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服罪万福造假

初夏的燥热与当下平安证券的境遇一样令人焦灼。

因保荐万福生科（300268.SZ）上市后，被发现财务造假，平安证券饱受舆论压力，并已被中国证监会暂停受理保荐申请。5月10日下午，平安证券抢在监管部门宣布对其处罚之前，在深圳召开新闻会，公布万福生科造假案的赔付方案。

平安证券宣布，从自有资金中拿出3亿元划付至托管银行——中国建设银行开立的基金资金监管专户，由中国证券投资者保护基金有限责任公司担任管理人，先行补偿符合条件的投资者的损失，存续期为两个月。

当日下午3点40分，北京金融街的富凯大厦101室的会议大厅内，中国证监会新闻发言人正式公布了“首例涉嫌欺诈发行案件”万福生科相关责任人和机构的处罚结果：

对平安证券给予“没一罚二”共计7665万元的罚款，暂停其保荐机构资格三个月；对保荐代表人吴文浩、何涛处以30万元罚款，撤销保荐代表人资格，撤销证券从业资格，采取终身证券市场禁入措施；同时还对当时平安证券的保荐业务主要负责人、内核主要负责人薛荣年、曾年生和崔岭给予警告并分别处以30万元罚款，撤销证券从业资格；对保荐项目协办人汤德智处以10万元罚款，撤销证券从业资格。

自监管介入万福生科造假一案以来，平安证券一直保持与监管部门的沟通，最终处罚结果公布也是一波三折。与此前“绿大地造假案”相比，证监会对保荐机构的处罚更加严厉，增加了对相关高管的处罚。同时，由保荐机构出资先行赔付投资者亦将成为今后同类案件赔偿的标杆。

虽然监管部门表示对万福生科的处罚有待司法部门的认定，但据《财经》记者了解，万福生科此次可能会免于退市。

一位资深的证券人士称，如果像万福生科这类恶性造假上市的公司都能保住上市资格，是对资本市场所有参与者莫大的讽刺，A股市场的根基亦将动摇。 几易其稿

2008年至2010年期间，万福生科虚增销售收入7.4亿元、虚增营业利润1.8亿元。2012年9月14日，证监会对该公司立案调查。2013年4月，证监会初步结束对此案的行政调查，相关涉案人员移送公安机关处理。

此次证监会对涉案个人按照法规的最高限进行处罚，但对于平安证券，特别是是否暂停其保荐资格有过多番讨论。

“这次对于平安处罚的最终结果，是监管层反复拿捏斟酌后决定的。”一位接近证监会的人士向《财经》记者透露。

监管层第一次讨论对平安证券的处罚结果时，曾一度定在“没一罚五”的最高上限，并暂停其保荐机构资格六个月。所谓“没一罚五”是指没收平安证券对万福生科发行上市项目的业务收入2555万元，并处以5倍承销收入的罚款共1.28亿元。

按照现行法规，“没一罚五”的资金全部收归国库，因此投资万福生科受损的投资者并不能获得这部分资金，他们需要通过诉讼向万福生科进行索赔。

证监会内部有一种声音认为，之前所有上市公司财务造假案例中，虽然对上市公司和中介机构进行了处罚，但投资者几乎很难从发行人和中介机构处得到应有的赔偿，整个诉讼过程漫长且成本很高。

在这期间，平安证券提出希望通过设立基金，对万福生科的投资者先行赔偿，后通过法律途径由平安证券向万福生科提出索赔。这一想法得到监管部门的认同。平安证券大股东平安集团亦对此表示支持。

上述接近证监会人士称，监管层希望从“万福生科案例”开始，尝试将监管部门“保护投资者利益”的职责落实到具体的案件处罚中，让投资者能够低成本甚至零成本获得赔付，并由此形成惯例。

“这一观点也获得了新任证监会主席肖钢的首肯。”该人士表示。

平安提出此方案后，监管层重新斟酌对平安证券的处罚，一度将处罚结果修改为“没一罚一”，但不暂停其保荐资格。这一决定获得证监会主席办公会的通过。

该决定获得通过后，平安证券曾举行过一个小范围的媒体交流会，通报此结果。在此次会议中，平安方面称，经过测算，赔偿万福生科的投资者最终的花费可能在1亿-2亿元之间，基金剩余的部分仍将由中国证券投资者保护基金有限责任公司进行管理。

因为没有暂停平安证券的保荐资格，这个处罚决定超出了此前市场预期，证监会亦意识到该处罚结果可能会引起市场和舆论的质疑。

同时，这一处罚结果有“花钱买平安”之嫌。此前，市场中不少机构希望监管层重罚平安证券，甚至撤消平安证券保荐业务资格。

一位接近监管层的人士介绍称，根据现有的法规，平安证券一直配合监管部门对此案的调查，并主动拿出资金进行赔付，可以酌情从轻处罚。证监会希望同类案件今后都按此次平安的做法进行赔偿，这样投资者的利益将得到更好的保护。

他进一步解释称，当下整个IPO全部暂停，暂停平安证券的保荐资格意义不大，而且其大股东平安集团可以通过购买其他证券公司来重新获得保荐牌照。

根据《证券发行上市保荐业务管理办法》第七十条规定，“保荐机构、保荐代表人因保荐业务涉嫌违法违规处于立案调查期间的，中国证监会暂不受理该保荐机构的推荐。”因此，自万福生科被立案调查起，证监会就已经不再受理平安证券所保荐的项目。

这意味着2012年中平安证券所保荐的沈阳远大压缩机等企业在内的30家IPO项目，目前全部处于暂停受理审查阶段。证监会创业板部主任冯鹤年在证监会通气会上解释，这些平安证券所保荐的拟上市企业可以自行申请撤回材料，重新更换保荐机构。

不过，一家由平安证券保荐的拟上市公司的董秘表示，从时间成本和财务成本上暂时不会考虑将平安证券换掉。因为如果一旦材料撤回，并重新选择保荐机构，那么，新的保荐机构也需要重新对企业进行上市辅导程序和相关的尽职调查，走完这些程序也需要花费好几个月的时间和成本，所以企业宁愿选择再等一等。

惮于舆论和市场的压力，以及平衡监管部门维护市场公平的职责，证监会在上述决定作出后的一周多时间内，再次加重了对平安证券的处罚，新增暂停其保荐资格三个月的条款，并将处罚金额提高至“没一罚二”。 责任到人

在证监会对平安证券的处罚中，对所有相关签字的负责人一律进行了处罚，除了两位保荐人被撤销保荐代表人资格、撤销证券从业资格、采取终身证券市场禁入措施外，对相关负责人薛荣年等也撤销了证券从业资格。

据知情人士透露，薛荣年、曾年生曾在万福生科保荐项目上分别作为保荐业务负责人和合规负责人进行签字，因此这几位中介机构高管也成为处罚的对象。

就在证监会正式宣布对平安证券处罚的前两天，身为华林证券董事长的薛荣年出席了证券公司创新发展研讨会。当记者问及该案处罚会否影响他在华林证券的任职时，他予以了否认。

最新消息称，薛荣年等受到处罚的高管尚未接到证监会正式行政处罚通知书。

据《证券业从业人员资格管理办法》第二十五条规定，“被中国证监会依法吊销执业证书或者因违反本办法被协会注销执业证书的人员，协会可在三年内不受理其执业证书申请。”

证券从业资格作为证券从业人员最基本的一项资格，一旦处罚结果生效，那么也意味着薛荣年将在三年内无法具备担任华林证券董事长的任职资格。

平安证券在为万福生科IPO辅导上市时，正值薛荣年带领的投行团队的IPO承销业务风生水起之时。仅2011年，平安证券凭借297.9亿元34家IPO使得承销规模和数量双双拔得头筹，而且在34个IPO项目过会时仅有3家被否，过会率高达90.1%。

在2011年平安证券保荐IPO项目中，由于业务增加太快，而投行人员储备不足，常常谈项目是一拨人，做项目是另一拨人，再加上投行内控环节本身就薄弱，导致最后东窗事发，而平安证券现在正在为这种粗放的投行模式所导致的后果买单。

此前，绿大地在招股说明书和2007年、2008年、2009年年度报告中虚增资产、虚增业务收入；同时，保荐机构联合证券未勤勉尽责，未能发现绿大地在招股说明书中编造虚假资产、虚假业务收入。当时，证监会仅对签字保荐代表人撤销保荐代表人资格和证券从业资格，并进行了终身证券市场禁入的处罚。保荐机构的相关负责人和高管并未在处罚之列。

前述接近证监会人士说，万福生科案的处罚比绿大地案更加严格了。特别是依法扩大撤销保代、证券从业资格的人员范围，旨在明确发行人和保荐机构、会计师、律师及相关市场参与主体的责任。 未完待续

5月10日公布的处罚结果仅仅是中国证监会作出的行政处罚，相关涉案机构和个人的责任认定仍需司法部门进行确认。

“平安证券发起设立专项基金属于法律途径之外的一种选择，但绝对不是取代司法，未接受补偿的投资者，都可以向法院提讼，追偿相关责任方。”平安证券董事长杨宇翔如此解读基金与司法途径的关系。

目前，平安证券先行赔付投资者的细则主要遵循三个原则，一是时点原则，即从2011年9月14日万福生科发行日起至2013年3月2日期间买入万福生科股票，且在2012年9月15日、2012年10月26日、2013年3月2日三个关键时点中任一时点持有万福生科股票的投资者均属于该基金的补偿对象；二是补偿损失原则，即投资者在上述时间段投资并受到损失，以弥补其损失为原则；三是获得补偿的投资者必须同意《和解承诺函》。

但是盈科律师事务所的臧小丽律师表示，平安证券对万福生科的补偿方案，给出的诉前承诺赔付期限仅有60天，相比法律规定民事诉讼时效两年实在太短，将使很多投资者错失赔付机会，显得不尽合理。

此外，平安证券愿意赔付投资者，并不代表平安证券方面一定能免除刑事责任。一旦在后续的刑事侦查阶段，发现平安证券曾帮助造假，就需要负刑事责任，而不是未勤勉尽责这么简单。

一位知情人向《财经》记者表示，证监会虽对平安证券进行了严惩，但对其他中介机构的威慑力却十分有限。目前证监会对中磊会计师事务所的处罚是没收业务收入138万元，并处以2倍的罚款，证监会仅能撤销会计师事务所的其证券服务业务许可。

一旦中磊会计师事务所的会计师在该机构撤销许可前，跳槽到另一家会计师事务所，那么他们仍可以继续从事证券服务业务。

而证监会对律师事务所的威慑力更是微乎其微，只能“没收博鳌律师事务所业务收入70万元，并处以2倍的罚款，且12个月内不接受其出具的证券发行专项文件；拟对签字律师刘彦、胡筠给予警告，并分别处以10万元的罚款，采取终身证券市场禁入措施。”

该人士透露，目前《证券法》的修改正在调研阶段，如何增强法律对投资者的保护，追究中介机构的责任将是下一次《证券法》修改的重要内容。

作为涉案主体的万福生科虽然也接受了行政处罚，但其所应承担的刑事责任仍需司法部门认定。不过，《财经》记者获悉，万福生科可能免于退市。理由是，其从上市前三年至上市后一年的四年中，有一年的盈利为正，没有触发退市条件；至今万福生科仅收到深圳证券交易所两次公开谴责，也没有触发退市条件。

万福生科是否退市将是对A股市场退出机制的再一次考验。“如果连万福生科这种烂公司都不退市，那么只能用荒诞来形容了。”北京的一位证券业人士如此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