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让写作与喧嚣拉开距离

时间:2022-06-14 04:03:28

林白:让写作与喧嚣拉开距离

花三年写一个长篇,隔五年出一部新作?在这个追求快速阅读的时代,女作家林白的写作,似乎与这个喧嚣的世界“格格不入”了。

而林白的写作,只能以安静来形容:不追求创作的速度与名气,安静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安静地写作又安静地出现,即使外界议论热烈,依然能保持文字和面容的平静。但在这平静背后,却又是林白试图在每一次写作上打破自己的热情。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一个人的战争》,再到步入新世纪后的《万物花开》《妇女闲聊录》《致一九七五》等等作品,再到今年新近出版的最新长篇小说《北去来辞》,林白在每一部作品都呈现出不一样的面貌。

“我写作时候是不考虑读者的,你没法取悦每个人。写作不应该有任何杂念,想读者会不会喜欢,作品会不会得奖,评论家会怎么评价,在文学史上有没有地位,我不考虑这些。”林白曾这样说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是一个相对“任性”的作家:出新作了,反复挑自己喜欢的封面,选择自己喜欢的书名,而不是从市场和销量的角度来作各种考量。但她的这种“不考虑”和“不在意”,却是建立在对自身的写作有所要求的基础之上。每出版一部作品,她都在带给读者意料之外的惊喜。

2013年年初,林白的最新长篇《北去来辞》出版。没有华丽的宣传和紧锣密鼓的签售,没有“著名作家”、“女性写作”等宣传口号的包装,《北去来辞》却悄无声息地登上排行榜,获得读者的一致好评。在这部可以读出“切肤的百感交集,那种复杂的五味杂陈”的新作中,林白以一名出生在南方小城的女性海红的成长为线索,写出了两代不同知识层次的女性,由南方到北京的坎坷经历与精神成长。“在我的文学经历中,这是一部具有总结意义的长篇小说”。她如是评价自己的最新作品。

从19岁开始写诗,到如今接近知天命之年,林白一直致力于用自己的文字来展现一个作家的许多种可能:向内的,向外的,关注内心的,面向世界的……“林白是我理想中作家的样子,孤独、谨慎,却对世界敞开怀抱。”有读者如是说。

一位作家的多个侧面

林白的作品,从来不是用一个形容词所能简单概括。

1994年,林白发表了自己的成名之作、长篇小说《一个人的战争》,自此与陈染等一起被认为是“个人化写作”和“女性写作”的代表性人物。这部具有相当自传色彩的长篇小说,有意总结了作家早期的生活及创作经验,并思索一个女性为写作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在女性书写史中,林白的长篇小说《一个人的战争》无疑是一个具有革命意义的女性文本,不光是由于它的奇特的文本生成方式,它的关于女人成长史、关于女秘心理及其性感体验的大胆书写,还由于它所引起的巨大的争议……所有这一切,都使它成为了一项‘运动’,而不再是单纯的一本书的出版。”当年的评论家如此评价该书的出版。而林白“浓烈阴郁,充满南国色彩”的语言特征,也为她的作品带上了强烈的辨识度。“有话要说的丰沛创作力,以及她坦然面对女性身体及心灵暗处的诚恳,使她成为一位值得期待的作家。”当《一个人的战争》在台湾出版时,评论家王德威如此评价林白及其作品。

林白后来的发力确实值得期待。与那些贴上标签后便走入一种格局无法突破的作家们不同,“个人化”和“女性主义”从来不是林白的全部。于是,在接下来的创作中,读者见到了林白的许多个另一面。在堪称“狂野”的《万物花开》中,林白描写一个乡村的原生态生活景象。这个叫作王榨的村庄既贫穷怪诞,又充满了勃勃生机,人们所经历的乡村现实既包含了中国现代化进程和商业社会转型中的矛盾与冲突,也包含了对古老乡村文化及传统道德伦理秩序的解构。“在写《万物花开》时,我首先是想满足自己。到达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变成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原先我小说中的某种女人消失了,她们曾经古怪、神秘、歇斯底里、自怨自艾,也性感,也优雅,也魅惑,但现在她们不见了。阴雨天的窃窃私语,窗帘掩映的故事,尖叫、、呼喊,失神的目光,留到最后又剪掉的长发,她们生活在我的纸上,到现在,有10多年了吧?但她们说不见就不见了,就像出了一场太阳,水汽立马就干了。”通过这本既魔幻又诗性的《万物花开》,林白一个人的万物,就这样在纸上生长出来。

再然后是《妇女闲聊录》的“开放”。这一次,林白彻底颠覆了她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亮出完全向生活敞开的姿态。在这部作品中,林白此前在《一个人的战争》中所呈现的那种极度个人化和自恋的精神堡垒忽然不复存在,她走向了一个广阔的外部世界。“多年来我把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内心黑暗阴冷,充满焦虑和不安,对他人强烈不信任。我只热爱纸上的生活。对我而言,写作就是一切,世界是不存在的。我不知道,忽然有一天我会听见别人的声音,人世的一切会从这个声音中汹涌而来,带着世俗生活的全部声色与热闹,它把我席卷而去,把我带到一个辽阔光明的世界,使我重新感到山河日月,千湖浩荡。”林白说。于是,她听到和写下真人的声音,那些粗糙、拖沓、重复、单调的口语,同时也生动朴素,眉飞色舞,“《妇女闲聊录》是我所有作品中最朴素、最具现实感、最口语、与人世的痛痒最有关联,并且也最有趣味的一部作品,它有着另一种文学伦理和另一种小说观。它使我温暖。”

再然后,便是2007年的长篇小说《致一九七五》,引发外界对其“实验文本”和“散文体小说”的争论。这部结构奇特的小说,杂糅了风格内容迥异的两个部分:如果说上部描写的是通过回忆获得灵魂的往日生活,下部则充满了作家的狂想。从散文式的回忆录式书写,到知青的个人狂想,再到别章以农家视角表现多层次生活。林白书写了一则带有解构、反讽意味的乡村童话,讲述了“后革命时代”里充满意味个人想象的乡村日常。不同与那些一回忆便充满苦难的作品,林白的文字中有着女性特有的理解与温柔,她的一九七五没有变成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伤痕文学和九十年代的新写实小说,经过时间淘洗,那一年显得如此色彩斑斓。

时间来到2013年,与上一部作品已有五年之隔的《北去来辞》,再次显示了林白在写作上的尝试与突破。这次,她的写作再次与“私人”拉开距离。小说以女主人公柳海红为主要线索,讲述了两代不同知识层次的女性由南方到北京打拼的坎坷经历,并讲述了在社会变革大潮冲击下各色人等的浮沉悲欢。从女主人公身上,读者可以看到社会急剧变化下徘徊在十字街头的女性知识分子,在越来越远离八十年代的精神语境下,不甘于此却又束手无策的叹息。“海红是一个弱势人物,有着知识女性通常的毛病。不过同时她又是一个缓慢成长的人物,她理性不够强大,多年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中,缺乏现实感,缺乏那种对世界的真实把握,在现实中节节败退。她身上有我的记忆和实感经验。”林白表示。

《北去来辞》:像一根针扎在了时代的神经上

“我已不记得一共改了多少稿,沿着海红的足迹,我看到这部长篇达到了现在的体积,这是我动笔之初未曾想到的。而海红也最终成为这部近四十万字长篇的第一女主人公。我看着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沉寂五年多之后,2013年初,林白又推出了自己历时三年写成的长篇小说《北去来辞》。

最开始,《北去来辞》讲述的并不是一个小城知识女青年海红的成长史,它是另外一部叫作《银禾简史》的十六万字长篇。银禾这个由《妇女闲聊录》中衍生出来的人物,在最初勾起了作家的兴趣:“2009年夏天,我去湖北住了一段,干了点农活,对银禾、雨喜一类人物较有兴趣,回来写了几个短篇,但又觉得短篇远不能容纳我对银禾这个人物的感受,所以决定写一部长篇。银禾的原形是《妇女闲聊录》里的木珍,这个人物很有意思,是天生的文学人物,我很愿意把她多叙述一下。”在聊到新书起源时,林白如是介绍。

但是,在完成《银禾简史》后,林白正好有一个机会到埃及去。于是,她扔下这部长篇稿子去了远方。在红海住宿的那个夜晚,月圆海阔,天风浩浩,她忽然决定给这部长篇增加一些东西。“这个念头一出现,海红这个名字即刻从虚空中咚的一下掉到我面前,仿佛是我早已熟悉的一块石头。我渐渐沉浸其中,对海红这个后加人物的兴趣超过了银禾,她的失眠、漂浮、纠结、迷乱,她的神经质和自我审视,她的日渐凋谢以及自我更新的企愿……这一切,是那样地一次一次逼近我。”林白说。

于是,活泼自在的湖北乡村妇女银禾让位于一个从广西小城走向首都北京的文学女青年海红,她经历了上世纪的各种思想潮流,八十年代的理想主义,九十年代经济浪潮的冲击,以及进入新世纪后价值体系在遭遇现实后的失落等等等等——这一新人物的身份对于林白来说显然更加得心应手,但打破原有格局重头再来,无疑极大地增加了写作难度。而随着人物命运的推进,故事逐渐趋于圆满:“对我来说,这是一次有难度的写作,从未有过这么多的人物,如此深长的时间来到我的笔下,我也从来没有如此地感到自身和人物的局限。我的笔记本写满了六个,还不包括只写了半本的那另外两个。我不断地增添内容,同时谨慎地删去一些篇章。我还神经质地一再给这部长篇以新的命名,但每次命名又都觉得不甚满意。我竭尽所能,要让海红突破她与现实的疏离感,同时希望自己也找到与世界的真切联系。”林白说。

银禾则陪伴海红周围,展示了普通女性在过去三十年的奋斗和命运。银禾及银禾的女儿雨喜,她们的成长仿佛乡间自在生长的植被:野蛮旺盛,有自己的一套生活逻辑,她们对城市抱有新鲜和好奇的冲动,她们在面对生活时,没有如海红那么多忧郁与怀疑,有时只是借着一股本能似的直觉在这个世界赢得自己的生存地位。但是,相对于知识阶层的犹豫和失落,银禾们的生活似乎更为自在得意。而海红与银禾互相缠绕,互相映照,构成了《北去来辞》的完整精神世界。

在《北去来辞》中,海红从小城到大城,从乡村到城市,从边缘到中心,遭遇种种挫折,但作家却并没有痛下力气去作相对惨痛的描述。“这肯定不是一部激烈对抗什么的书,我想文学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对抗’,对于《北去来辞》这一部书,文学的价值也许在于那种切肤的百感交集、复杂的五味杂陈。”林白这样说。

而评论家从作家的文字背后解读出了更多欲言又止的愿望:“《北去来辞》是一个开放的文本,容纳了很多精神的碎片、社会生活的飞絮,从中能够看出作者的一些野心——她似乎要为当下社会绘制一幅精神图谱。但转念一想,又不对,书里的一切都是碎片,都是作者的实感经验,这里并没有宏大完整的叙述,也并不企图回答什么或解构什么。作者靠的是一种天然的敏感和直觉,它们正像一根根针扎在了时代的神经上。”周立民表示。

向生活更加敞开自己

《北去来辞》对于林白的意义,并不仅仅在于写作:“即使有《妇女闲聊录》这样的作品,我觉得自己其实还是很封闭的,对世界的敞开不够,对外部的敏感度较差,多年的生活养成了更关注自身的习惯,所以长年焦虑,没有安全感,不信任他人。写作《北去来辞》,这些都得到了一定的矫正。”写作与阅读带来了内心安定,“写完《北去来辞》之后,我对外部世界没那么害怕了,内心要强大一些、光明一些。”林白说。

而林白的生活,与她的写作姿态一般,与外界的喧嚣无关。她生活简单清淡,平日休闲更像是老人的休闲:练太极拳、太极剑、书法,晚上临汉隶《曹全碑》,早上起来读一读古代作品。“五月份我到云南一个朋友家住了一段,打坐,一天只吃两顿饭,以素食为主。我还学会了艾灸,朋友送我一只木制的艾灸器,我回来后又在网上买了一只铜做的。一般小毛病艾灸都可以解决,不必上医院,没有任何负作用,我非常喜欢。将来我会持续这样的生活方式。”林白说,“有一条不好的是习惯了喝普洱茶,惟此项较奢侈。”说起相对“奢侈”的爱好,作家的笔下似乎有些羞涩感。

即使在心灵和写作中逃离喧嚣,但生活在现实中的作家们,还是不得不面对人间烟火。“我并不是畅销书作家,如《北去来辞》是我花费力气和时间最多的作品,但销量和印数在我的长篇里也是最少的。现在物价飞涨,孩子还要上学,总觉得要想法增加些收入更好。”说起现实生活,林白则显得坦然而诚恳。

《北去来辞》之后的林白,正尝试以更多的方式向世界敞开自己。当年,新浪和网易曾电话邀林白开博客,后来又邀她开微博,她都是不容人家讲完就不愿听了。如今的她则开始玩微博,并玩得不亦乐乎,与各路网友就各种话题展开讨论,甚至还在网上预展自己的书稿,起了网络拍卖的念头:“也许会先试试一个叫《随风闪烁》的短篇,是1992年四期发在《收获》上的,程永新先生责编,上面有他的字迹和《收获》的统一编号,签名是挖空的。这个短篇曾收入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新文学大系1976—2000》第十五集短篇小说卷三。”“似乎有点意思。打算先在网上挂出来,好玩。”林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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