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苏人的土地

时间:2022-08-26 12:21:16

诺苏人的土地

在四川省行政区划图上公路的末梢,有一个叫羊圈的村落,生活着一支自称为诺苏的彝族人。他们的生活极其简约质朴。土地出产什么,诺苏人就吃什么,一切都来源于土地,也归还于土地。他们使用简单的工具种植土豆、玉米和荞麦,向土地汲取菲薄的食物,每一块土地都顺其自然的产出,这种与自然的妥协态度使他们在播种与收获之间并不苛求田地。

被称作羊圈的村庄

彩虹出现的时候不可以用手去指,不然手指会变弯;也不可以用手去指结在地上的瓜果,不然瓜果会从心子里烂掉;天天洗衣服,地里的庄稼会长不好;火把节的第一天谁家最早杀羊,来年田里就最早收获……对于荷泽木呷和他的族人来讲,自然与生活中许多偶然的细枝末节都充满了占卜的意味:如果你清早出门遇到一个挑水的人,若他的桶已经装满了水,你就会有好运的一天;若他的桶还空着,就意味着你这一天会不太顺利;偶尔家宴吃鸡,就一定要用鸡下颌的骨头占卜主人家的运气和房屋的风水,荷泽木呷说。

木呷和他的族人生活在羊圈村,这一支彝族人自称为诺苏,曾经为躲避战祸,在海拔更高的山地上放牧,在二十世纪中叶开始向河谷地带迁徙。他们在小山诺日勒阿达的山脚聚居,修葺羊圈,也许正因为此,人们在新的徙居地命名之前用“羊圈”来指称,这个名字被沿用下来,至今仍然被远近往来的人称作“羊圈”。现在村庄聚落的布局主要是在公社化时代形成,但迁徙还在继续,每年都有从扎拉山迁来的家庭在此落户,而村庄中的一些家庭则迁至白乌镇居住。

从四川省凉山州首府西昌出发向西南,越过磨盘山和小高山到达盐源县,在盐源县以西四十多公里的起伏坡地上,白乌镇只是一条小街,是元宝区的中心,四川省行政区划图上公路的末梢,公共汽车的终点。羊圈村是元宝区管辖十一个行政村中的一个,从白乌镇出发,在种着玉米土豆和荞麦的田地间步行8里路,就可以看见一壁红黑相间的山石耸立在路的尽头,那座小山被当地人称作日诺勒阿达,一条小河从山麓绕过,向延绵朝天的群峰伸展着一条狭长的谷地;那条田间的泥质小路把人带进一片河谷和接天连日的小凉山,以及那个散布在坡地与沟壑中的由泥土圈隔的村庄。元宝区境内的扎拉山最高海拔为3937米,河谷地带海拔2434米,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不足30人。木呷的母亲属于村庄中最大的格布家支,父亲属于荷泽家支,他是村庄中最早一个在白乌镇做生意的人,收购些农产品,卖给外地来收货的小贩。

诺苏人生活在极其紧密的家支关系之中,他们几辈人同住在一起,儿子成家之后也可以就近重建一间房子。儿童要背诵自己的族谱,能追述二十几代祖先的名字。古代的彝族社会要分成兹莫、黑彝、白彝、阿加和呷西五个等级,生活在洛日勒阿达山脚村落的人们大多数都姓格布,其他荷泽、吉多几个姓氏都与格布家有着复杂的姻亲关系。格布曾经是强大的白彝家支,村庄中其他一些姓氏是与格布一样的白彝和隶属于这些家支的较低等级的诺苏人,但人们都不去提及早已废除的传统等级。村庄中许多家庭彼此都有姻亲关系,所以在农忙的季节里,总是几个家庭相互帮助,共同劳动。诺苏人的土地

诺苏人种植土豆、玉米和荞麦,他们在耕牛的帮助下,使用简单的工具,向土地汲取菲薄的食物,耕牛是一个家庭最贵重的财产,但并不是所有的家庭都有耕牛。土豆和荞麦是人和牲畜的主要食物,玉米可以在白乌镇卖出比土豆更高的价钱,所以他们通常不将玉米留作食用。土豆与玉米隔年轮作,诺苏人并不习惯逐株浇水的精细耕作。此外他们种植少量烟草和花椒,供应生活之需。花椒树从前自生自灭的生长在院前屋后,或者田垄边上。近年,村庄中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收购贩卖花椒,花椒树开始在一些坡地上成片种植。摘花椒是一件细碎缓慢的工作,多刺的枝条使劳动者的双手伤痕累累。七八月间摘花椒的季节也是收荞麦的时候,成熟的荞麦田会变得金黄,其间夹杂着翠绿和粉红,落在半山的坡地上一片美梦一样的甜蜜色调,但养子吃到嘴里是带苦味的。太阳一晒,成熟的养子就会崩落到地上,所以收割荞麦要赶在日上三竿之前。格布芝芝告诉我,她的丈夫在扎拉山放养牦牛,她承担了田地里的事。她家最远的一块土地离家七八里路,在收割荞麦的季节里,她半夜就得起床上路,带上一只狗或者一个年幼的孩子,寂静的山路上只有凉山澄明的月光、深重的影子和传说中出没的鬼魂。近年,当地人在开阔平整的河谷地带开始种植向日葵,也使羊圈的夏天格外鲜艳。

羊圈村的人并不积极参与庄稼的生长过程:种子撒在地里,阳光、雨水、土壤和神灵就会司掌一切,他们不苛求每一块土地都竭尽所能的产出,这种与自然的妥协态度使他们在播种与收获之间并不更加精细地侍弄田地。作物生长的季节很短,在漫长的冬天,日子寂静空旷,诺苏人零星地出没在橘红色的土地上,用一把锄头慢慢翻整泥土。除了搜集干柴,几乎没什么事情可做,诺苏人可以蹲在土墙根吸着兰花烟晒太阳,却不得不同时消磨着闲暇与饥饿。他们将部分粮食在附近白乌镇的集市上换取钱币,以购买盐和化肥等他们无法自行生产的东西,粮食有剩余的家庭在白乌镇换取少量稻米。

像格布芝芝家那样饲养牦牛的家庭并不多,牦牛是昂贵的财产,养殖需要经验和技术,需要经常住在山上,与农耕生活不同。牦牛不需要圈养,诺苏人给自己的每一只牦牛都取一个名字,用颜料给自家的牦牛做上记号,放养在扎拉山海拔3千米以上的山地上。五月,坡地上散布的青冈树林青葱油亮,沟谷里藏着一丛丛索玛花。未发育完全的喀斯特山地上覆盖的红土掩盖着危险的尖石与洞窟。因为山上缺乏水源,以放牦牛为生的家庭,这些年陆续迁居至山下接近河谷的缓坡地带,山坡上留着一些废弃的墙基和栅栏。这是给牦牛剪毛的季节,还需要每隔半个月上山给牦牛喂一次盐水,人们在通往山顶的坡地上跋涉几天,将自己的牦牛从山上散布的牛群中分辨出来,赶成一群,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喂盐水的时候,其他的牛会来抢食,被驱赶的牦牛奔突的鼻息与被扬起的尘土翻卷在半空中,人们的吆喝声在烟尘中跌宕,是很危险而壮观的场面。

高原午后的阳光在流云间沉浮,有时候会有骤冷的风推挤着灰色云朵迅速掠过青冈树林。无论阳光怎样灿烂,风暴总好像等候在山坳里。天色可能顷刻间变得铁灰,落在地上蹦跳着的可能是冰雹,打得深谷里的索玛花摇摇欲坠;惊慌的羊群挤在青冈树下面,放羊的老人蜷缩在破旧的披毡下面,像寂静的石头,等待雷声滚过树梢。这里是雷暴区,有不少关于当地人如何死于雷击的故事。雨落下来,红土就变成泥浆,向山石的洞窟和缝隙中塌陷。葛布芝芝家曾有牦牛跌进这种隐蔽的石缝,找到的时候已经死了。逗留山地的人只能在雷电和冰雹中盲行,寻求遮蔽之地,每一步迈出去,是否还能保持平衡都是无法估量与预期的。这就是诺苏人的世界,每个人如同一颗的树,不着庇护地生息在大地上,面对如此翻云覆雨的自然,生和死近得就像一张牌的正面和反面,人难免会生出一种屈就与宿命的情绪来。

上一篇:康益“游与艺”的艺术博弈 下一篇:采购成本优化“助飞”东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