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

时间:2022-07-28 04:57:50

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

1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孩子年幼时都迷恋过色彩充盈的幻觉,我想肯定不在少数,否则动画片和填色游戏为什么那么盛行。儿时我能想到的最期待的礼物,就是一盒超大的水彩笔,包装精美的、七十二色的那种。然而那时我真的其实不知道什么叫绘画。

或许我只是单纯地迷恋着色彩的变幻和组合,以及线条在笔底被驾驭的错觉。与其说是绘画,我更宁愿叫它涂鸦。因为绘画需要有功底,需要有技巧,需要有意义,而涂鸦不必――随心所欲,信马由缰,任那些线条扭曲成我要的模样,然后着色,像为的躯体添衣。

我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小Z,她很会画画,而且显然更有天分。她每次看到我笔下的产物都会露出一种“这是个什么鬼”的表情,而我根本无颜去窥探她所能构造出的泾渭分明的美丑。她问我“你究竟,是想要画什么呢?”

我说,我不知道。

是的我不知道,可我总觉得有什么在不断翻涌着驱使我落笔,像是某种诉求或者告白,即使它们一如既往面目模糊,从未成形。

然后我就遇见了一个名字,以及所有被这个名字打上印章的幻境。这个名字叫作宫崎骏。

当初看《千与千寻》尚年幼,还来不及领悟其中关于成长的隐喻和悲欢,甚至也未曾明白,原来千和千寻只是一个人的名字――前一个被给予,后一个被剥夺,而所有的路只有在不断接受给予中学会寻回剥夺掉的那个蜕变的自己。我只是根深蒂固地记住了那个幻境:洞穴出口的背景里,波斯菊、踯躅花、山茶、瑞香和蜡梅都在灼灼地盛开,四季的花齐聚一堂,这本就不是人间,是神域。

宫崎骏有着天下最迤逦的幻想,他所给你的比你想要的还要好。这感觉像极了我昼夜不歇的绮梦,方寸间铺展出一花一世界。我忽然间想起小Z曾一脸憧憬地形容她的纸上小城,她说:“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

我似乎,开始隐隐有些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2

当我画得渐渐多起来,爸妈看出我喜欢,便送我去学画。教我绘画的老师颇有声名,一脸古板,像个老学究。他专业是西方画派,讲绘画总是从名家人手。他说学画要由实入虚,所有好的画者都要先学会写生,再开始创作,就像达・芬奇从画鸡蛋起步。

达・芬奇作为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本就生长在一个讲究写实、光影和黄金分割比的时代。世人都信奉着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而事实让我固执地相信有时这百分之一的灵感比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更为重要。这就是传说中的――悟性。不是画了够多的鸡蛋,就人人都能成为达・芬奇。由实入虚,真实到毫厘毕现本就是他的追求。

他还说学画的人要懂得审美。他跟我们谈现实派、印象派、野兽派,谈米勒莫奈毕加索。他说你看这幅《格尔尼卡》象征着什么什么,那幅《哭泣的女人》表达了什么什么。

我从来欣赏不了毕加索,觉得完全没有美感,不过比起蒙德里安等冷抽象派,起码还算是幅画。野兽派初露头角时也曾遭无数诟病,我一直深深怀疑它之所以兴起,从来都不是因为美,而是因为足够新奇、怪异和博人眼球。我想这是需要缘分的,注定邂逅的东西,第一眼就会被吸引;而不能理解的世界,即便有人反复告诉你门后有多么丰厚的宝藏,也没有开门一探的欲望。没错,我只喜欢能看懂的东西,就是这么肤浅。

老师说我不适合学画:我的画质感粗劣,且没有章法;我从不专心听讲,只一意孤行;我也不用心去观赏作品,只是敷衍。

也许他这次说对了,我本就不适合学画。我只是,固执地、纯粹地爱上了画笔与纸张亲吻的感觉。于是我毅然收拾起身离开了那间教室,抱着我狼狈的画具,留下决然的身影。

那时年少轻狂,回去的路上心里唯一吐槽的是:六百块学费,我不要了。

与我对比鲜明的是,这时候小Z的水平已经突飞猛进到能画出故事,而她从未正经学过画。她说她喜欢莫奈――层叠的印象,迷离的光影,绚丽的幻景,一层一层铺展出来曼妙得如同希望。而我每次提起莫奈就想到《泰坦尼克号》,想到Rose体态妖娆地侧卧在沙发上,戏谑地说:“你脸红了,大画家。莫奈作画的时候也会脸红吗?”然后Jack巧妙地答:“莫奈画的可是静物。”

或许这就是有天赋和没天赋之间的差别吧。

3

弗洛伊德在释梦理论中这样阐述:梦是潜意识的投影。

或许画也是一样,我不过在描绘我经年的梦境。于是那些面目模糊的影子终于成了形,在初阳或余晖的抚摸下醒来。

上课时我会不自觉地在课本边角描摹各种繁复的花纹,课下我在光洁的A4纸上用铅笔涂抹成片的灰白光影。而每个闲暇的夜晚,万籁俱寂,我才真正开始我想要的――

在沉醉武侠的日子里我画过金庸笔锋下纵情生死、快意恩仇的江湖。刀光剑影里飘落的灼灼桃花铺满了溪,落红残蕊里是洒脱的酒气,是猩红的血色,是饮不尽的英雄泪,是清冷月色下无数痴男怨女嘴角哀愁的苍凉的笑。

在迷恋三毛的日子里我画过她故事里四海为家的漂泊旅途。从撒哈拉沙漠到加里纳群岛,从落雪的西班牙到赤道上的尼日利亚――异乡的游子不知归家,有人心甘情愿陪她游走红尘,看千帆过尽,浮生渐老。

这其实有点像宫崎骏笔下哈尔的那座移动城堡,且歌且行,且行且绘,总有那么一处,是我魂里梦里似曾相识的风景。风景中的山水是我妄图沾染的世界,有人在桥上看,也有人在看桥上的人。我同它们于此间重逢,如同久别的旧友,归来自倚修竹,酹酒一樽。

凡・高在给提奥的信里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能看到烟。”

我想,那幅举世闻名的《向日葵》在问世之前,一定已经在文森特的心里沉默且热烈地存活了好久好久,只是在它们即将凋落之前才被匆忙赋予实质的生命,跃然纸上。

可我相信总有一个人能看到火,然后走过来,握住我的手,陪我看烟火。

这是幻觉还是奢望?

4

后来小Z画画好在同学间出了名,连她暗恋的男神都问她:“你这么会画画,是天生的吗?”

没想到她居然顺杆爬,顺势展开花式表白:“对呀,我有一条祖传的很会画画的染色体,想传给你儿子,女儿也行,怎么样?”

我问她男神听了什么反应,她说跟你现在的反应差不多。

那我就明白了,因为我正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她。

她神态自若:“画画的人本来就都有点神经质,你看达・芬奇、凡・高、毕加索,哦,还有日本那个搞设计的草间弥生,哪个正常?”

我略做思考,深以为然。

于是当她后来拖着我由画各种诡异的文化衫发展到妄图去荼毒公共墙壁时,我毫不意外。可我还是坚决地制止了她这种异想天开的行为。英国那么多画者在街边墙上涂鸦,是街头艺术;而我们如果这么做,除了称得上任性,还可能会被叫家长,以及赔偿重新粉刷的钱。

她的计划未得逞,很是愤慨:“你怎么这么现实?这是艺术!”

我只好老实承认:“而我真的不懂艺术。”

我想,小Z或许是真正懂艺术的,而艺术对于我从头至尾不过是个伪命题。它更类似一种表达方式,就像我有话倾诉不出所以去写信,有气宣泄不出所以去跑步,而有梦无人共赏,所以我将它们涂鸦在纸上。

绵羊在云朵上放牧,泉水从青苹果上流过,伊甸园唱响的圣歌里又迭生出伊甸园。

小Z的话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一针见血: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而有些世界,我们注定只能,自产自销,自生自灭。

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

我笔下的风景,其实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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