我们有勇气、有决心找回失落的大学灵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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