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棚的故事

时间:2022-08-13 05:39:43

摄影棚的故事

有句行话说:电影厂的人是在摄影棚里泡大的,他们各显神通,在聚光灯下跌打滚爬,在五花八门的布景里施展十八般武艺,喜怒哀乐在这儿聚集,悲欢离合在这儿演绎,生死爱恨在这儿交织,从而变幻出各色各样的精彩故事。

明星摇篮 有惊有喜

那是26年前,我到白杨的小白楼家里采访,她说起从影经历,饶有兴致地谈到摄影棚的逸事。拍处女作《十字街头》,她演纺织女工,与赵丹配戏,由于第一次上镜,一进摄影棚就慌了神,导演的严肃表情,赵丹的嬉皮笑脸,加上十几盏照明灯的刺眼,她压力重重难以入戏。棚内搭的布景是纺织厂女工宿舍,她在戏中与赵丹就在这儿萌发爱情,然而开拍几次,她怎么都不像谈情说爱,倒像碰到倒霉事哭丧着脸。赵丹灵机一动使妙计,第二天就陪她到杨树浦的纺织厂体验生活,了解纺织女工的疾苦,还与女工们一起挤车上下班,到棚户区与女工促膝谈心,倾听许多朴实生动的爱情故事。也奇了怪了,当她触摸到社会底层小人物的内心世界,再次来到摄影棚,感觉全新,不仅进戏神速,而且在戏中与赵丹情话连篇爱意浓浓,导演拍手称快。

拍成名作《一江春水向东流》,她与摄影棚的缘分就更紧密了,此片是在解放前夕反动派的白色恐怖下拍成的,摄影棚的条件十分简陋,搭的一堂满地泥泞的棚户街景。她演从乡下来到大城市寻夫的贤妻良母,带着婆婆、孩子在滂沱大雨中艰难行走。拍时由于人工雨供应不上,只得抽棚外的臭水浜里的水。拍泡在河里逃难的镜头,也是利用现成的臭水浜演戏,为的都是省钱省时间。这场戏拍了十几遍,她就淋了十几遍臭味十足的人工雨,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虽然浑身落汤鸡,但导演蔡楚生夸她戏味十足。即便如此,由于资金短缺,常常拍拍停停,穷得连搭布景的钱也没有着落,因此,反动派就散布流言讥讽,编了对联:“一江春水无水可流,八千里路无路可走”(另有一部姐妹片为《八千里路云和月》),横批“山穷水尽”。但白杨与摄制组同仁不信这个邪,迎着困难上,为了与当局的审查机关周旋,他们的剧本有两个版本,送审本冠冕堂皇,拍摄本则藏在摄影棚的灯板夹层,每次拍戏一进棚,就拿起拍摄本以最快速度对词、拍戏、开拍……影片排成,审查机关又故意刁难,阻扰通过。后来,大家想了个锦囊妙计,给检查官送上一束花,第二天就获准发行。原来,奥妙就在鲜花里藏了几块金表……说起这些往事,白杨欣慰而笑。为了悼念当时已故的导演蔡楚生、郑君里,她写过两首《忆江南》词:“一江水,不尽向东流,蔡老音容应犹在,平生志气荐神州。泪血洒春秋。”“春天到,举目百花盛。风雨晴时君不见,舜尧万里际长征。恸你未同程。”

张瑞芳步入老年后再度出山,主演《泉水叮咚》中的陶奶奶,作为此片剧本的编辑,我也听她谈起过从影经历,她曾深有体会地说“摄影棚是明星的摇篮”。她第一次“触电”是拍《火的洗礼》,演一个交际花身份的日伪女间谍,与魏鹤龄拍档。当时她只演过话剧舞台上的几个配角,缺乏演戏经验,水银灯生涯一无所有,连摄影棚也没见过。开拍头一天,她事先在家里把台词背得滚瓜烂熟,对着镜子把戏练了一遍又一遍,天蒙蒙亮就来到摄影棚,头一个化妆却最后一个上镜,因为角色的交际花造型比较复杂,浓妆艳抹、长波浪发型,还得替换好几套旗袍时装,连高跟鞋都变了好几双,足足折腾了大半天。当她来到布景现场,人已疲惫不堪,连连打哈欠进入半睡眠状态,这与珠光宝气妖艳迷人的交际花相差甚远。好在魏鹤龄已是知名度很高的演员,有经验又会体贴人,瑞芳与他在话剧《国家至上》演过一对父女,这次又演一对恋人,那就更加关怀备至,他先叫她悄悄躲在布景后面打个盹,又把自己的棉大衣盖在她身上,等她养足了精神再双双来到水银灯下,帮她酝酿情绪,反复对词,渐渐进入角色,这才拍成生平第一个电影镜头。

接下来拍的一场戏难度更大,是表现交际花良心发现,对自己的汉奸行为悔恨不已,泪流满面,镜头推至特写,角色的眼泪潸然而下。面对喧闹嘈杂的摄影棚,她一时难以做到,拍了多次她都出不了眼泪,导演要化妆师为她滴眼药水解决,这下可刺激了刚刚踏入电影圈的瑞芳,这样做岂不坍台?岂不辜负了拍档老魏的一片心意?于是,她摇头拒绝,自认在舞台上能动真感情,如今进入摄影棚也绝不在镜前弄虚作假,她定了定心冷静下来,注视魏鹤龄那双充满善意的鼓励的眼睛,现场顿时也一片安静,导演、摄影师、照明工……大家都眼睁睁地等待她入戏,越是如此她越是紧张,委屈、窘迫、害怕……各种复杂的心情一齐涌上心头,眼泪居然夺眶而出。导演抓准时机,马上喊“开拍!”镜头渐渐推进,推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稀里糊涂把这个特写镜头拍成了。看样片时,大家对这场戏一片叫好声,可瑞芳自己心里明白:这既是委屈的眼泪,也是窘迫的眼泪,正好碰巧与角色戏中的心情合拍,所谓“瞎猫碰上了死老鼠”。这位后来成为闻名全国的大明星还说过这样的话:拍完这第一部电影,还认为自己不是当电影演员的料呢。

棚内棚外 孕育爱情

孙道临是我的师辈,他视我为合得来的同事和谈得来的朋友,粉碎“”后他主演或执导的电影,我几乎都参与了采访报导。采访中日合拍片《一盘没有下完的棋》,是在无锡外景地;采访由他编导演的《非常大总统》,是在他坐落在武康路的家中。他对电影的痴迷,王文娟老师的一口越剧腔普通话,以及夫妻俩相濡以沫的情感,给人以难忘印象。采访《继母》则是在摄影棚内,他谈到了继母的亲情、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触景生情,我不由想起他与王文娟老师发生在棚内棚外的爱情。

孙道临潇洒,王文娟妩媚,两人都擅演爱情戏,在银幕与戏台上演绎过不少爱情故事,王文娟的《梁祝》《追鱼》《孟丽君》……孙道临的《家》《雷雨》《渡江侦察记》……都倾倒过无数观众。记得我大学毕业分配到电影厂,到摄影棚里参加劳动,我学的是美术设计,干的活就是在棚内搭置布景,搭的布景是当时正在赶拍的越剧电影《红楼梦》。近水楼台先得月,影片未映我就先饱眼福,欣赏了王文娟老师饰演的林黛玉的精彩表演。印象最深的是“黛玉焚稿”,潇湘馆外竹影幢幢,秋风飒飒,潇湘馆内烛光熠熠,纱帘飘拂,躺在病榻上的黛玉一腔悲愤,满腹的哀怨无处诉,化为了临终的绝唱:“知音已绝诗稿怎存?诗怕未变人先变,真心人换得个假心人,只落得一弯冷月葬诗魂……”此时,金玉良缘的喜庆锣鼓声传来,一喜一悲,对比强烈,我不禁为这场感人肺腑的爱情悲剧一洒同情之泪。当时正在初恋的我尽情接受这爱的滋润,顿时增添追求恋人的自信,可见“林黛玉”的感染力。

此片公映,轰动全国,王文娟塑造的林黛玉红遍大江南北,她那委婉的唱腔至今仍在传唱。而此时的孙道临则在另一个摄影棚里表现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小资爱情故事,在电影《早春二月》中主演风流倜傥的知识分子萧涧秋,与谢芳主演的浪漫才女陶岚坠入爱河,把个江南小镇搅得天翻地覆。此片浓郁的小资情调和江南早春的诗情画意博得广大观众青睐,尤其萧涧秋的那付扮相风靡一时:乌黑平整的大背头,一身浅灰长衫,飘逸一条驼色格子长围巾,一时成了当时谈情说爱的知识青年特别是大学生的时髦打扮,约会时连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腔调都学萧涧秋的一招一式。更加有趣的是,不少影迷久久候在电影厂门口,等的就是一睹孙道临的明星风采,要一个萧涧秋的亲笔签名,当然,求爱信也雪片般向他飞来。

其实,在现实生活中真正编织爱情的是孙道临与王文娟,尽管,他俩在摄影棚内把爱情表现得轰轰烈烈、悲悲切切,而在摄影棚外却早已天赐良缘,而且这段情缘颇有喜剧意味。原来,他俩的爱也有个孕育过程,各自虽然行当不同,但对艺术都执着追求,并且相互痴迷,孙道临是越剧迷,特别喜爱王文娟的流派,他祖籍浙江嘉善,从小就接受盛行当地的绍兴戏的熏陶,那时的绍兴戏还不叫越剧,叫“的笃板”,江浙一带几乎各个乡镇都有傍山傍水的戏台,就像鲁迅写的《社戏》场面,过年过节总有戏班子演出,儿时的他挤在乌篷船上,徜徉在湖光山色中,边嗑瓜子边看传统折子戏:“十八相送”、“盘夫索夫”、“一缕麻”,“书房门前一枝梅,树上鸟儿对打对……”的唱腔也能哼几句,后来当了电影明星后,他对越剧仍然痴心不改,当然对王派艺术更是越发喜爱,成为戏院的常客。王文娟的《追鱼》《西厢》他不知看了多少遍,不管是“私定终身后花园”的缠绵情调,还是“落难公子中状元”的喜庆场面,都能让多愁善感的他产生心灵共鸣。

富有戏剧意味的是,年轻时的王文娟也是他的影迷,凡是他主演的影片几乎每片必看,《乌鸦与麻雀》中的穷教师、《渡江侦察记》中的李连长、《不夜城》中的资本家、《家》中的觉新,栩栩如生的人物都在她心中活灵活现,她最欣赏的当数《早春二月》中的萧涧秋。观众迷他俩,他俩又相互迷,一个迷她的戏,一个迷他的电影,迷来迷去怎么会迷出爱的火花呢?这就不得不提到爱的牵线人,闻名电影界的兄妹俩黄宗江、黄宗英,兄是孙道临的燕京大学校友,妹是孙道临的电影搭档,他俩早就想当孙道临的月下老人和红娘,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因为孙道临连年拍片,无暇顾及谈情说爱,故而到了39岁虽事业有成,却还是单身贵族,年近不惑却对爱情有点惑。宗江老兄调侃他演爱情戏驾轻就熟,真的谈爱情怎么就不开窍?不过,性格再含蓄总有表露处,桂花开得再迟总有芳香时,经过摄影棚内戏的熏陶和摄影棚外爱的孕育,孙道临终于茅塞顿开,他鼓足勇气对黄家兄妹摊牌:“我想结婚,请帮忙找个对象。”兄妹俩听了一惊,这口气像是爱情的最后通牒,又像是交待特殊任务。转而一想,大明星求媒,岂非美事?黄宗江知道道临喜欢音乐,特别钟爱舒伯特,脑子就在音乐圈里搜索,转来转去找不出合适人选。还是妹子聪明、活络,脑子从音乐圈转到戏剧圈,又从戏剧圈转到文学圈,最后定格在戏曲圈,又缩小到越剧界。于是,掐指一算,与之匹配的对象中,唯有王文娟待字闺中,相貌、人品、演技、知名度堪称天生一对地造一双,于是一撮合二拉拢,用不到花多少力气,“萧涧秋”与“林黛玉”很快坠入爱河,只因之前已有棚内棚外之缘分,如今收获爱的果实该是水到渠成。孙道临与王文娟结成伉俪时一个39岁一个35岁,真可谓:“棚内棚外,孕育爱情,大龄恋人,晚婚模范”。

假戏成真 屡酝悲剧

摄影棚有爱情故事,也有悲剧故事。

年轻人也许不知,但60岁以上老人尽知发生在解放前电影界内的阮玲玉自杀事件。阮是一代影星,擅演悲剧角色著称,而她25岁就魂归离恨则是更大的人生悲剧。人们希望“梦想成真”,演艺圈常常“假戏成真”,演恋人的成了真恋人,戏内夫妻成了戏外佳偶,阮玲玉的自杀也是与戏吻合。那是拍摄电影《新女性》的摄影棚内,她扮演的女作家万念俱灰,怀着对旧社会的不平与愤慨,对人生的留恋与无奈,端起一瓶安眠药,眼神里既有对生的渴望,又有对死的恐惧,一下狠心吞服下去……镜头渐渐推近,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导演一声“OK!”周围的人对如此出色而准确的表演都惊叹不已。然而,谁也想不到,拍完这场自杀戏不久,她与角色一样,也以同样的方式完结了自己那年轻的生命,留下了“人言可畏”的绝笔,至今令人唏嘘不已。

再说一件我亲身经历的事儿,那是“”非正常年代的1968年11月23日,各派夺权,动乱正甚。我上午一到电影厂就感到一种神秘氛围,有人悄悄告诉我“上官云珠自杀!”那时非正常死亡的消息接二连三,导演、演员、摄影、美术……都有,他们在阴界可以组成好几个摄制组拍诉说冤屈的电影。自杀的事儿不足为奇,可上官不同,她不仅是我尊敬的演员,而且还与我合作过,所以听后心中无限悲凉。到了黄昏,我路过在建国西路上的上官家,提前下了42路公交车,事发地已归于平静,人来人往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认定她跳楼的窗口,在窗下的人行道上沉默许久,算是致哀,也算是祭奠,回忆的片段在脑海浮现……

我进电影厂拍的第一部戏是《舞台姐妹》,担任美术工作,她饰演“越剧皇后”高水花,合作中对话不多,但常常见面,她的精湛演技和善良人品给我以深刻印象。高水花并非主角,但她总是早早来到摄影棚,排练时全心投入,即使没她的戏她也对年轻演员加以指点,试戏时与导演谢晋不断切磋,有时为了一句台词争得面红耳赤。由于准备充分,实拍时大多是一次完成,从来不拖泥带水,尤其是拍“高水花自杀”那场戏,拍前她在布景一角沉默许久,情绪酝酿到位,才悄悄进入规定情景:她在戏院后台化妆桌前坐得纹丝不动,像一尊行将就木的雕像,默默走向漆黑的后台,幕布悬挂,阴森可怖,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一句台词,却把一个越剧皇后的人生沦落表现得入木三分。

上官演自杀戏如此逼真,不由我想起她演的另外三部自杀戏:除了《舞台姐妹》,还有《群魔》中被地痞流氓逼死的小白菜,《早春二月》中被“人言可畏”而逼死的寡妇文嫂,《血碑》中被恶霸地主逼死的林妻。这不又应了“假戏成真”这句老话?那么,她在现实生活中是如何被逼死的呢?是疾病的困扰?是厌世而自杀?是被造反派逼上绝路?尽管,她的死充满非正常的诡秘因素,死因错综复杂,过程扑朔迷离,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被“”迫害致死。开始,旗手就打着“批判三十年代文艺黑线”的旗号,密谋死整与她共过事有过恩怨的电影界名流,并欲置死地而后快,赵丹、白杨、郑君里、舒绣文、顾而已……都难逃一劫,上官云珠也不例外。开始,尽管她已重病在身,二次手术,但仍被当做“牛鬼蛇神”,天天早请示晚汇报,唱侮辱自己的“牛鬼蛇神”歌,时不时还被外调人员逼供信,强迫交代“”所需要的“黑材料”。由于她拍的“毒草”太多,《早春二月》《舞台姐妹》《血碑》同时被点名批判,社会影响大,所以除了电影厂内的批斗,厂外的乃至外地的造反派、红卫兵都蜂拥而至,随时都会把她与其他闻名全国的大明星当做“牛鬼蛇神”批斗示众,在棍棒下交代“罪行”,在拳打脚踢中低头认罪,再“踏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令她万万想不到的是,当年让她拍出名片佳作的摄影棚,如今却变成了她接受批斗的伤心地。摄影棚由于无戏可拍,打灯光的灯板已常年不用,搭布景的布景板被搭成了批斗台,原先演戏的棚区成了大会场,让全厂职工坐在一排排简陋的位置上目睹台上一幕幕残忍的批斗惨剧,接受活生生的所谓阶级斗争教育。好几回上官被揪上批斗台,挂着“文艺黑线急先锋”的牌子,弯腰看着棚内这片熟悉的场地,听着震耳欲聋的口号声,瞅见“打倒”“砸烂”的横幅标语,心惊肉跳的同时也感慨万千,不禁想起一幕幕自己与摄影棚的不解之缘……她第一次走进摄影棚时还是17岁的妙龄少女,拍的处女作是《玫瑰飘零》,见到耀眼的灯光,豪华的布景,感到新鲜好奇,见到导演马徐维邦,演员韩非、顾也鲁正在拍戏,又感到大开眼界,不知所以的她随意做了一段即兴表演,说了几句背熟了的台词,导演觉得她毫无矫揉造作之态,点头满意,从此开始了电影生涯。她想起了拍《一江春水向东流》,她饰演风流摩登的阔太太,初次进棚排练,人家都是便装,她故意西装出场,一头长波浪头发,一套红白相间的西装裙,一双时髦的高跟鞋在场内噔噔噔地走了一圈,果然艳惊四座,乐得在场的导演郑君里、演员舒绣文拍手叫好。可是,现如今呢?郑君里已被“”迫害致死,舒绣文也在的威逼下九死一生,而她那一副光彩照人的扮相也早已被当做四旧扫进了历史垃圾箱。还有还有,在摄影棚内由她参与拍成的《万家灯火》《乌鸦与麻雀》《丽人行》……观众是多么喜爱,如今却全成了大毒草,还有还有,她与之合作的赵丹、白杨、吴茵、黄宗英……怎么都一下成了“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了呢?同样在摄影棚内,前后景象恍如隔世,真是世事难料,人心叵测呀!上官的心在滴血,在默默呼唤:摄影棚依旧,拍的电影犹在,可是,合作者的音容笑貌哪里去了?赵丹、黄宗英那爽朗开怀的笑声呢?郑君里、吴茵那慈祥的脸庞呢?这儿的一切怎么会变得那样可怕、陌生和不可信呢?批判声、口号声一阵阵袭来,吓得她心灰意冷,同时把她推向了无底深渊……

从摄影棚出来已是深夜,失魂落魄的上官云珠怀着一腔冤屈与哀怨,跌跌撞撞地走在归家路上,又万念俱灰地步入家门,停歇片刻,环顾这个历尽磨难与坎坷的家,又望望与之相依为命多年的梦乡中的亲人,对着镜子看一眼即将永别人世间的自己,决绝地走向那扇临街的窗口……

上官云珠死后没有留下一句遗言,尽管在众多经典电影中她说了那么多富有哲理的台词;也没有留下一张遗照,尽管红遍半边天时,她的美丽肖像挂满了“大光明”、“大上海”、“国泰”、“衡山”各家电影院,各种电影刊物封面都可见她那和蔼可亲的倩影;她甚至连骨灰都没留下。对于她仅47岁的短暂人生,黄宗英有段意味深长又发人深省的话:“我国优秀的表演艺术家像上官云珠同志,做人坦坦荡荡,演戏活灵活现,死得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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