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订制“重影”

时间:2022-06-13 06:51:14

先是献演于2007年“亚洲当代戏剧季”的实验京剧《曹七巧》;后是2013年初与上海话剧中心合作推出的爵士音乐剧《白兰芝》;2013年末又是作为“上海当代戏剧节”参展剧目,在1933老场坊上演的《夏绿地》。台湾的李清照私人剧团连着三次为上海观众带来的都是名作中的女人,不仅如此,带着强烈“私人”风格的戏剧语言独辟蹊径,经过巧妙“订制”,生生地将这些耳熟能详的名作打造成舞台上这些女人的“重影”。

曹七巧来自于《金锁记》,无休止的抱怨让“她”把故事抛弃,使《金锁记》成为《曹七巧》的“重影”;白兰芝来自于《欲望号街车》,无节制的疯癫令“她”置情节于不顾,使《欲望号街车》成为《白兰芝》的“重影”。夏绿地来自于《黄色墙纸》,无逻辑的呓语放任“她”游走于“我”和“我”笔下的人物,使《黄色墙纸》成为了《夏绿地》的“重影”;每一次创作,都是一次崭新的解构与重构,其形而上的诗意构成了真正的戏剧,使原作无形中成为了她们的“重影”,不得不令人感叹“私人”戏剧语言的独特和大胆。

“重影”,是阿尔托对戏剧和生活的理解。亚里士多德说,戏剧是对生活的摹仿和再现。阿尔托则说,如果戏剧是生活的重影,那么生活是真正的戏剧的重影。“私人”戏剧语言的创造是对已被摹仿和再现的生活的再次投射。

《曹七巧》作得另类,两个花旦咿咿呀呀,从始至终的抱怨放大了曹七巧被扭曲的灵魂,让她可以脱离出《金锁记》而独立存在,赋有现代性的戏曲音乐成为她一生的怨曲,并为之伴奏。《白兰芝》作得大胆,两个女人以疯癫之势把推至生命的尽头,伴随着戏曲表演的节奏和形态,配合着靡靡的爵士演唱,不停地释放着欲望的“二氧化碳”,直至占据整个空间。而这次的《夏绿地》作得晦涩,抽去了乐曲为枯燥冗长的台词伴奏,简化了舞台物质语言的融合,只留下两个女人梦里梦外的呓语和戏中戏层层映照的“重影”。

《夏绿地》改编自美国短篇小说家夏洛特・帕金斯・吉尔曼的代表作《黄色墙纸》。小说中的“我”患有间歇性神经抑郁症,随丈夫来到乡间别墅疗养,一切都好,唯独婴儿房中的黄色墙纸至始至终困扰着“我”。起初,它那沉闷而污秽的黄色令“我”反感且恶心;后来,它的傲慢和无时无刻不停的蔓延令“我”恼怒:再后来,“我”惊异地发现墙纸中隐藏着潜伏的图案。对图案的解读让“我”的感觉和思想得到一种消遣和解放,渐渐地,图案清晰起来,它的变化让“我”感到兴奋也让“我”感到恐惧,而且不断地折磨着“我”,最终“我”发现墙纸中有一个女人在不停地爬行,而只有“我”才知道这个秘密。其实,“我”一直希望丈夫能够带“我”离开,可他总是认定“我”需要好好休息治病,这让“我”下定决心帮助那个女人一起摇动图案,剥去墙纸,把自己释放出来。所以“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剥墙纸,直到丈夫打开房门,看见“我”在地上爬行……

如果说。《曹七巧》和《白兰芝》实现的是阿尔托对于戏剧与生活之间关系的理念,那么《夏绿地》则更贴近阿尔托的作为精神病人的经验,用另一种虚构展现了“重影”的来源。小说中的“我”和图案后面的女人互为人类与生俱来的两极,彼此拉扯、撕裂,从站在完全对立的两面,继而又渐渐走到一起,彼此融合却又无法摆脱再度分裂的结局。正如对阿尔托来说,内在的精神分裂让人本身就具有“重影”,他是另一个自我,一个永恒的幽灵。

然而,“私人”的戏剧语言并不就此满足,作为诗人的编导刘亮延采用了“戏中戏中戏”,用最复杂的戏剧结构来呈现最单调的故事,使舞台上“重影”的诗意也随之层层叠加。虽然《夏绿地》的故事主线依照了小说《黄色墙纸》中的情节,然而《夏绿地》却实为关于作者本身,夏绿地是她名字的更为漂亮的译音,而编导在剧中设计的村姑,以及借用了作者其他小说情节的戏中戏,更是在表示这不仅只是改编自《黄色墙纸》的戏。在这样一个框架下,小说中的“我”,也是剧中的淑女和“我”笔下的人物又构成了剧中的戏中戏,而村姑和淑女排演的戏又正是作者夏绿地小说中的情节。

复杂的戏剧结构对应的是人物间的层层“重影”,也是戏剧、演出和现实生活的“重影”。小说中的“我”是黄色墙纸中爬行女人的“重影”,因为“我”是精神病患者,在精神分裂的“我”中隐藏着一个在墙纸中爬行的幽灵。作者夏绿地是剧中的淑女也是村姑的“重影”,因为在女性还未获得经济独立和性别平等的男权社会,作者被分裂成心怀梦想的淑女和简单务实的村姑。夏绿地的生活是淑女创作的剧本的“重影”,因为她们的亲人朋友或许比她以他们为原型所创造的人物更为迷失或者疯癫。

“私人”的戏剧语言中有“两个女人”,贯穿在《曹七巧》、《白兰芝》和《夏绿地》中,她们是对方的幻象,是对方的幽灵,或是对方的“重影”:“私人”的戏剧语言中有赋有现代性的戏曲或爵士音乐和演员们的“故作姿态”,音符和身体语言是生活“重影”最高形式的凝练:“私人”的戏剧语言中还有互为“重影”的结构,把戏剧和生活中的真假幻象层层地剖开。

《夏绿地》是“私人”戏剧语言的又一次传递,跟前两次一样,编导有着观众会有两极反应的担心,但同时依然期待,会有更多的观众读懂“私人”语言及其订制的“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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