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哭了又如何

时间:2022-09-11 07:50:32

女人后来想想,她其实很早就看见那个女孩了。甚至是前天或者更早就看见了,至于具体是哪一天女人已经想不清楚了。也难怪她,这段时间她一直被她的男人折磨得疲倦愤怒以致精神恍惚。从女孩出事那天以后,她每天在店门口再收拾货物的时候,都时不时忍不住会看路对面的那堵墙,当然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只一截写着“拆”字的破墙横在那里,但女人再一转头,往往就恍然又看见倚在墙拐角的女孩那两只漆黑的眼睛微露。

因为近处在建桥修路,这里便成了一个临时停靠站,工程一建就是一两年,所以好几路公交车都改变了路线从附近汇集到这儿中转。一辆辆开过来再驶过去,卸下一堆堆的人群,这个地方就慢慢热闹了也可以说混乱了起来。靠着尘土溅起的路边,是用铁皮板简易搭成的几家小店,有卖早餐的、卖面的、修车的,等等。

女人就是其中一家小商店,鼓鼓囊囊的,矿泉水,饮料,烟酒,零食,水果,小百货,门口竖一块“小而全”的红牌子。女人经常腰间斜系着钱包,站在门口的大遮阳伞下,微呲的牙挺拔在外,南来北往的风裹着嘈杂的声音和飞尘经过她张开的唇齿间。女人看着一股股行色匆匆的人流,顺一顺烫成大卷的头发,嘴里吐出一团蓝烟。隔着烟雾,刹车声、汽笛、报站声、人声、灰尘,都好像漂浮了起来,女人既处在其中又置身事外,她用一支烟把这些嘈杂隔开。

只不过这一段时间,女人有时候想着心事,常常会忽然愣愣地出神,只有香烟还在她唇边袅袅地盘旋,烟气渐渐模糊了她空壳般的脸,弥漫成一小片迷茫的淡蓝。但车子打着转盘猛地驶过,尘土也飞扬呼啸起来,已看不清眼前哪里是黄哪里是蓝。女人回过神来,就吐口痰,恶狠狠地骂一句,也不知道是骂什么,带着一股子败坏的恶劣情绪。

因人流量大,女人小店的生意并不坏。

又是一个电话。

女人看着它响,开始不接,后来接了,不等对方说话,就把电话对在嘴边骂了起来,唾沫像火花,带着毁灭和绝望的光华溅落于地。女人脸上因吵架而迸发出类似于金属质地的扭曲光芒,最后一连串吼出一句话“离!离X!睡了老娘十来年现在想起来离婚了,走路轧死你王八羔子!”

挂了电话,摔到屋里的靠椅上。电话从躺椅上弹起来,复落到地上。女人一扬头摇动一头的大波浪,也许是用力过猛,竟然摇落几颗参差的泪来。女人觉得恶心,反过手背潦草抹了一把,点一支烟,猛烈地抽了几口,抄起毛巾带着一股狠劲擦拭摊上那些灰头土脑的水果,直到把一个苹果擦烂。女人停下来,有些惘然,不知所措,更多的倒是恼火,愤愤地把手里的烂苹果扔了。

扔掉手里苹果的时候,女人不经意间一回头,看见缩在墙角的女孩。女孩站着,巨大惨白的“拆”字张牙舞爪横在她的头顶。墙角下,女孩薄薄的身子紧紧挨着墙,就像一张面饼贴在肮脏的锅上,所以给人的错觉就好像女孩是从墙里面长出来的。

后来女人想,女孩之所以这样紧紧靠着墙,或许是因为女孩将要冒险干一件事之前的犹疑和胆怯。

因女孩站着的这个姿势很特别,女人不经心中视线在女孩身上停顿了那么一两秒钟。女孩似乎也发现路这边有人在看她,就贴着墙更紧了,好像那将要拆掉的废墙是她的整个依靠,这样一来,女孩露在外面的就只是一双大大的怯怯闪亮的眼睛了。

也就是像看个小破烂,女人多看了两眼。

女孩盯着车来车往的路面,像盯着一片湖,心思好像并不在过往的车辆上,朝女人这个方向看一眼就又盯着马路看,眼睛里水茫茫的,只有在看女人的小店时忽然聚起灼亮的光。

女孩的眼睛黑、大,明亮,闪烁着湿漉漉的清澈光芒。如果你来自还没有被城市化进程污染掉的农村,女孩柔嫩晶亮的眼睛,会使人联想到羊羔那春草初生般鹅黄初覆的眼神。

女人懒得再看,一伸手朝路旁的垃圾堆上扔掉手里的烂苹果,“嗡”地一声溅起一群四散奔逸的苍蝇,女人的厚嘴唇翻动,吐出两个字:“野种!”

――女人粗暴的判断也有一定的道理:附近是建筑工地,还有一个建筑材料厂,男人多,自然就有女人做那种原始的生意。这本来也无可非议。但女人的话里还有一层含义,因为她的男人最近勾搭了用她的话说“一个烂货”,一来二去,烂货大了肚子,昏烂的男人架不住新欢的皱眉蹙颦要和女人离婚。女人自此看见所有的小孩都像是勾搭男人的野女人生养的来历不明拆家散户的“野种”。

女人的男人是个好吃懒做的软货流氓,平日里不着家,一天到晚和道上的哥们喝喝酒、打打架,混吃混喝,活得也快活。城市里其实少不了这样的寄生角色,他们也不是真有多恶,但是多数的时候都是祸害和帮凶。比如前段时间工地上大半年不发工资,工人们闹,到了胶着状态,工头就暗地里请了一些混混找了个借口打了几个闹得最凶最有主见的工人,再发了一点工钱,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女人看看天,太阳的圆脸挂在东南边,无外乎又是一个热天。女人撅着身子把店门口的遮阳伞固定好,太阳的光线逐渐变得刺眼,空气遂热了起来。女人把摊上的货物清理了一遍,在周围泼了一盆水,压住粉尘,收拾完了,就立在当街的冰箱后面百无聊赖地抽烟。

女人的嘴角和鼻腔熟稔地配合,把一支修长的“黄果树”翻译成一片深蓝。女人喜欢这种劲头足的低级别香烟。女人一心烦气躁就抽烟。女人有时想,男人还不如手里的这支烟呢。这世上的男人只有在床上时你要他长他长,你要他短他还长,下了床都一样没有良心。而烟只会挺身奉献,不会吃着她的喝着她的还背着她胡搞。女人越来越喜欢抽烟。

她吐出那些烟圈,看它们缭绕膨胀,似乎把她心里的空旷也都能无限地填满。烟在她跟前盘旋、扩散,她伸手,想抓住一些,可是抓了一把,只抓了一手空虚的雾……女人有点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了看摊开的手掌,手掌里什么都没有。大太阳底下,女人忽然感到从没有过的荒凉和冰冷。

她抓不住不止是烟,还有她的流年。

女人到了这个年纪,正是恨镜子的时候。女人现在越来越熟练于暴躁和愤怒,她不知道女人到了更年期真的是没资格再发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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