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童谣 第4期

时间:2022-08-20 11:24:05

“康铃康铃马来哉,隔壁大姐转来哉。啥个小菜?茭白炒虾,田鸡踏杀老鸦;老鸦告状,告拨文王;文王卖布,卖着姐夫;姐夫关门,关着苍蝇;苍蝇扒灰,扒着乌龟;乌龟撒屁,撒得满地”,翻看顾颉刚先生所编的《吴歌集》,无意问发现了一篇久违的苏州童谣。惊讶之余,不觉大笑。我不知道吴地之外有多少人能读懂这首童谣,尽管我还是地道的苏州人,然而我是读不懂的――除了知道“茭白炒虾”是苏州的一道名菜之外。“田鸡”(青蛙)如何“踏杀”(踩死)“老鸦”?“文王”和“乌龟”又有什么联系?我百思而不得其解。

这首童谣毕竟自小还算听过,《吴歌集》中另有许多童谣,连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萤火虫,夜夜红,游来游去捉青虫,青虫(没)捉着,倒拨野菱戳仔(了)脚,到荷花荡里去讨膏药,膏药讨着,一烂烂脱仔半只脚”、“萤火虫,夜夜红,唔笃(你们的)娘拉里(在),唔笃爷拉里,三根头麻绳吊拉里。有铜钿,赎仔去,无铜钿,只好放拉里。”前一则尚好懂,后一则我始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读起来却颇为铿锵。按其中的“萤火虫”来推测,这似乎是农村的儿歌,因为在苏州城里,我并没有看到过萤火虫,而且“拉里”在现在苏州城里是叫“勒浪”或“勒海”的。然而正因为如此,我到太湖边游玩时,偶尔也会因被当作外乡人而被“敲竹杠”――这似乎也足以证明我们苏州人的另一种精明。

而小孩子的精明竟是远过于大人,何以见得?有儿歌为证:“精精阁,阁精精,三升核桃四升壳,吃仔奈(你)个肉,还仔僚个壳。”这是大孩子骗小孩子东西时候的话。还有更“恶毒”的:“小弟弟,有志气,开年带僚城里去,橄榄橘子买勿起,买串烂荸荠,我吃肉来奈吃皮。”然而这就更近于调侃,实用性却似乎大不如前一则――可惜小时的玩伴早已散去,否则是可以考证确凿的。

胡适在为《吴歌甲集》作的序中言道:“三百年来凡学昆曲的无不受吴音的训练;近百年中上海成为全国商业的中心,吴语也因此而占特殊的重要地位。加之江南女儿的秀美久已征服了全国的少年心;向日所谓南蛮鸲舌之音久已成了吴中女儿最系人心的软语了。故除了京语文学之外,吴语文学要算最有势力又最有希望的方言文学了。”然而从几十年后的今天看来,不但“吴语文学”未成大体(一部《海上花列传》,现在恐怕连苏州人都耐不下性子读),甚至要像顾先生那样收集民谣也不可得了。

小时候,我曾住在皇废基里,那里似乎曾经是元末张士诚的皇宫所在,所以各户人家碎石砌成的围墙上,还能看得到隐隐约约的龙纹。每到放学的时候,一群小孩都会聚在一起,玩着各种游戏,哼着各种童谣。现在呢?大量的平房变成了高楼大厦,孩子们都被关在狭窄的房门内,偶尔从楼道里传来的声音,也不过只是或沉重或轻快的脚步――脚步的节奏倒往往也颇具韵律,却怎样也配不上那些令人快活的文字。随便叫一个小孩子来问问,多半是完全不知道十几年前的那些“康铃康铃马来哉”了。

再打开《吴歌集》时,我总会觉得有一些莫名的伤感:我现在似乎慢慢开始知道,一种文学是如何被放逐出生活,而成为纸面上的铅字了。然而究竟是生活放逐了文学,还是文学放逐了生活?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不过我至少还知道“茭白炒虾”,这倒的确是一道好吃的苏帮菜,大家不妨好好尝一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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