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文字

时间:2022-07-28 08:04:19

神秘的文字

想象中你手捧轻薄小巧的绢书,秀丽纤细的文字布满微黄的书页,一些似是标准的汉字,另一些却是见所未见……

这便是“三朝书”――在新娘出嫁的仪式上,作为陪嫁的贺礼。新娘会和她的“老同” (亲密女友)聚读其中的往事,探寻即将为人妇的陌生生活。然而,村里的男人,甚至江永村外的任何一个人却都无法解读。因为这是女书,它专属于女人的世界。

就是从这本书上,宫哲兵(武汉大学教授。1983年因他的考察使中国存在女书这一女性文字的消息传播到世界上,引起了各国学者的关注。被称为世界文字史上的一件大事――编者注)发现了这种从未为外界所识的神秘语言。我说所“识”,是因为女书本身是“可视语言”――可读可写。1982年,身为教师的宫哲兵来到湖南考察当地文化风俗时,在江永县发现了这种罕为人知的文字,当地人称之为“女书”。

与标准的汉字不同,女书是一种记号音节文字,每一个字符代表当地方言中的一种发音。从字形上看,有些女书字符很像汉字,另外一些却截然不同,但字体却异常优美。汉字是方块字,有棱有角,颇显阳刚之气;女书则柔弱娟细,更似菱形,恰若三月拂柳。当地女子常以诗歌的形式书写于巾帕女红之上,记录她们飘荡的思绪和内心的感悟。

过去的几个世纪里,中国社会曾一度“重男轻女”:男子进学堂,读书写字;女子只能困在闰中,料理家务。女子缠足的习俗也体现了这种性别间的不平等。

然而,江永县地属瑶族,其风俗习惯又与汉族有所不同。女子在自家相对更自由,也更自主,正是基于这种自由的氛围,女书才得以发展。

关于女书的起源有很多种说法,其中颇富浪漫色彩的是:宋朝年间有一女子,因不舍与密友分开而创出了这种特殊的文字,借以姐妹传书。也有观点认为:女书并非起源于汉字,而是由一种更古老的文字演化而来,甚至可追溯至商汤时期,与中国已知最古老的文字甲骨文有着某种密切的关系。另有学者提出:女书应该始创于两千多年前,当时很可能是某个部落的语言。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中国,而后由于语言的统一,女书逐渐成为女子间交流的文字工具。然而,宫哲兵的研究表明:最早发现的女书版本实际成形于17世纪中叶。

倘若果真如此,那么据此认为女书中的字符只是当时江永的女子模仿其兄弟或丈夫的字迹而创造出来的似乎就顺理成章了。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她们偷偷研习,试图识破字符间的秘密,以供自己使用。一位日本学者将女书与18世纪日本使用的“谚文”进行比较后认为,日文中的“假名”有可能就是起源于这种文字:

“可以想象当时妇女们聚在一起,试图抄写谚文。其中一名女子将自己所看到的字符依自己的意愿做了改动,说:‘为什么在这儿不再加个点儿呢?’或是:‘看上去太简单了,再划个横岂不更好?”

有些女书符号的创造很可能是有感于女子刺绣的针法。在这位日本学者的研究中,她多次提到妇女们将女红藏于书页中,而女书诗歌也常被绣于巾帕之上。所有这些都暗示:女书创作与女红刺绣,二者之间似乎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创作者试图将自己的故事缝于针线之内,而丝线与故事的完美结合最终成就了女书。

女书究竟由多少字符组成至今仍无法确定。据估计大约有两千多字符,能组成约两万多个词汇。不过由于各村又有不同的方言,所以很难给出一个精确的数字。

“老同”在江永文化中的地位不容低估。女子从10岁起便可与年龄相仿的女伴结成“老同”,她们之间的亲密程度甚至胜于血亲姐妹。一年一度的男子“斗牛节”其实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女儿节”:男人出门看斗牛,女人趁机聚集在一起,“吟诗咏歌”,送字传情,后被记入女书。

在大多数女子看采,十几岁便嫁给一个从未见过、或是几乎从未见过的男子为妻是命中注定的。婚姻被视为灾难。很多女书中的诗歌都是描写新妇远离父母困于不幸婚姻的愁苦。然而,当地女子在新婚一周内还可享受一段少女时光,与同伴嬉戏玩耍,唱习女红。少数作品正是反映这一时期女子的内心世界的。婚礼仪式上,新娘通常会收到“三朝书”,作为陪嫁的贺礼。

女书题材厂泛,多数以抑郁的婚姻生活为主题,无情的丈夫、刁蛮的婆婆,一切都成了她们创作的素材;欢乐的主题也占很大一部分。不少诗歌是赞颂“老同”间的姐妹情深的,最著名的一句是“守着水井你永不会干渴,守着姐妹你永不会绝望”;还有一些女书以寓言性传奇故事为题材,如“王夫人”的传说。据说王夫人生前为人善良贤德,死后升天进了极乐世界,且福及家人。另外还有“祝英台的故事”等。

当然,江永县并非中国唯发现女书的地方,不过却是唯――处女书独立形成文化的所在。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女人即使能够学习读书,她们的创作也无非是对男性体制、价值观的模仿。最可悲的个例子:苏州一名16岁的才女竟写诗歌颂封建制度下的女子缠足习俗I此外,很多女性作家被尊称为“先生”,而不是称其自身的性别,岂不可悲!正因为此,女性的声音难以在她们的作品中得以体现。而女书的创作者则摆脱了这种传统的束缚,她们在自己的世界里为自己创作。尽管在某种程度上她们所使用的形式还遵从于中国传统文化,例如戏剧,可江永的女子毕竟走出了自己的路,她们创造并发展了属于女性自己的文化形式。

女书由母传女。可以想见堂屋内、树阴下母授女学的情景。妇女们邀友结伴交流闺房女红时,常有新的创作,也就随之教唱予别人。几百年来,女书就是以这种方式代代传承,直至20世纪。

19世纪20年代,女子开始被允许接受学校教育,很多女子也因此不再使用女书。

1937年,日本发动侵华战争,18-45岁的男子都应征入伍。这一时期,以反映人民悲苫及痛恨日军为主的抗日题材女书出现,并传唱一时……

或许,正是这些诗歌揭示了女书所蕴含的力量,即以简单的形式表达强烈的感情。

1966年,中国爆发了“”,很多古老的传统文化被禁止甚至清除。80岁高龄的周硕颐老人,当年曾是江永县文化局的工作人员,据她回忆说:“那些认识、使用女书的姐妹们都被抓走了,东西也被没收、烧掉了。”

而今,只有一些古稀老人还熟悉女书。90多岁的杨焕谊,从小伴着女书长大,女书已经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她回忆说:“我学女书时就是和伙伴姐妹们交书传情,写的都是我们的心思、我们的感情。”

她担心因为兴趣的丧失而致使女书陷入传承危机。她不无伤心地说:“现在没人学这个了,她们都工作去了。”

美国一位女书研究专家凯茜也有同感,她常叹息:“人们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生活了。”

年过花甲的何阳新可能是女书文化的最后一代传入了。她幼年时跟母亲学习女书,至今仍保留着女书写作的习惯。然而将子女送入学校接受正规教育还是让她感到了压力,因为这样练习女书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

女书未来命运如何?看来不可能再以传统的方式传承下去了。一些妇女正试图回忆起年轻时学过的内容,还有一批年轻女子已开始将其作为一门新的课程来学习,但这种人为的努力,比起当年学与教都渗透于生活的点点滴滴要枯燥、艰苦得多。

目前,为抢救世界上仅存的女书,江永县政府已投入力量,着手建立女书文化研究中心,将女书列为专门课题进行研究。此外,还将陆绿建成专门的博物馆、图书馆、女书文化村及国际女书研讨会。

然而,女书依旧焕发着迷人的色彩。澳大利亚一家歌舞剧院,从女书中获取灵感,以此为题编排演出了一场现代舞剧。1999年,著名电影制片人杨月青以女书文化为背景拍摄了一部影片,并在范库弗峰电影节上放映。

世界对女书仍抱有极大兴趣,可却并不是对一种鲜活文化的欣赏。随着时间的流逝,它是否会同那发黄的书页般渐渐干枯脆裂,并终将连同那些遥远的少女时的记忆,长埋于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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