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张居正

时间:2022-08-24 07:44:18

一提张居正,马上就会想到他在明代后期所推行的成功改革。

同时,也会想起这位活着没有挨整,威风一世,死后却遭到清算,一败涂地的命运,以及对他有人赞成,有人摇头,是非不一,褒贬迥异的评断。

明代中后期,要是没有张居正的改革,朱明王朝的气数早就尽了。他的改革,等于给垂死的明帝国,打了一针强心剂,又多生存数十年之久。冲这一点,他实在是了不起的治国能手。对这个决心要做出一番事业,而且下定决心以后百折不挠地实现目标的人,我打心眼里佩服他;但对他这个人,为达到目标而不择手段,绝无任何好感。综其一生,他这个人,没有朋友,只有敌人;没有真诚,只有谋算;没有他人,只有自己。对这种唯我独尊的个人至上主义者,你最好敬而远之。

张居正成功在这里,他已经成“势”,“势”之所至,无坚不摧,无攻不克。然而,张居正失败也在这里,你的“势”,上帝不买账,你两腿一伸,撒手归天,就连一个臭虫,一个耗子,都不放过你。

一般来讲,在中国,改革者取得成功,至少要具备下列三要素:支持他进行改革的力量,必须足够强大,不至于轻易被扼杀;推行改革的过程中,会有阻难,不至于难到进行不下去,半路上夭折;改革者的道德品质即使有非议之处,不至于成为反对派使其落马的借口。

中国历史上的改革者,十有九个都很命苦,得好果子吃者不多。也许张居正是唯一的幸运者,至少在他活着时,他让别人吃苦头,自己从没吃过任何苦头。倒霉,是他进了棺材以后的事。

他之没吃苦头,由于皇帝支持,而皇帝支持,又是皇太后和大内总管冯保联手的结果。有这样三位一体的后台,他有什么怕的,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当然,不可能没有政敌,更不可能没有政治上的小人,但张居正是纵横捭阖的九段高手,在政坛上所向披靡。小人,他更不在乎,因为他也是相当程度上的小人。只有一次,他一生也就碰到这么一次,坐了点蜡,有点尴尬。因为其父死后,他若奔丧回去,丁忧三年,不但改革大业要泡汤,连他自己的相位能否保住,都成问题。便讽示神宗下令“夺情”,所谓“夺情”,就是因工作需要,“夺”他作孝子的“情”。大家知道,不是皇帝不让他回去守孝,而是他压根不愿意抛下权杖。而且在封建社会里,孝是一个人的道德根本,大家拿住这个大题目,硬逼着下台,遂引发出来一场面折廷争的轩然大波,使心虚理亏的他,多少有些招架不住。最后他急了,又借神宗的手,把这些带头捣乱的分子推出午朝门外,按在地上打屁股,用“廷杖”,强行镇压了下去。

第一个屁股打得皮开肉绽,第二个屁股就会瑟缩颤抖,第三个屁股必然脚底板抹油开溜。他懂得,制造恐惧,从来是统治者最有效的威慑手段,“操切专擅”,也就是心毒手辣的张居正,把反对派整得老老实实,服服帖帖。他是个精通统治术的政治家,也是个冷面无情的政治家,为了目的,他敢于不择手段。他曾经私下里自诩:我不是“辅”,而是“摄”,休看这一字之差,表明他深知自己所拥有的政治能量。

所以,张居正毫无顾忌,放开手脚,对从头烂到脚的大明王朝,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他最为人称道的大举措,就是动员了朝野的大批人马,撤掉了不力的办事官员,镇压了反抗的地主豪强,剥夺了抵制的贵族特权,为推广“一条鞭法”,在全国范围内雷厉风行,一亩地一亩地的进行丈量。在一个效率奇低的封建社会里,在一个因循守旧的官僚体制中,他锲而不舍地调查了数年,立竿见影,收到实效,到底将缴赋纳税的大明王朝家底,摸得清清楚楚,实在是亘古未有的壮举。

张居正一直清查到万历八年(1580),才得到了勘实的结果:天下田数为七百零一万三千九百七十六顷,比弘治十五年(1502)增加纳税田亩近三百万顷。这数字实在太惊人了,约计为二亿八千万亩的田地,竟成了地主豪强,王公贵族所强占隐漏,而逃避赋役的黑洞。经过这一次彻底清查,“小民税存而产去,大户有田而无粮”的现象,得以基本改变,整个国家的收入,陡增几近一点五倍。

《广阳杂记》载:“蔡岷瞻曰,‘治天下必用申韩,守天下必用黄老,明则一帝,高皇帝是也,明只一相,张居正是也。’”可见世人对其评价之高。这项大清查运动,始终是史书肯定的大手笔。

改革是一柄双刃剑,成功的同时,张居正开罪的特权阶层,触犯的既得利益集团,统统成了他不共戴天的对立面。因为封建社会的统治架构,犹如积木金字塔。塔尖坐着皇帝,下面则是层层叠叠支撑起来,保持相对稳定的各级官僚机构。任何触动,就有可能打乱这座塔的上下牵系,左右制约的平衡。所以,即使是不伤筋动骨的小改小革,也会受到求稳惧变的体制维护者的抵制。他们宁可这座金字塔哗啦啦地一个早晨垮塌,也不肯在之前,进行最起码的修整和巩固。

在中国,流血的激烈革命,要比不流血的温和改良,更容易获得成功,就在于这些因循守旧,冥顽不化,拒新抗变,抵制改革的既得利益者,联起手来扼杀改良运动,简直小菜一碟。而一旦革命者磨刀霍霍而来,以暴力,以铁和血,以摧枯拉朽的极端手段来对付旧制度,旧格局,旧政权,旧人物时,吓破了胆的他们,会比猪羊还要驯服得多地伸出脖子挨宰。然而,对历代改革家、改良派来说,往远看,秦国孝公变法,国家强大了,商鞅却遭到被车裂的命运;往近看,清末百日维新,唤起民众觉醒的同时,谭嗣同的脑袋,掉在了北京的菜市口。

不过,幸运的是,张居正是在死后才受到清算的,他活着,却是谁也扳不倒的超级强人。

这位活得太忐忑,太吃力的改革家,终于迈不过去万历十年(1582)这个门槛,二月,病发,六月,去世,享年57岁。他活得比同龄人都短命,王世贞64岁,耿定向72岁,李贽75岁。

他的死亡,标志着中国历史上一次最成功改革的彻底失败。(摘自《学习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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