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红了·玫瑰开了

时间:2022-07-28 10:06:40

橘子红了·玫瑰开了

For Daisy--神奇而伟大的Daisy同学再次用完美的西语和西班牙交通地理知识以及天使一样的耐心为我找到了去庞特杜莫的路线,我想可怜的她已经快被专去“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的我锻炼成西班牙交通专家了。

For all the children in China――谢谢你们阅读并喜欢我在西班牙写下的文字,以及你们的鼓励和问候……希望你们和我一样幸福,有球星陪伴着长大。For Antonio--Thank you for a sweet year.Happy Birthday.

那天太阳出来很晚,却有异常清爽的晨风可当我拖着行李箱,站在那个连站名都没有的小渔村车站,看着汽车消失在海上大桥的另一头时,心里还是茫然的。

我去过了所有劳尔和莫里生活过的地方,我把他们成长的或是甜蜜或是辛酸的那些细小片段写成美丽的中文字,在我长大的国家,爱着他们的孩子们――甚至是他们的老师和爸爸妈妈――读着那些字,心里有我在欧洲的老城或小镇体会到的幸福。

然后那些文字,变成铅字;更多的孩子读到,他们写信给我,说爱他们是那么温暖那么美好的事情。

记不得是哪一次,为了写故事去欧洲大陆,回来的飞机上读劳尔最喜欢的那本《牧羊少年奇幻之旅》,炼金术士说,你一定要去听你心里的声音。

于是去年夏天,那少年的名字第一次跳进我的视线,心里的声音让我记住他。

于是八月,他第一次穿着利物浦的队服出现在欧洲赛场,心里的声音让我从那十几分钟的场上时间开始喜欢他。

于是同一个月,他的第一个预备队进球,心里的声音让我相信,这会是一个西班牙未来后防中坚的漂亮起点。

于是冠军杯1/8日决赛对阵本菲卡,虽然利物浦输掉了卫冕冠军,可是心里的声音让我看到希望,只因为他被列进了这场重要比赛的大名单……

而在这个复活节盾的清晨,心里的声音,带我来到这个大多数西班牙人都没有听说过的小渔村。

安东尼奥・巴拉甘――这个19岁的利物浦小队员,是我第四次和第五次西班牙之行惟一的理由。

我有一个在澳洲的朋友,年纪和我差不多,却是从1993年的时候就开始喜欢劳尔。她说,那时候一拿到体育报纸和杂志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有没有劳尔的消息,时常好几个月才能看到一篇关于劳尔的小报导,于是马上认认真真地收藏起来,那时候西班牙“金童”在国外还没什么人知道,可是她就能那么坚定地相信,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孩子一定能成为全欧洲最出色的前锋……

她和我说起那段往事的时候,我其实是不大能懂得的,直到,另外一个西班牙男孩子也这样走进我的生活。每天无论是从信箱里取出报纸还是上网,安东尼奥・巴拉甘都是我努力搜索的第一个名字――虽然大多数时候都会失望,可是书架上有贴了他的名字的简报本,永远放在为莫里和劳尔准备的那本旁边,甚至在笔记本电脑的文库里,都有一个专门的文件夹叫“Antonio's News”,存放着LFC官方网和英国媒体对他的一切报道……看了多少年足球的西班牙同学都不知道这个19岁孩子是谁,可是我也和那个朋友当年一样,坚信他一定会是西班牙未来的后防中坚……

原来我总是遗憾,当我开始喜欢劳尔和莫里的时候,已经错过了他们的太多;而这次,我很幸运,不会错过另一个孩子的成长。

庞特杜莫是安东尼奥出生的小渔村,位于加里西亚绵长海岸线的中部。和许多西班牙传统的小村镇一样,村子周围最近一二十年里建起一些中低价位的单元住房,算上新建筑群的住户,人口达到四千左右,在旅游手册上把它定义为“small town”,实际原始的老村子不过是Oxford一个规模比较大的学院一般规模。整个村子都建在山腰,俯瞰着拉科鲁尼亚海湾。通往村子外面的惟一交通途径是一座修建子罗马时代的石桥――当然原来的石桥早就在波浪和海风经年的侵蚀下不复存在,只有短短一段桥基还保留着,取代它的是一座有几分复古风格的现代跨海大桥。一条通往拉科鲁尼亚市的公路隔开了港口和村子。政府最近几年开始着手开发这里的旅游资源,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使这里成为一处钓鱼和水上运动的良好场所,却因为处地偏僻,远没有其他一些较大海滨城镇知名――我想,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在这远离了大城市喧嚣浮华的小渔村,上帝把19年前安东尼奥出生时候的一切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或许就是为了让我在今天看到吧?

我住的旅店在村子入口处的一条古老街道上,正是西班牙传统的Tapas时间,旅店楼下的小酒吧里聚集着来吃橄榄油腌渍的鳕鱼和辣味鱿鱼片的村民,我在男女老少的注目礼下喝一杯午餐前开胃的柠檬水,终于有人忍不住好奇过来问:“是来这里度假吗?”

“不,我来看看安东尼奥出生的地方,然后写他的故事给中国的孩子们看。”

周围响起我听不懂的惊叹口气的加里西亚语。安东尼奥的照片在大家手中传递着,有老伯伯记起他是这里出生的孩子,还有叔叔想起看过他在U19国家青年队的比赛,却已经没有人记得他家曾经住过的房子和街道。所有人都以为他还在塞维利亚踢球,我用乱七八糟的西班牙语说他已经在去年夏天被利物浦主帅贝尼特斯看中转会英格兰的时候,居然还叫他的乡亲们吃了一惊。又是一阵加里西亚语的议论之后,有人问:“他在英格兰蹋得好吗?”

“Sio”听到肯定的回答,每个人都由衷地笑出来。眼神不好的老婆婆们捧着他的照片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她并不真正认识的大男孩,唇角漾着慈爱的微笑――那是西班牙的妈妈们给每个远离家乡的孩子的特别的微笑,骄傲和欣慰中流露着疼惜和伤感。

我放下杯子的时候,叔叔阿姨们用混杂着加里西亚语的缓慢的西班牙文指给我安东尼奥当年受洗的教堂。

前夜的一场小雨,把上山的石板小路洗得干净极了。那座有将近700年历史的老教堂坐落在山顶,费力地推开沉重的大门,吱呀的声音惊起在门前小广场上栖息的海鸟。不是弥撒的时间,教堂里一个人都没有。圣坛上早间弥撒的圣经还没合上,加里西亚语的经文书页在海风的潮气里已经泛了黄,被百合花袅袅的水香熏绕着。

我在圣坛前点燃了36枝小小的圆烛――36,是他的第一件利物浦球衣的号码。我在圣坛前默默为他祈祷,他一定会是上帝祝福的孩子,会有看不见的天使在他身边,守护他慢慢成长,因为,那是守护一份西班牙未来的希望。

下山的时候又微微飘起了雨丝。我选了另外的一条路,可以经过一处中世纪古老的汲水池。那是一条典型的加里西亚乡村小巷,略的两边是两层楼的民居和在大城市已经完全绝迹的那种卖各种家用杂物和食品的小杂货店。十年前,我喜欢的一位写欧洲游记的女作家旅行到加里西亚的一个小镇,在她的书里说下雨的时候当地人并不把衣服收进屋里,而是用一块塑料布盖起来,那时我想了半天也想像不出到底是怎么个盖法;而今天在雨中看到二楼的人家真的是用一块透明的塑料布把晾在阳台上的衣服随便一罩,

才知道原来是这样简单。有人家新近粉刷了房子,雪白的当地风格小楼掩映在一树一例的玻璃花里,虽然是阴雨天,也有几分春意的喜悦――好像也是十年前,我在学朗诵的时候读到南欧诗人的诗歌,背着“树梢那一朵俏丽的玫瑰”,心里却奇怪怎么玻璃能在树梢呢……小小的村子里,居然有我找了十年的答案。

顺着小路下了山再穿过公路,就是停泊着许多小船小艇的港口。近二十年里,随着交通和旅游业的逐渐发展,村子的发展也有了很大起色,但和欧盟其他国家、甚至是西班牙别的地区比起来,差距还是一目了然。然而毕竟一切都在好起来――我在历史书的黑白老图片上看到的破旧渔船已经不见了,海峡对岸有新建起来的度假酒店,波浪微漪的海面上,有划艇俱乐部的年轻人快活的笑声时时传来。

我想起在圣地亚哥的加里西亚文化历史博物馆看到的展览,那一幅幅旧时的生活画面。这个被称为“西班牙的威尔士”的地区,是西班牙最美却也最贫瘠的地方之一,上个世纪,上上个世纪,超过100万的加里西亚人再也无法在家乡找到生路,只好背井离乡远赴海外谋生,使这里成为了西班牙移民海外的人口最多的地区。直到今天,只在阿根廷,就仍然有超过60万加里西亚移民,而另一大批加里西亚人,选择南下或者搬到富裕的东北省份,这其中就有安东尼奥的父母。

可是加里西亚人总是爱着这片土地的。蓝灰色的海水,苍翠的群山,甚至是轻软好听的加里西亚语,都不得不抛在身后的时候,随身的旅行箱里却还带着故乡小农舍的壁炉架上从曾祖父时代就摆在那里的漆木封面的圣经,站在开往南美的轮船甲板上的女子,抚摸着胸前祖母留下的十字架项链――这些物件的主人有生之年再也没能回到故土,一个多世纪后,他们的后代终于得以回到这里,把祖先的遗物捐赠给了博物馆,于是,为了写一个加里西亚少年成长的故事的中国女孩隔着玻璃橱窗看到这些她并不都明白是什么的东西,心里就有了一些不属于旅行者浪漫心情的沉重。

我还想起了那有着一双拉科鲁尼亚海峡的海水一般清澈眼睛的少年,虽然害羞地承认自己已经不会讲一点加里西亚语了,却骄傲地告诉我他的故乡很漂亮。

那天晚上庞特杜莫下着淅淅沥沥的雨,旅店对面12世纪的小广场上,街灯昏黄的色彩把远远近近的景物朦胧成水色的一片。我在楼下的酒吧喝着当地人家自己酿的甜酒,看安东尼奥的母队Seville FC打败沙尔克04,晋级联盟杯决赛。我想在我生活的那个同样多雨却少了几分凄美宁静的国家,安东尼奥一定也在看同样的比赛,他还会像去年看冠军杯那样跳起来欢呼吗?

我又想起情人节的那天,我一个人到塞维利业去,看他长大的城市。酒店的接待员是个有着一双让我想起华金・桑切斯的翠绿色圆眼睛和大孩子般的微笑的当地青年,在他的热情推荐下,我到阿拉伯时期的皇宫去玩。皇家花园里有许多橘树,鲜绿的枝叶掩映下,金灿灿的橘子挂满了一树又一树,让我想起小时候读那本《橘子红了》,为女主角不幸的人生傻傻地哭。皇宫很雄伟很壮观,可是我很快跑到市中心广场上找到去城市另一头的公车――因为我要去看他的俱乐部。

Seville FC,安东尼奥成为职业球员的俱乐部。这是一个以培养优秀青年球员而闻名的球队,比他年纪稍长的拉莫斯和雷耶斯就是近期最成功的例子。城市的另一支球队皇家贝蒂斯的颜色是明朗的绿,而塞维利亚的色彩是西班牙的颜色――热烈的红。在俱乐部的办公室,工作人员看到我拿着的安东尼奥签名的、有他报道的LFC队刊,都哈哈地笑出声:“上帝啊,小安东尼奥居然都有自己的球迷了嘛!”然后,大家用西班牙式的英文说:“这孩子好喜欢足球啊!”

离开大半年后,这还是母队的工作人员对他的第一印象。喜欢足球的男孩子,不计较对手,不在乎比赛场地,不挑剔任何条件,只要让他蹋球,就会很高兴很高兴。他的偶像是著名法国后卫图拉姆,一个有着谦和性格和出色球技的球员。我还没来得及再多问什么,工作人员就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问我“安东尼奥在英国好不好,”“什么时候他能蹋一队比赛?’

安东尼奥,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孩子呀。

那一天,作为“安东尼奥的中国小球迷”,我享受到的是特别的待遇――本来不对外开放的球场,特意开了门让我进去转了一圈。那是我见过的维护得最细致最干净的球场之一,而从这个球场走出的少年,同样细腻纯净,仿佛塞维利亚明澈的蓝天。

回来的路上,我看到街上更多的橘树。在英国被当做盆景植物小心栽在私人花园里的橘树,在这里是街头随处可见的装点,仿佛塞维利亚随处可见的快乐,宣喻着晚冬的浪漫气息。和中国相似,在西班牙,橘子是喜庆的象征。塞维利亚人一定总有一份好心情,每天一早出门,抬头看到的就是满枝的喜庆色彩。

那次从塞维利亚回来后,我到Melwood去,给安东尼奥看塞维利亚俱乐部的明信片,他惊喜地叫出来:“啊,你怎么有这个?”俱乐部的负责人曾经对他的离开公开表示不满,“我们待他不薄,他却迫不及特地选择另一条略”,可是这孩子久久看着培养了自己的俱乐部的照片,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骄傲和怀念:“我很想念塞维利亚,真的很想念。”

想念塞维利亚的孩子,为清贫的家乡自豪的孩子,同时也是被塞维利亚想念的、让家乡人自豪的孩子……当我如愿可以把他的简单的故事,用心写成中文字的时候,心里是一份不同于写劳尔和莫里的、特殊的幸福――这一次,我写的是一个大男孩的故事,而不是“星路历程”,一个在重伤膝盖接受大手术离开球场六个礼拜,复出后第三场比赛就有进球的孩子,一个永远甜甜笑着满足球迷所有签名合影要求的孩子,一个努力学着英文、两个月就从几乎一字不懂到熟练地道的孩子,一个在场上从容犀利在场下惊喜地接过我递上的作为圣诞礼物的绒毛小熊就红了脸的孩子……

安东尼奥,是一个即使成为明星也会永远保留着这样一颗单纯的童心的孩子呢。美丽而哀愁的加里西亚,在他心里写下一份温柔安静;而热情奔放的塞维利亚,给了他如同灿烂阳光的甜美憧憬。

凌晨的台灯底下,床边还是放着看过好多遍的那本《牧羊少年奇幻之旅》无意中我忽然明白,到底什么是“心里的声音”。

安东尼奥六岁的时候,立志成为职业球员;而我也是六岁的时候,想像将来一定要用中文写欧洲的故事,给中国孩子们看。六岁的他,已经开始追着足球在塞维利亚蜂蜜色的阳光里不知疲倦地跑啊跑啊,而六岁的我,是个体弱多病、别的孩子在游乐场上玩的时候总是在床上抱着单线练习簿写小故事的小女孩,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独自去一个讲着我不会的语言的国家去旅行――就像安东尼奥大概也没想过他会在一个这么小的年纪离开家乡来到一个语言文化完全陌生的国家开始职业生涯艰难的起步。我们选择的,都是一条需要比一般人多得多的付出和勇气的路,现在,他的梦想实现了,而我的呢?

我想会的,因为,有他们陪伴着长大,我是幸福的;而这样的幸福,我也衷心希望,可以点缀每一个喜欢欧洲、喜欢足球、喜欢他们的孩子的成长。

――就好像,这个十九岁孩子的成长,洋溢着橘子的甜蜜,和玫瑰的清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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