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命运与心性智慧

时间:2022-08-20 12:21:40

文化命运与心性智慧

在时间的长河中,世界上任何一种消亡和正在消亡的文明都不可能重兴,而只能以一种文化生命的质素,置于新文化的肢体中,这也许可以称为“文化复兴”,而不是“重兴”。

几蒙洗劫的古埃及金字塔,空自矗立的古希腊神庙,慨叹着昔日文明的失落,诉说着昔日辉煌的不再。古印度、古巴比伦、古亚述……没有一个能够逃逸时间的冷酷裁决。

那么中国呢?延续了几千年的中国文明,其内在丰盈的生命力已被宋教所规范。明清时代的成就,已不能使我们骄傲。如今,在世纪转换的节点上,“文化重兴”已无可能,“文化复兴”并不彻底,更重要的是“文化创造”。

背靠虚无还是面对虚无

20世纪曾是一个怀疑的世纪,一个信仰悼亡的世纪。“怀疑一切”会让人感到背靠虚无而疯狂,而自杀。九十年代初中国诗坛在海子、戈麦、顾城自杀后,先后有十几位诗人赴死,以头颅和鲜血撞击着死寂的文坛。

背靠虚无会导致生命出轨,但现实中并非所有背靠虚无的人都会自杀。背靠虚无只是自杀身死的充分条件而已,而不是唯一条件,更不是唯一选择。人们还可以去追求别的,诸如醇酒、美人、技艺,甚至可以寄生来世,以求超脱在世的烦恼和苦难。

我常想,也许在“金钱神话”抽空生命和世界“意义”时,在人已抛弃了思的根基和人之为人的理想之时,精神品质就已然成为超出当代人生存需要的奢侈品。心灵日渐虚脱,无所寄托,无所依持。生存的恐惧仅限于对被“炒鱿鱼”的恐惧,而不是生存意义失落的恐惧。这种意义空虚使人的精神、心理、肉体都更致命地呈现出病态,从而加速生存意义的“空洞”,并使那些索求意义而失重的人,义无反顾地走向了死亡。

今天的时代是竞争的时代。这颇有些像是“棋”,可调“世事如棋,人生如子”。棋盘也是一个迷惘的世界,当今世界不似“手谈”的围棋和“角力”的象棋,而更类不入流的军棋:没有一个终极目标(夺帅),没有一套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策略,起手时盲目翻开棋子,纯凭运气,博弈时只以碰、撞、换子儿为主。走错了方向也没关系,再回来,万一碰对了就赢了。人们在盲目的游走碰撞中忙碌,以忙碌无聊来消蚀思索的时间,从而忘却灵魂的存在状态,因为沉睡的灵魂不会感到虚无。

我要说的是,只要我们不背靠虚无,而是面对虚无,超越虚无这一“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那么,我们在荷尔德林、梵高、海明威这些自杀的天才,和海子、戈麦这些自杀的诗人面前垂下我们的头颅时,我们仍要r起我们的心魂,向那些思考命运并最终击溃虚无的伟人们表示敬意:那处于极度痛苦而最终在菩提下开悟的佛陀没有自杀,伟大的承担命运的苏格拉底也没有自杀,处于极度艰难境遇的帕斯捷尔纳克以一部《日瓦戈医生》战胜了死神,而遭受大辱的司马迁以一部《史记》洗尽了耻辱而名垂青史。这些伟人,面对虚无并超越了死亡。

面对虚无,击溃虚无,不要为自己的自杀去寻找依据,而要为自己为他人的诗意生存寻求意义和理由。生存是一种境遇,更是一种态度。我们必须正视生活,面对苦难中的虚无,呼唤人性的关怀和具有生命激情的作品,使我们面对“死”而更深地体味“生”,并在哲人的智慧赋予意义的作品中去懂得虚无不会击垮我们,我们不需过多的诗人自杀为虚无作证!生存需要勇气,而死只有献给“道”才是合理的,因为“朝闻道,夕死可矣。”在这个世纪转折的历史节点上,从源于生命根底的内在精神危机中走出,从背对虚无的无力感和脆弱性走出,真实而坚强地活着并清理民族和个人的“历史记忆”,才能从“生命的刀锋”走向“思想的大道。”

“言道”还是“体道

无论是倡导“忧道不忧贫”、以“仁”作为“一以贯之”之道的孔子,还是强调“道可道,非常道”的老子,或者是独标“体道”之说“夫体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系焉”的庄子,都将“道”作为其体悟天地人的核心之境。

世人常以儒道并称,儒家传统尽管时有所断,但大体上领两千余年。“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孔子深知其道知难行亦难,故不语“怪、力、乱、神”,而多论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社会伦理,仁者爱人。但纵有仁爱之心,毕竟是日常人伦,穿衣吃饭之事,是形而下的形式。只不过讲生活之“实”时又不离道之“虚”,而是一方面“吾道一以贯之”,另一方面,又始终不以言害道。孔子对言说的边界保持着清醒的认识,使自己处于人道与天道之间。其“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可以看作一部《论语》的主旨之所在。

而老子考虑的是形而上的本体,即力求去掉日常生活的理性思维和言说方式,去掉常人的“智”而回归本性之道。这种诉诸生命体悟之道,是通往终极的超验之路。

世人以老庄并提,然而老子却有他不可言的大智慧,正所谓“大智若愚,大巧若拙”。这种大智本出于“治国”方略,老子所着五千言,体现了时代颓败之中尤思安邦之策的心志。而庄子之智本于“治身”,其处世的险恶使他赞“处于才与不才之间”,全身远祸,独善其身。在其“心斋”“坐忘”的纯精神境界中,当然可以为文恣肆,具有夺人之美了。“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楚文化的浪漫风神让人血脉贲张,心旌摇动。这种心灵神游般的雄壮阔大与老子清明冷静、务实治世的“总揽”有不小的差异。

老子大约不会追求几千里长空展翅的大鹏,相反,他无意于庄子式的“宏观”而独钟情于“微观”,坚持“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 。观世角度的一小一大,反映出两人心性志向之别。所以老子祟尚的是“小国寡民”,而庄子追求的是齐是非、齐大小、齐死生、齐贵贱的“万物与我为一”的“至德之世”。不妨说,老子以小见大,以一驭万。在他心目中,人生如白驹过隙,那么个人一时的名利何足道哉?世人所孜孜以求的现世蝇头名利,在老子无边的胸怀之中.不过是一粒沙尘,微不足论。老子在行动上追求“无不为”即“大为”之境,从而获实践上的真自由。而庄子好说“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胸中天地固宽,追求精神上的“逍遥游”,然而这“大鹏”却不能不借风冲霄,难以摆脱世累,而终难达到不受时空限制而“游无穷”之境。

人仅六尺之躯,近百年之寿命,纵有家财万贯,不过日食三餐;纵有广厦百间,不过夜眠一榻;纵有惊天伟业,死后不过盛一尺之匣。那么,何以时时狂傲欺世并“只有功名忘不了”?外在的“名利”二字使多少人忘其本性而身败名裂,又为世间添多少征战杀伐。回首看,孔子重名不重利,并且“名”不是当下走红的暴得大名,而是“名山”事业,青史留名。故他周游列国,述而不作,弟子三千。老子知足常乐,认为“祸莫大于不知足”,讲求“功遂身退”,如此可获千古“常名”而不是昙花一现的“非常”之名。所以,老子注重养生积“德”,明“反者道之动”“冲气以为和”之理,可以说是养己得道;而庄子深知乱世生死之苦,所以既轻利也轻名,讲求顺世应俗随遇而安。他认为名利大小,寿命长短没什么差别,“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而大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所以反对活得太累,主张游戏人生、逍遥自在,无以名之,姑且称为“克礼复已”。

作为中国哲人整体,他们为人们的“道”的选择和生命之路的拓展留下了知与行的踪迹。在这一喧嚣的季节,面对这“不朽的静默”,重读“道可道,非常道”,深深感到能说出来的道,已不是道体本身。作为无论是“钝根人”还是“利根人”的我们,只有在体悟中缄口不言,凝神静思。

人过分追逐外在目的,往往不期然地使自己沦为可怜的“手段”。同样,人在过分注意于“语言游戏”时会遭遇到思维断绝、言语中断的困境。其实,孔子的“未知生,焉知死”,老子的“为学日益,为道日损”,庄子“象罔得珠”,都指出道之所在和求道之路并不在生命之外的语言操作上,而在生命自性本体的整个过程之中,在“去欲除利”的返归本心的心灵“还原”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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