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成熟”

朋友有了意中人，兴高采烈地来信催我去欣赏，“他很成熟，”朋友在信中写道，“你知道，我阅历不深，需要学习生存的本领，他教了我许多不懂的东西。”看罢信，我笑了。为朋友的幸运。

周末，下决心摆脱案头的差事去朋友那里共享她的快乐，去领略那位成熟青年的风采。进门寒暄一阵之后，主客落座，朋友出去购物，留下我和她的男友。

“你是位教师？”

“嗯。”

“听说你常写文章，得了不少外快吧？”

“……”我语塞。并不是耻于谈钱，而是惊诧于他的这般“爽快”。

“你读过哪篇？说说看法好吗？”我想换个话题。

“《‘成熟’不是福》，我确有同感。”这下子他滔滔不绝了：“我们机关里，工作虽不多，可我总觉得特别累，与同事相处啦，上司的好恶啦，盘算这些真是费尽心机，稍一粗心就得罪人，真难为死人。刚毕业时我太天真，结果处处碰壁。经过几年的摔打，我才成熟起来。唉，真不容易呵。”

“说详细点。你是怎么成熟的？”

“首先别得罪人。要学会在什么场合，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噢？”

“还要广交朋友。朋友多了，机会也就多。我那些好朋友，没说的，什么好事都想着我，不像她，不懂得拉关系，好事根本轮不上份！叫你来吃饭还是我的主意呢！”

“可我能帮你什么呢？”

“现在还没有，可今后就说不准了。指不定哪天，你能帮上我的忙，这叫关系投资。”

“那么，资本投向哪里要做一番衡量，不能赔本，对吗？”

“对极了。你说出了人际关系的关键。”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可是，如果有的人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而你又确实喜欢他，这该怎么办？”

“那就看你怎么选择了。成熟的人把利益和你说的喜欢连在一起考虑。想想看，对你有好处的人你能不喜欢吗？对你没有好处的你能喜欢吗？”

“噢，你是说，你喜欢那些目前或将来能用得上的人？”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是的。”

“那……，你的朋友们……”我想尽量问得婉转一点，结果有些结巴：“你的朋友们不会感到受伤害么？”

“伤害？伤害什么？”他倒大惑不解了。

“伤害他们的自尊。一旦友谊成了交易的手段，可以像商品一样论价取舍，那些真诚的人会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工具，在被人利用，或者不过是个商人，在出售与友谊同名的商品。如此毁坏友谊的名声，降低友谊的品位，难道不是对朋友的伤害吗？”

他又一次睁大眼睛：“自尊？难道自尊和利益无关吗？天下哪里会有交朋友不想捞好处的人？就算有，也不过是天真幼稚、不成熟的人。”

“天下有这样一种人，他们天真，但不幼稚。幼稚的天真是无知的天真，它不稳定，会随着年龄而变化，就像你过去从幼稚转变为‘成熟’一样。无知的天真是只知理想而不知其艰难；无知的成熟反过来，又只知艰难而趋利避害，放弃理想。而真正的成熟并不排斥天真，而是知其艰难而终究不悔，深通世故却又极端认真，不以利害损坏理想。你没有发现它们的存在吗？”

“……”他沉默。

“你这儿有点儿冷，我得走了。”我起身告辞。

“哦，是的，是的。暖气有毛病。”

回到家里，伏案给我的朋友写了封信。我对她说：“周末提前离开的原因，是觉得你的男友对友谊的报价太低，在我看来，友谊的价值无法衡量，除了同样纯真的动机外，其它任何东西都不能置换。更何况，省下一顿饭的关系投资，可以给他买几本书——它们会帮助你的男友真正成熟起来。请转告他：成熟不仅仅是审时度势，精通利害，更重要的，是获得一种类似顽固的认真和百折不回的信念。只有达到这个境界，才是成熟这个词的真正含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