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的父母

亲爱的父母:

我承载的是最传统、最典型的中国式教育。你们极度奉守“棍棒底下出人才”的箴言。

追忆我的童年,是悲苦与欢乐并存的。为何如此说?我想,你们应该比我更加明白。我的欢乐是在有伙伴陪同的前提下才会拥有的,而我也深刻地明白,往往欢乐过后,悲苦就会来临。

譬如,我和他们一起上树捅马蜂窝,明摆着没有任何人受到伤害,可你们还是把我打得涕泪交加。直到现在我都不甚明白,难道你们就不认为,那是一种培养勇气的方式吗?

譬如,我和他们一起抓鱼,只是外出几个小时,归来之后,你们便一个狠打,一个在旁训骂。我直到此时都不敢问,你们除了保证我安全的同时,是否也已经剥夺了我童年欢乐的权利?

譬如,我只是一次考试没考好,你们便大动干戈,一个假期都将我关在书房里。当然,作为新时代的我,是绝对具有反抗精神的。我将连夜写好的绵长的“求救信”抛向窗外,次日,我的伙伴们收到消息,立刻前来营救,我终于脱离了你们的魔爪。半日之闲,让我深切感受到了世界的繁华与美丽。可悄然归来之后,刚翻上窗台,便发现你俩早已静坐屋内,久候多时。毫无疑问,那夜,你们将我打得体无完肤不说,还不停地向我唠叨一句古文:“养不教,父之过。”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可又想问,手捏皮鞭,让我痛哭不已就是你们所谓的“教”养?

你们有没有想过,当你们向我循循善诱地诉说水火无情,不允许我下河游泳之时,也已经注定了我此生不会游泳的事实?

或许,学海之路上,别人所抱有的态度,一直都是“我要学”,可我是“不得不学”。你们威逼、利诱、严刑,什么招式都可以用上,无非是为了让我考上一所名牌大学,给你们撑撑面子。

我寒窗十余载,终于为你们捧回了梦寐以求的录取通知书。可你们知道吗?看到它的那一刹那,我的泪水像冻坏的水龙头,哗哗地流个不停。那么多年的刻苦奋进,那么多年的起早贪黑,那么多年的悬梁刺股,就是为了这张薄纸?

我想,古人所谓的命比纸薄,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

很遗憾,为你们耗尽十余年青春,被街坊邻居们立为后辈楷模的我,北上之后,便是一年一归。说实话,北国的春天异常寒冷,但它至少充满了自由的因子,每寸土地我都可以任意踏过,每棵树木我都可以随意触摸。

这样的自由,是我用十余年的寒窗所换来的。只有这样,我才能彻底脱离你们,走自己的人生路。在我看来,这比起勾践的卧薪尝胆,韩信的胯下之辱,更为豪情悲壮。

曾经,你们是那么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在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之前,是不可以谈及爱情的。可当我毕业后,在北国独自漂泊不到一年,你们便几乎日日催促了。你们要知道这个时代,是一个日新月异的时代,正因为变化太快,所以爱情有所顾忌,往往来得很慢。

我发现,我和你们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了。我喜欢周杰伦和杰克逊,恨不得将家里所有的旧碟都换成他们俩的。可你们却在初初欣赏之后,妄下判断说:周杰伦是大舌头,吐字不清!杰克逊绝对腿部抽筋,抖得厉害!

我有越来越多的事不能再告诉你们。我不曾告诉过你们,在中学时出现的那次一学期下降二十名的成绩大落差,就是因为我和隔壁班的一位女生早恋了。我也不曾告诉过你们,在大学里,在我还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前提下,已经先后完整地经历了两次轰轰烈烈的爱情。

当我大学第二年归家,见到儿时曾与我一起勇敢的那些伙伴时,我就暗自原谅了你们。至少,我不想像他们一样,不是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就是成天在工地煤窑里摸爬滚打。

你们昔日的保守、严厉,让我有了今日可自行选择的人生。有很多次,我想告诉你们,我爱你们,在外这些年,我已懂得了为人父母的艰辛。可这样的话,又会让你们与我难为情。

请你们相信,我与你们说的话越来越少,并非代表着我们之间的关系愈渐薄凉。而是我已长大,已越发懂得你们的内心所想。这样紧密的浓情,在我心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您的孩子

【原载2009年第6期《星期9》】

题图/Muhittin Korogl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