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李泽厚的“意境”说

时间:2022-08-05 01:09:16

【摘 要】从《“意境”杂谈》到《美学三书》,李泽厚的“意境”观点发生了较大变化。《意境杂谈》中反映出的“意境”理论主要是一种“反映论”,而《美学三书》中的“意境”理论则不仅反映中国传统的“意境”思想,“意境”也与“积淀”有关,当然仍然有“反映论”的影子。这时期他的“意境”观点不仅受德国哲学、美学思想的影响,也受荣格、贝尔等人的影响,同时更离不开中国传统“意境”思想。

【关键词】李泽厚;意境;德国美学;积淀说;传统

目前,学界对李泽厚“意境”观的研究,多数人仅仅停留在对其文章《“意境”杂谈》的研究上,却缺少了对其后来的《美学三书》中的“意境”观的研究,须知李泽厚的《“意境”杂谈》发表于1957年的《光明日报》上,而《美的历程》等书则是80年代以后才发行出版的,中间隔了20多年,这其中李泽厚的哲学观和美学观都有所变化,而他的“意境”观也就相应地发生了变化,所以要研究他的“意境”说,也应当关注《美学三书》中的“意境”说,这样才更为妥当。

一、李泽厚的“意境”观

笔者将分别探讨李泽厚两个阶段的“意境”观点,并加以对比,研究李泽厚“意境”观的变化。

(一)《“意境”杂谈》中的“意境”观及其背后的哲学、美学思想

如罗钢所说的李泽厚的“意境”理论是一种“典型形象”说那样,观《“意境”杂谈》一文,事实大致如此,当时李泽厚的“意境”观主要受苏联社会主义反映论的影响,所以他说:“诗、画(特别是抒情诗、风景画)中的‘意境’与小说戏剧中的‘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是美学上平行相等的两个基本范畴,它们的不同主要是由艺术部门特色的不同所造成,其本质内容却是相同的。”李泽厚生硬地将“意境”拆开为“意”与“境”两个方面,并说:“‘境’和‘意’本身又是两对范畴的统一:‘境’是‘形’ 与‘神’的统一;‘意’是‘情’与‘理’的统一。在情、理、形、神的互相渗透、互相制约的关系中或可窥破‘意境’形成的秘密。”而且他还说:“‘意境’也可称作‘境界’,如王国维《人间词话》 的用法。但是,因为‘意境’是经过艺术家的主观把握而创造出来的艺术存在,它已大不同于生活中的‘境界’的原型,所以,比稍偏于单纯客观意味的‘境界’二字似更准确。”而且在文中他又细致地分析了“形――神”问题以及“情――理”问题,分析意境的结构,我们可以这样认为:

在李泽厚那里,“意境”中的“意”与“境”是各自独立而又结合在一起才形成的“意境”,“意境”以“境”为主,“意”居于次要地位,“意境”的创造是为了反映生活的真实。艺术家要创造与现实生活相似的画面、形象,即要有“形”,创作会渗入由“理”所规范的“情”,总体上不能脱离生活的真实,要创造“典型形象”,这才是“意境”,不然就成了“唯心主义”了,不能创造好的“境界”了。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李泽厚当时主要是将“意境”置于社会主义反映论的理论框架之下。夏中义列举了李泽厚的“意境”理论是反映论的六个层次,并指出了原因,他认为李泽厚当时主要是与苏联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接轨,更加关注时政,并说:“李泽厚1950年进北京大学哲学系深造5年,首先须读这套苏联理论模式。李读得很过硬,故才得以在1956年第一次美学大讨论中崭露头角。翌年又将此硬功指向‘意境’。”所以,李泽厚“意境”观背后是反映论这一点也无需再议。而且如果对李泽厚“意境”观的哲学、美学思想挖掘的更深一点的话,那可能就是德国的美学思想了,罗钢曾探讨了“典型”与德国古典美学家康德、黑格尔等人的关系,并仔细分析了李泽厚的“形――神”和“情――理”问题,指出其实李泽厚的“意境”说同王国维等人一样,其“意境”理论的背后也是德国美学思想,这也是有说服力的。

可是,仔细察看《“意境”杂谈》全文,我们也会发现即使在反映论的支配下,李泽厚的“意境”观有时也会出现不那么符合“典型形象”的地方,比如他说:“然而,也就在这虫、虾、音响之中,却似乎深藏着某种更多的东西,藏着某种超越这些外部形象本身固有意义的‘象外之旨’、‘弦外之音’。”他虽然可以将其解释为“象外之旨”“弦外之音”是反映生活更深广的内容,可是这却与其强调的“形似”就不那么契合了,“意”居于主导,“境”居于次位了,人们透过“象外之旨”“弦外之音”所想到、体验到的也不一定就是生活的典型了。

总之,在这一时期,李泽厚将“意境”生硬地放在了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反映论之下,扭曲了“意境”的原貌,对此我们要有正确的认识。

(二)《美学三书》中的“意境”观及其背后的哲学、美学思想

从《“意境”杂谈》到《美学三书》,他的“意境”观也发生了变化,虽然两个阶段的“意境”有共同点,但这时更突出了中国特色和他自己的“积淀说”。

在此之前我们要明确一下中国古代“意境”的本来面貌。罗钢认为“意境”在中国古代并不占据核心地位,是近现代人的话语构建将“意境”说抬到很高的地位。罗先生的说法是有一定的说服力的,在中国古代没有所谓的“体系”式“意境”,每个人的“意境”都不一样。而且在“意境”中,“意”是主要的,没有客观的“境”,“境”乃是人的“意之境”,“意境”就像是“情格”、“意格”、“事格”一样,用今天的话说“意境”就是一种偏正结构,童庆炳也认为“意境”乃“意之境”。

1.这时期的“意境”观在一定程度上符合中国古代“意境”的面貌

(1)在《美的历程》中,李泽厚在阐释宋元山水画时将其分为“无我之境”“有我之境”以及二者兼有但大体上属于“无我之境”的第三种“意境”。在阐释“无我之境”时,认为“意境”应是一种“气韵生动”的现象,也就是“要求通过对自然景物的描绘,表达出整个生活、人生的环境、理想、情趣和氛围”。这和司空图在《诗品・精神》中所说的“生气远出,不着死灰,妙造自然,伊谁与裁?”是一致的,“意境”的一个特征也就是要“气韵生动”,有生命力,而且李泽厚在《美学四讲》中明确认为“气”的基本特征是“一种诉诸感知的生命力量”,所以,用“气”来解释“意境”也是从中国自己的文化去阐释,在这一点上宗白华也认同。

(2)清人笪重光在《画荃》中认为:“空本难图,实景清而空景现;神无可绘,真境逼而神境生。位置相戾,有画处多属赘疣;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而李泽厚在书中也认同这一点,认为“虚实相生”也是“意境”的表现,与“意在言外”相一致。所以,这也符合中国古代的“意境”。李泽厚更是分析了诗境、词境、曲境等不同的“意境”,认为“意境”当以“意”为主,而不是《“意境”杂谈》中的以“境”为主了。

(3)李泽厚在《美的历程》和《华夏美学》中也认为“意境”是一种哲学意蕴,突出表现在“人生境界”上。他在《华夏美学》中认为孔子达到了一种“‘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自由境界:这种自由境界又不只停留在实践技艺规律的掌握上,而更是为了达到实现自由的人生境界,这种境界是充满了快乐的。”庄子的“逍遥”是一种“审美的人生态度”,是一种比儒家“更高的人生境界和人格理想”,所以“庄子多次形象地描绘了技艺创造的自由境界”。李泽厚比较欣赏苏轼,他认为“苏轼在美学上追求的是一种朴质无华、平淡自然的情趣韵味,一种退避社会、厌弃世间的人生理想和生活态度,反对矫揉造作和装饰雕琢,并把这一切提到了某种透彻了悟的哲理高度”“苏轼发现了陶诗在极平淡朴质的形象意境中,所表达出来的美,把它看做是人生的真谛,艺术的极峰。”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在李泽厚那里,“意境”也是一种通过艺术作品所体现出来的一种人生哲学。叶朗认为:“所谓‘意境’,就是在感性的(形而下的)日常生活和生命现象中,直接呈现某种形而上的意味。”他认为“象外之象所蕴含的人生感、历史感、宇宙感的意蕴,就是意境的特殊规定性。”在这一点上,叶朗和李泽厚可谓是有某种共识。在“意境”是哲学意蕴这一点上,李泽厚与严羽《沧浪诗话》中的“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兴趣说”有契合处。

2.“意境”与“积淀”密不可分

“积淀说”的提出乃是李泽厚的重大成就,李泽厚在分析很多美学现象时总是与“积淀说”联系在一起,“意境”也离不开积淀。在李泽厚那里,艺术家要创造“意境”,从形式层面来说既离不开原始积淀所形成的对美的形式和审美感受的一种秩序、规律,也离不开艺术家本人的艺术积淀,因为艺术家在不断的艺术创作中有自己的审美经验和形式感,能创造自己心中的“有意味的形式”和形象,同时也离不开艺术家所处的时代,所以形式层面上总有时代的印迹。那么从内容意味方面来说,则主要是离不开生活的积淀了,不断地生活积淀,外在化为内在,社会化为个体影响着创作主体的心理情感的构造,社会实践使艺术家懂得如何更好地创造有意味的作品。所以,李泽厚说:“艺术‘意境’离不开情景交融,所谓情境交融,也就是近代西方美学讲的‘移情’现象。”正是因为主体的各种积淀,所以才懂得如何“移情”去创造意境。而这其中也包括无意识的作用,李泽厚认为艺术家在进行创作时无意识会发挥作用,可能艺术家意识不到而已,但是李泽厚认为无意识和本能仍然是“人经过意识的努力所达到的非意识的积淀”所以,即使是无意识也是“积淀”的结果。李泽厚的“积淀说”是其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实践论改造康德先验论的结果,这点早已成为学界的共识,也离不开荣格的“原型”理论和贝尔的“意味说”,同时还与格式塔心理学派的“同构”原理有关,这里不再赘述,所以,这时期李泽厚“意境”理论背后的哲学和美学思想不仅有德国美学、哲学思想,也有瑞士荣格的思想、英国贝尔等的思想。

3.这时期的“意境”观仍然有反映论的影子

如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中分析“诗境”“词境”“曲境”时认为诗、词、曲各有自己的时代内容特征,唐宋元三朝因为时代特征不一样,所以在诗、词、曲中反映出的“意境”也不一样。同时他在《美学四讲》中阐述“积淀说”的时候也认为作家的创作要受时代特征的影响,反映社会现实。因此“意境”与时代有关也无需再议。

总起来说,这时他的“意境”观背后虽然还有“反映论”的影子,但同时也更重视中国古代的“意境”理论,并且也受了荣格、贝尔等其他人的思想的影响,而且突出了他自己的“积淀说”,所以我们要全面分析这一时期他的“意境”思想。

二、结语

对于李泽厚的“意境”观,我们要以动态的观点去分析,不能仅仅停留在《“意境”杂谈》上,当然也不能仅仅只关注《美学三书》而忽略掉《“意境”杂谈》,我们不仅仅要分析李泽厚的“意境”观到底是什么,更要分析他的“意境”观的变化以及背后的哲学和美学思想。他的“意境”观既有中国传统的“意境”理论,也有西方思想影响下的“意境”,称其正确反映了中国传统的“意境”是不确切的,但是仅仅又认为他的“意境”观只是西方思想理论框架下的产物也是片面的,应该说他的“意境”观是融合了中西方文化思想的“意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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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叶朗.说意境[A].叶朗.胸中之竹[C].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8.

作者简介:李金钉(1990- ),山东宁阳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文艺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文化与文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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