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奥尼尔早期独幕剧中的黑人形象

时间:2022-06-14 04:11:33

尤金·奥尼尔早期独幕剧中的黑人形象

【摘 要】本文探讨了美国著名剧作家尤金尼尔早期涉及黑人题材的三部独幕剧中的黑人形象,指出奥尼尔在他早期对黑人人物的塑造上虽然不能完全摆脱当时社会上以及文学作品中流行的对黑人的刻板印象的束缚,但他表现出对黑人命运的同情和美国社会种族矛盾的关注。这些涉及黑人题材的早期的作品成为他以后更为成熟探讨黑人经验的作品的必不可少的铺垫。

【关键词】《渴》;《加勒比斯之月》;《爱幻想的孩子》;刻板印象

尤金.奥尼尔被认为是美国现代最负盛名的剧作家,也是二十世纪世界舞台上一位杰出的剧作家。他一生创作的几十部作品中,有六部涉及到黑人题材,可见奥尼尔对黑人命运和种族矛盾的关注。这些以黑人经验为题材的作品历来是评论家门关注的焦点,至今人们对奥尼尔塑造的黑人形象仍争论不休。本文对奥尼尔的早期涉及黑人题材的三部独幕剧―《渴》,《加勒比斯之月》,《爱幻想的孩子》中的黑人形象进行一个的粗略的研究。

在分析奥尼尔作品中的黑人形象以前我们有必要来回顾一下奥尼尔之前以及他同时代的文学作品中黑人的形象。

十九世纪起,源于美国南方常由白人扮演黑人演唱黑人歌曲的黑人剧团的演出帮助塑造和强化了刻板形象:无知、懒惰、小丑、迷信、快乐并且富于音乐天赋。最典型的男性形象是生活在南方大种植园的满足于自己命运的黑人奴仆,这个人物常被用来说明黑人作为奴隶是多么快乐,从而证明奴隶制存在的正当性。其对立形象则是生活在北方城市刻意模仿上等白人言行,穿着的游手好闲的黑人男子,其遭遇愚蠢可笑。而黑人女性多以保姆或的刻板形象出现。皮肤黝黑,肥胖,无性的中年保姆形象对女主人在家中的地位构不成任何威胁。这个刻板形象暗示了黑人女性只适合保姆的工作。黑人则是保姆的对立形象,她们充满,极具诱惑,,这种形象使得奴隶制时代白人奴隶主对女性黑奴的占有权变得极具合理性。由此可见,黑人一直以来以刻板形象出现在各种文学作品和娱乐形式中。

黑人刻板形象在文学作品和舞台上的盛行是有原因的。最重要的原因是至奥尼尔时代为止,重要的剧作家,制作人和导演都是白人,他们面向的观众也是中产阶级的白人。这些人对黑人经验了解极少。即使剧作家,导演对黑人经验有较好的了解,为了迎合观众的白人优越心理,他们也不可能对黑人经验在作品中进行实事求是的反映。尤金.奥尼尔,这个较早开始关注黑人命运和心理的剧作家,能超越自己的肤色,对黑人经验和心理进行真实的反映吗?

奥尼尔对黑人经验和种族问题的探索是从西印度人开始的。他的第一部包含黑人人物的独幕剧《渴》讲述了一位白人绅士,一个白人女性舞者,和一位西印度水手,也是一位黑白混血儿。在这部剧独幕剧里,奥尼尔清楚地表现出对黑人经验的误解。首先,在描写西印度水手外表时,奥尼尔用了“滚圆的,野兽一般的眼睛”这样的字眼。作者在无意识中回应了长久一来欧美人认为黑人是动物一般低人一等的人类这样的观念。其次,他的第一位黑人人物还很迷信。这位黑人水手始终在吟唱着什么来驱赶鲨鱼。明显地,通过这样的人物塑造,奥尼尔强化了白人对黑人的刻板印象。

奥尼尔在描绘他的第一位黑人形象时使用的最有破坏力的刻板印象是食人俗。经过几天海上漂泊,没有食物,那位白人绅士成了“一位眼神空洞地盯着海面的可怜的人,不时地用发黑的舌头舔着肿胀的嘴唇”(31页)。那位舞者则已经变成了“不停地绝望哭泣的幽灵”一般的人。然而那位西印度水手在没有任何补给的情况下,要比他的白人同伴强壮得多。水手看到白人舞者的死亡非常高兴,“他从刀鞘中取出水手随身携带的刀子,在鞋底上把它磨锋利”,告诉白人绅士,“现在我们要活下去”。当同伴不明白他的意思时,他用刀指着舞者的尸体说,“我们要吃,我们要喝”。在同伴阻止他时,被一刀刺中,两人一起跌入海中。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奥尼尔对黑人经验的首次描绘是不成功的。在这个独幕剧中,他沿用了一些长久以来盛行的白人对黑人的刻板印象和带有种族主义色彩的神话传说,进一步强化了这些刻板印象和神话传说。这些刻板印象和种族神话在美国文学中的盛行对黑人是非常有害的,因为它们常被白人用来为黑人天生是这样的论断辩护,从而用来证明白人对黑人压迫的合理性。但是非常重要的一点是,我们要注意到奥尼尔在他第一步涉及黑人题材的独幕剧中,在描绘黑人时虽然表现出了严重的局限性,他同时也对黑白两个种族间的关系进行了思考,让观众看到白人的种族主义的态度。整部剧中,白人绅士和舞者都摆出一副优越者和权威的神态。他们对黑人水手随意命令,视为理所当然。当白人绅士太虚弱无法站立时,他毫不犹豫地命令,“水手,……你比我们强壮,比我们看的远,站起来告诉我们能不能看到船只。”水手听话地服从了他的命令。此外,两位白人人物还使用种族歧视性语言来诋毁水手。他们武断地指责水手把所有的水偷去藏了起来,称水手为“猪”,判定他为“一个杀人犯”(44页)。当舞者愿意用她的钻石耳环甚至出卖自己的肉体都没能换取他们认为水手藏起来的水时,眼看生存的希望落空时,白人绅士愤怒地咒骂水手为“猪”,“黑猪”(46页)。舞者在自感受辱的羞愤中称水手为“肮脏的奴隶”(48页)。这里,奥尼尔使读者和观众注意到白人对待黑人专横跋扈的态度和诋毁性的称呼。剧中的两位白人都把黑人水手称作“猪”,通过叫黑人为“猪”,“黑猪”,他们把黑人的身份等同于动物。把黑人降格为动物就剥夺了黑人的人性,把他们定位为低于文明白人的劣等人,使白人的优越地位合法化。因此从这个方面来说,《渴》可以说是奥尼尔对种族歧视和种族关系探索过程中的第一块里程碑。

奥尼尔第二部包含黑人人物的剧本是《加勒比斯之月》。这部剧中的黑人仍然是西印度人。故事发生在停泊在某一不知名的西印度小岛边一艘名为Glencairn的船的甲板上:对性和酒精极度饥渴的水手正在等待朗姆酒和西印度女人的陪伴,但是伴随西印度女人与朗姆酒的到来却是一场骚乱。在骚乱中,一位名叫Paddy的水手被刀刺中,倒在血泊中。最终,女人们被以走私朗姆酒和引起骚乱的名义赶走,没有拿到报酬。这部剧的情节并不复杂,伴随整部剧的背景音是从岸上传来的遥远而微弱的,充满感伤意味的黑人的低声吟唱。这部剧开始时,岸边传来的忧伤的歌声使水手们忍不住谈论起食人俗这个话题,这一点让我们联想到《渴》中的那个想吃人肉活下去的黑人水手。

大个子弗兰克:他们在举行葬礼,…这一点从他们的歌声中可以听出来。

扬科:什么意思?葬礼?他们这里不会给人下葬的,德国佬。他们把人吃掉,省去了下葬的费用。我猜这家伙是吃呛到了,不消化。

库基:不消化?呵,你不知道吗,他们可是像骆驼一样有两个胃呢。

但是后来扬科纠正库基:“这里是西印度群岛,…这里没有食人族。他们都是普通的黑鬼。”(529页)因此,与在《渴》中把西印度水手描绘成食人者不同,这次奥尼尔似乎有意纠正一些白人中盛行的对黑人的错误观念。但是,奥尼尔在对西印度女人的描写中能彻底抛弃刻板形象吗?答案是否定的。

首先我们注意到的是剧本中黑人女性的边缘地位。这部剧中,白人水手是主要人物,大部分的对话和舞台说明都是为描写白人的思想行为服务的。白人水手在剧中处于主导地位,西印度女人一直到时间过半了才出现,并且一些人物只是像影子一样在舞台呈现。清晰可辨的人物也只是一些刻板形象:“这四位是典型的黑人模样,身上穿着色彩明亮的宽松衣裙,头上戴着鲜艳的印花大手帕。”(535页)她们的笑声始终是傻里傻气,尖锐刺耳。显然,在奥尼尔的笔下,她们只是一些肤浅的满足水手们需要的。

贝拉是舞台形象稍显清晰地一位。从舞台说明和水手德里斯科尔的口中我们得知,“贝拉是年龄最大,身材最为矮胖,相貌最普通的一位,”并且长着一双大脚。她被库基嘲讽为“一只跟在流浪手风琴艺人身边的猴子。”(532页) 这些描述让我们想起强壮,无性的黑人保姆形象。同时,她还是一个精明的商人,这个角色进一步强了调她缺乏女性之美。是她同德里斯科尔牵头,把姑娘们带到船上来。她代表姑娘门同水手们谈价。她在讨价还价时表现出来的寸步不让的精明态度让人想起皮条客。

总的来说,《加勒比斯之月》中的黑人女性在剧中作为边缘人物存在,成为满足白人需要的工具,她们存在的唯一价值在于与白人的关系中。此外,她们以两种惯有的刻板形象出现:强壮,无性的黑人保姆和诱惑的。所以,奥尼尔在此剧中对黑人的塑造上再一次使用了刻板形象。

因此,奥尼尔在《渴》和《加勒比斯之月》中对西印度人塑造沿用了前人的模式,强化了对黑人的偏见,总的来说是失败的。但是,值得我们注意的一点是他在这两部剧中对黑人和白人关系的探索,为他在以后的剧本中更加全面,更加客观地表现黑人人物奠定了基础。

《爱幻想的孩子》是尤金.奥尼尔第一部以美国黑人为主要人物的剧作,也是他最后一部探索黑白种族关系的独幕剧。1919年秋天,普罗文斯顿剧社演出了这部剧。约翰.亨利.罗利评论说,这是“第一部白人制作公司制作的由黑人演员出演的剧作。”(此前,黑人角色都是白人演的。)(《尤金奥尼尔的戏剧》,107页)

《爱幻想的孩子》的故事背景是纽约市,奄奄一息的桑德斯奶奶在等待着孙子亚伯的到来。舞台上演出的共有四个人物,全是黑人。所以,与《渴》和《加勒比斯之月》中西印度人在剧中只是充当白人的陪衬不同,这次,奥尼尔把聚光灯给了他的黑人人物,非裔美国人。与此同时,背景也从充满异国风情的加勒比群岛转换到了观众熟悉的纽约市。

在这四个人物中,三位是女性:九十高龄,临死前相见孙子一面的桑德斯奶奶,四十多岁,看护奶奶的西利.安,以及亚伯的女朋友艾琳。桑德斯奶奶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信徒。我们从桑德斯奶奶的口中得知,亚伯的妈妈死得早,是奶奶一手把他拉扯大的。看护奶奶的西利.安,是“一个五十岁左右,长着白头发和一张胖胖的圆脸的强壮妇女。她穿着宽松的花格布裙子,头上搭着一条披肩。”(676页)同奶奶一样,她也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奶奶和西利.安同时应和了黑人保姆形象:年迈,没有吸引力,虔诚,而且充满母性。而艾琳则是她们的对立面,是“一个年轻,漂亮的黑人女孩,浓妆艳抹,身穿廉价而俗艳的衣裙。”(677页)她虽有一副好心肠却举止粗俗。西利.安称她为“坏女人,”“”(677,679页)。显然,作者清楚地传递了一种信息:艾琳是一位,一如《加勒比斯之月》中的西印度女人,唯一的不同在于她是好心的。所以,奥尼尔在此剧中对黑人妇女形象的描写并无突破。

但是,此剧中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奥尼尔以现实主义的手法来描绘他的黑人主人公并在一定程度上取得了成功。亚伯.桑德斯,曾经是有着梦幻眼神的无辜孩子,由于生活所迫,最终变成了匪徒。观众看到的是一个“体格健美的,外表英俊的年青黑人小伙子,肤色较浅。眼神机智而冷酷,时常流露出轻蔑和挑战的神情。嘴角下拉,形成一种残酷而愤怒的表情,天长日久,已经固化下来。”(680页)他杀掉了一位白人,现在正被警察追击。奥尼尔没有以惯用的模式把他描绘成一个残酷的罪犯。亚伯是一个凶手,正被警察搜捕,但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去看垂死的奶奶,因为他深爱奶奶。他威胁说要揍艾琳,因为艾琳来看他而暴露他的行踪,但同时,他又尽力保护她,说服她离开,以免警察围捕他时艾琳受伤。他杀白人是出于自卫的目的。所以,奥尼尔没有把亚伯描绘成一个本质邪恶的罪犯,而是呈现了他的另一面―热爱祖母的的孙子和关爱女友的男人,从而赋予这个人物深度和复杂的人性。同时,奥尼尔利用桑德斯奶奶之口,使观众了解到亚伯从一个无辜的孩子转变成一个杀人犯,美国社会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亚伯是一个与美国社会格格不入的男人,最终被它吞噬。他的困境,也是和他有相同遭遇的美国黑人共同面临的困境。很显然,奥尼尔在这部剧中对美国黑人困境和种族问题表达了关注和同情。

当然,奥尼尔对他的黑人主人公的同情却不能保证他塑造人物时毫无偏见。首先,亚伯是一个犯下杀人罪的黑帮老大,这一角色依然是带有刻板人物的特征。这一点源自于黑人更加暴力和易犯罪这一刻板印象。其次,在剧中,亚伯很迷信,这是白人对黑人的另一刻板印象。亚伯明知如果不及时离开就会错过活命机会,他却依然选择留下来是因为他害怕奶奶对他的诅咒:

奶奶:你向上帝承诺过你会留下来陪我一直到那个时候来临。(带着一种庄严地预言式的表情)如果你现在离开,你今后的生活中将得不到任何幸运,我告诉你这一点。

亚伯:(害怕而恳求的表情)求你别那么说,奶奶!

艾琳:快走,亚伯!

亚伯:(缓慢地)我不能。(敬畏的语气)你没听见如果我走了,他对我的诅咒吗?

亚伯似乎完全接受了命运的安排,观众几乎都能看到警察扑向他的身影。由此可知,此剧中,亚伯依然是一个迷信的罪犯。但是,尽管奥尼尔对主人公的塑造是有缺陷的,这里很重要的不能忽略的一点是,奥尼尔对黑人命运和对美国社会种族矛盾的的关注值得我们注意。

至此,我们已经探讨了奥尼尔早期涉及黑人的三部独幕剧。《渴》中的混血水手是一个一旦脱离文明世界,就食人尸体的野蛮人。《加勒比斯之月》中的西印度女人只是作为背景人物存在,满足白人水手的肤浅。亚伯.桑德斯是他首次寄予同情心的黑人主人公,作者对美国黑人的命运表达了深切的关注。遗憾的是,作者在塑造人物时却依然没有摆脱刻板形象的束缚,由此不可避免地削弱了作品的主题和艺术表现力。然而,尽管作者在这些作品中黑人人物塑造方面表现出了弱点,奥尼尔却表现出对黑人的命运的同情和美国社会种族关系的关注,为他以后在更成熟地表现黑人主题奠定了基础。因此,虽然这些早期的独幕剧呈现的都是黑人作为小人物的二流作品,它们却值得我们关注,因为它们记录了奥尼尔在以后对黑人经验的一步步深入探讨道路上的最初留下的脚印,虽然粗浅,却是通向更重要的探讨黑人经验的作品《琼斯皇》和《上帝的儿女都有翅膀》必不可少的途径。

【参考文献】

[1] Bogard, Travis. Contour in Time: the Plays of Eugene O’Neill. Rev. ed. NY: Oxford UP, 1998

[2] O’Neill, Eugene. Complete Plays. Ed. Travis Bogard. 3 vols. New York: Library od America,1988

--“Thirst.” Complete Plays. Vol. 1

--“The Moon of Caribbees.” Complete Plays. Vol. 1.

--“The Dreamy Kid.” Complete Plays. Vol. 1.

[3] Raleigh, John Henry. “Eugene O’Neill.” The English Journal, V1.56, No.3.( Mar.1967)

--The Plays of Eugene O’Neill. Carbondale: Southern Illinois UP,1965

[4]Shaughnessy, Edward L. “O’Neill’s African and Irish Americans: Stereotypes or ‘Faithful Realism’?’ 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Eugene O’Neill. Ed. Manheim, Michael.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8.

注:本文中所有译文系作者自己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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