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爷爷

爷爷是个身材高挑的人，虽说数字不算高仅173cm，但比例好，看起来显高，目测的高度总会比实际高度要超出5cm不止，我们也都继承了他这优良的基因，甚是庆幸。小时候除了父母，要数爷爷跟我们最亲，因为父母外出打工期间全是爷爷照顾我们生活的。这也让我们有了一段和其他小孩不一样的童年经历。

爷爷家里是老传统，有点重男轻女的旧观念，还好老爸的这种观念不那么强。我们和爷爷相处也还融洽，只是要他给我们买菜做饭倒也真是难为这位主要劳动力了，不过爷爷的厨艺那也不赖，时不时还换点新花样，他强烈推荐的一道小菜“烧辣椒”，就是把辣椒放到灶孔里烤熟后放到碗里舂碎便成一道简单又地道的美食，爷爷颇有远见地说：“这可是一道名菜”，我们不以为然，心想：“不就是几个烤辣椒吗”，而且连油都没有，可你还别说现在的星级酒店餐桌上还真看到过烧椒茄子之类的小菜，许多汤锅、烤肉的调味料里也有它的踪影。

爷爷虽是大老粗，可在我们看来可是个粗中有细很有责任心的好男人，都说人的潜能是逼出来的，反过来想，这要是没有这种“逼”又怎么知道做不到呢？当爷爷很自豪地告诉我们他的菜可是一流的，然后总不忘补充一句“只是因为家里有两个媳妇掌厨，便没有大展身手的机会。”我们一听，窃喜，照这样算，我们家的特殊情况反倒是一种成全。

每天早上爷爷都会早起给我们现做早饭，只不过都是焖锅饭、炒菜，可能因为又干又烫，早上刚睡醒没啥食欲，所以我们并不喜欢吃，只有等到哪天爷爷睡过头或不舒服时，他会到我们房间叫醒我们后说：“今天没做饭，你们拿点钱自己去街上买吃的。”这时我们最高兴了，心里还会有种邪恶的念头“要是爷爷多这样几次就好了”；有次妈妈在外面看到了一种快捷食品――方便面，就给我们买了一箱以备不时之需，不过爷爷规定了先吃饭，实在是没来得及煮饭才有机会吃泡面，越是这样不可得才觉得泡面的味道会好过米饭百倍，可哪里知道它与新鲜米饭的营养价值相差十万八千里呢？

因为挣钱不容易，老妈每月给爷爷的菜钱也不多，爷爷成了精打细算的主男，看地里出什么菜就买啥菜，因为当季蔬菜便宜些，那些菜贩的大棚蔬菜是绝对不会买的，所以餐桌上的菜品总是那么单调，而且因为是隔天逢场赶集，逢场天会多买些易保存的菜，一种菜品会连续端出来，这也是造就我们俩不想吃饭的一个客观因素，那时吃得最多的要数莴笋和土豆了，到最后莴笋开始厌了，土豆倒还经久不衰，但早上炒的热土豆丝是不爱吃的，要等到下午放学后回来，趁着饿意来袭，一股脑儿吃个精光，待爷爷回来正说晚上就吃剩菜省得再炒时，只见一个空碗和附着边缘那些得意的红油星子。

为了贴补家用还，爷爷还种菜卖。不同季节种点时蔬小菜，什么火葱，血碧菜，豌豆尖，蒜苔等都有卖过，一早就准备扎好菜垛，满框的菜拿出去，散集后爷爷会带回些李子，柑橘，地瓜等吃食满足下我们俩馋嘴。

然而生活简单却不失欢乐。爷爷喜欢喝酒，赶集回来总会打点高粱酒，还会到药铺店带点红枣、枸杞、当归啥的泡酒，一回来就赶紧倒在罐里泡上，没装完的白酒留来先喝掉，我们放学回来看着桌上有半碗白酒，不约而同萌生了一个念头，来个偷梁换柱，在水缸里装了一碗水位相当的冷水，然后若无其事地打开书包拿家庭作业出来做，爷爷拿着一把花生米从院外走进来，一边询问学校情况一边端起那个酒碗大呷一口，按常理应该是嘴巴一抿很享受的样子，可爷爷并没有生气，还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故意叨咕着“明明刚才是酒，转眼变成凉水了？”我俩颇有成就感地解说我们那神不知鬼不觉的换酒过程和适度的拿捏技巧，接着我们又开始换一个玩法，我们和爷爷打赌，看对面田埂上那株红橘上到底有几个果实，爷爷蛮自信地说是两个，因为白天他过路时瞄过一眼有印象，而我们早已是胜券在握，信心满满地大喊“一个果实也没有”，因为我们放学后已把那两个果实塞入我们的肚子，我还记得赌注是5块那可是好几天的零用钱呢，激动而欣喜的心情让全身血液沸腾，我们特喜欢跟爷爷玩这种永远是赢家的游戏，而爷爷总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夜里，明月星辰，我们会抬头看星星，看谁找到最亮的那颗，一激动指着就喊，爷爷说小孩子不能指月亮，小心被割耳朵，当然不是真割，只是会溃烂，可是让我们不解的是会真的有烂耳朵的情况，所以吓得赶紧劝告别人不要指月亮。中秋月圆时我们也会买来纸包的一封封芝麻饼来赏月，我们还有模有样的，虔诚地把月饼摆在凳子上对着月亮进贡，我知道那时我们主要是感受这份仪式。

爷爷还有演讲家的天赋，夏天的夜里，我们会在晚饭后到院子里乘凉，摇着大蒲扇，驱赶着饿死鬼投胎的长脚蚊，听着爷爷讲各种玄幻故事和他自己的往事，有时听得入迷忘了摇蒲扇，长脚蚊趁机下手，狠狠地叮下去，疼得我不得不下杀手，以收其小命来为它的鲁莽行为买单，有几个故事我还有印象，诸如我们杨家为将的由来，据说犀牛是一种圣物，它像流星那样不可错失，且稍纵即逝，正当犀牛出现时杨家人早已准备好了用红布包好的家传宝，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赵家人灵机一动，看到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便用牛皮菜包了家传宝大力朝犀牛的嘴里扔去，犀牛像完成使命一般准备下沉消失，杨家人这才意识到失掉先机，奋力弥补，最后赶在犀牛消失前把红布包挂在了牛角上，所以最后赵家成王，杨家为将。现在我们断不相信这故事是真实的，可当时还觉得有点意思，至少结局是符合的，有合理性。

再者就是地震的缘由，话说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条鳌鱼坐阵，使得大地毅然矗立，但时不时它们也会活动筋骨，动弹一下，动静很大，便是现在的地震了。甚是玄幻，但故事能让爷爷编得如此完整也算是有才了，这也让爷爷有了更多的铁杆粉丝。

为了回应我们这些铁杆粉丝，笑话是少不了的，比如原先有和不多点的故事，两人进京赶考，住宿紧张，他俩最后同住一间客房，类似我们现在的标间，因为吃坏了肚子，睡觉时控制不住就拉床上了，第二天，退房后，老板来查房，看到这一幕要求加钱，这是两人开始互掐了，不多点说“是原先有”，老板一听生气了，一耳光过去说“我原来干干净净的，你跟老子说原先有”，原先有也不干了，他反驳用手指着不多点说“不多点”，老板更生气两耳光回来“你丫拉那么大一滩还说不多点”爷爷把冷笑话展现得淋漓尽致，最后总是我俩捧着肚子乐得咯咯响。

偶尔邻居大爷也会过来聊天，说起他们那个年代的事，他们便有了共同语言：农业社吃大锅饭，挣公分，盛饭用铲子，搅拌用叉扫帚，说是排在前面能见到米星，到最后的只有米汤了；还有播种期间种粮是要裹敌敌畏的，以防刚点下转身就被塞进嘴里了，因为那时肚子长期处于饿的状态，小孩子在割草时看见农业社种的大片甘蔗，会躲进去坐在中间吃个饱，再出来……

年轻时候的爷爷还是淘过，这我是从住同村的外婆嘴里听来的，他玩火药，乱捣鼓牛磺，最后操作不慎突然爆炸了，整个手掌血肉模糊，休息了好一段时间，还好没有伤到筋骨，后来我们看到的手很正常。

好像在爷爷的世界里，都是这么乐观开朗，积极向上的东西，尽管他的家庭很贫困。我记得小时候在爷爷家还吃过玉米糊糊的，那时爷爷他们要吃一碗加了盐的咸面算是奢侈的事了，煮红薯稀饭总是红薯块多，米粒零星。

爷爷是个严谨的人，无论是农活上还是生活上，种庄稼他会仔细把每一块土地翻松，剔除杂草，用绳拉出一排排整齐的行路，他说这样种出的庄稼看起来才像庄稼；他带我们时，从没让我们给他洗过衣服，总是自己慢慢刷，也或许是怕我们毛躁的性子刷不干净，影响他穿在身上的心情吧！或许是我们太不懂事，没有主动去洗，他不得不自己刷，嘿嘿。

夜里老鼠猖獗，啃门脚，偷粮食，让人夜里没法睡觉，好几次爷爷半夜起来帮我们捉老鼠，我们马上进入战斗状态，又是堵又是捉的，然后把战利品穿起来，足足八条，爷爷说要给我们做烤老鼠肉吃，现在想想可能很少人敢吃，但当时那个香味太有诱惑力了，食欲支配意识趋避它的可拍性。像贝尔在野外求生，泥蚯蚓，老鼠肉等啥没吃过，但真到自己身上恐怕还是得一番心理斗争吧。

到了初中，学校在镇上，回家成了一周一次，每次回去会觉得很亲切，爷爷也会专门为我们做好吃的犒劳我们，再后来上了高中，学校搬到县里，变成一个月回去一次，那次月假回去看到爷爷买回一副棺材，我和妹妹胆子都特小，看着这东西就犯怵，爷爷平淡地安慰我们“有什么害怕的，老了都会用到的东西”还故意带我们靠近去看，上面还贴了一红纸条写着“长生不老”但老字不能把最后一笔写完，否则不吉利。后来我才知道农村有这个习俗，六旬老人以上都会提前准备好自己安息的棺木和悼念的相片，为的是心安。

高二时，爷爷突然觉得胃疼，吞东西就疼，买了些葵花胃康灵回来吃，后来疼痛感并没有消减，再去医院检查，被告知已是胃癌晚期，爷爷当然是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的，但医生那句“想吃什么就买来吃”五雷轰顶般砸向他，让他无比难受，眼前一阵黑，世界仿佛停止了，这份病历犹如尖刀，无情地劈向这个坚强的汉子，击垮了他，他的坚毅碎了一地，拼也拼不回来。几个儿子儿媳得知这个消息也都尽快赶了回来，人是矛盾的，人好时为了家人更好的生活条件，整日在外奔波难得全家团聚，真正遇到大麻烦了才不得已团聚，这次的团聚带来的并不是欢乐，更多的是无奈与不舍。

爷爷受打击很大，他一直想不通怎么就得这病了。爷爷心事重，病情恶化很快，家人为了不影响我学习，还是叫我先回学校，可没想到那次就是我和爷爷的最后一面。

一周以后接到家里的电话通知我回去，我那暂时平静的湖面又掀起了涟漪，恍惚中踏上了回家的汽车。村里特安静，我告诉自己爷爷应该没事，毕竟村里有事是全村出动很嘈杂的，可我真的只感受到了宁静，直到有邻居认出了我，放了孝子的鞭炮，我才醒过来，这是真的……我的脚顿时瘫软跪倒在爷爷灵前，止不住地发声大哭，是愧疚，是不舍，还是错过了送终……我不知道，我只想把所有的情绪全部释放出来。

爷爷卧床期间，家人找了阴阳先生选了他比较满意的福地，就是我们出入老家必经的峡谷道上面的崖腰，仿佛可以在那他可以看着我们后辈好好生活，每每回老家，经过那处，我总会在心里默默与爷爷说几句话，尤其是又要外出的时候。

（作者单位：重庆市卫生技工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