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揭阳职业卖血人调查

时间:2022-06-10 01:12:24

广东揭阳职业卖血人调查

3月9日上午,线人F揣着一叠材料,向记者讲述了他终生难忘的“血奴”经历。“我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才有勇气向你们反映这个情况。”F说,“我看了媒体3月7日关于‘血头救助站招人卖血’的报道。与揭阳相比,这个事实只能算冰山一角。揭阳堪称职业卖血人的大本营,那里有五六百名职业卖血人,被数个帮派的十多个血头控制。每个帮派里面都有―个血霸,血霸下面则有好几个血头。”

9个月卖血50余次

F,44岁,曾在湖南衡阳一所中学当过教师,由于种种因素南下广州。因一场变故,去年5月初,他辞掉了原来的工作。半个多月过去了,新工作没有着落,身上的钱也没剩多少了。F决定回老家一趟,并到广州市救助站申请路费,就在这里,一名血头把他带到了揭阳。

在揭阳,F被安排到一名血头家住了下来。当时,这名血头家中已经住了十多人,都是卖血的。混了个把月,F感到十分惊讶:这些人把卖血职业化了,不少人已经卖了四五年,有的卖了十五六年,成了“血奴”。F说,听到这些情况,起先他感觉十分害怕,血头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疑虑和不安,不停地“劝说”。考虑到要填饱肚子养家胡口,在没有其他出路的情况下,F听从了血头的安排。

与记者聊了近一个小时后,F出示了他带来的材料,12张纸上记载了他2006年5月17日至2007年2月14日的卖血次数、所得收入及血头抽水的金额,同时还记载了期间他所使用的生活用品及为了产血服用的药品。记者粗略数了数发现。他9个月卖血多达50余次。

“几乎每个月都要卖五六次。”F苦笑道,“如果血头安排你去卖血而你不去,血头当即就会变脸。”

服用禁药催血卖钱

F说,2006年5月11日,也就是到达揭阳的第7天,他便开始“工作”了。第一次是去梅州兴宁市一家血站卖了400CC血,交给血头80元,F获得120元钱。5月18日,即F第一次卖血的第2天,他在血头的要求下买了两瓶药,都是补血用的。在“血友”的示范下,F开始了以药养血。“吃药为的就是能多产血,多卖钱!”F说,不少血友都在超量服用药品。让人触目惊心的是,“血头们”为了让“献血者”提高血产量,每天都要求他们服用硫酸亚铁、复方肝浸片、维生素B12.利尿片等。据称,这些都是补药。然而记者从广州卫生局专家习性了解到,硫酸亚铁吃多了,体内铁含量变高,对肝脏不利,还会刺激胃粘膜,导致慢性胃炎,也可能会引起多种疾病。吃利尿片,造成体内水分流失,会使血液容量进一步减小,更不利于人体的正常造血。为此,专家们普遍认为,献血过后,绝不主张吃这些补药。

辗转粤东卖完即走

除了在揭阳血液中心血站卖血外,F还去了潮州、汕尾、梅州(五华)、河源(龙川)、蕉岭,几乎把粤东跑了个遍。9个月后,到了农历年关,F明显感到自己的身体大不如从前,走路感觉劳累和乏力,连提一捅水的力气都不够。随着春节的来临,思乡心切的他于2007年2月14日在揭阳中心血站卖了最后一次血,向血头交纳了吃住费用后,悄然离开了揭阳。

揭阳有条“血奴”村

广东揭阳聚居着数百上千的职业卖血人,有男有女,堪称卖血部落。线人F在广州救助站被血头带至揭阳,在长达9个多月的“血奴”生涯中,目睹了血霸和血头如何以揭阳为大本营,控制着这群职业卖血人牟取暴利。而“血奴”们宁肯充当血霸和血头赚钱的工具,也不愿意从事正当职业,如同一台台卖血机器,一个月卖血多达十五六次,耗至身体浮肿或消瘦,只能靠服药产血。这个卖血部落在揭阳安营扎寨已有近20年历史,其中有些“血奴”抛家别子,跟家人断绝音讯10多年。

3月22日,在线人F的带领下,记者赶到揭阳,展开为期―个星期的暗访调查,揭开了这个职业卖血部落的面纱。

3月22日下午,记者随线人F从广州出发,坐车5个多小时到达揭阳。当晚23时,记者到职业卖血人聚居地“踩点”察看情况。职业卖血人比较集中地居住在揭阳东山区的两个城中村――卢前村和玉浦村。F说,大部分职业卖血人聚居在这里。“村子里很少见到本地人,住的大都是来揭阳打工的外地人。还有一些房子被血头租下,供职业卖血人住。”F压着嗓子说。

察看完卢前村已经是次日凌晨零时了,大家都还没有睡意。F提出带记者去看看揭阳市血液中心血站。在三轮车上,记者与车夫聊起揭阳的职业卖血部落。车夫接过话茬便说,再过六七个小时,你们要到的那个地方(揭阳中心血站)就会人山人海了,“卖血的人很多,这在揭阳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其实我们踩三轮车的,也有不少人去卖血,只是我们不像职业卖血人那样住在血头家里。我们不去外地,只在揭阳卖,也不会卖得那么频繁,得保存精力,卖完血后继续拉客。”

血奴均为无业失业人员

在这里卖血的大都是些无业人员或失业人员。他们有的走投无路;有的纯粹是好逸恶劳,不思进取,精神极度空虚,对生活失去希望,对困难缺乏斗志;有的是违法犯罪了为躲避公安机关追捕或者打击,隐名埋姓混口饭吃。职业卖血人员除了男性外,还有女的,在五六百职业卖血人中,女卖血人员有100多人,但这些女卖血人大都是男卖血成员的妻子或者是同居身份的女友。说起这个卖血部落的人员构成,F像倒豆子般如数家珍。

虚胖的“老山东”

“老山东”是山东人,50多岁。他身材虚胖,脸色蜡黄,两条胳膊上各有一大块儿密密麻麻的针孔,肿得有一元硬币那么大,呈黑色。“卖血10年了,已经习以为常了!”“老山东”笑记者大惊小怪,“以后你‘拿货’多了,也会有的。”“老山东”自称自愿卖血,不是被强迫来的。10年前他的家境还很富裕,但一次生意失败后便负债累累,“欠了20多万啊!债主讨债让人担惊受怕,妻子离开了,家也散了。我在那里呆不下去了,便来到广东,之后就跟随老板(指血头)辗转卖血,维持自己这张嘴。我一个星期‘拿货’至少3次。我是O型血,粤东这―带的血站都会要。”

健谈的“美人痣”

“美人痣”,因右嘴角有一颗黑痣得名。她是四川人,年龄40多岁,早年曾经,后来年龄大了,与一名卖血男子同居后开始卖血。

“干这个比其它工作轻松,来钱也快。不偷不抢,有何不可?”“眼镜仔”说要卖血就得想得开。“眼镜仔”是东北人,脸色白皙,带着眼镜,显得文质彬彬。他说自己高中时打群架捅伤了人,为逃避警方追捕来到这里卖血为生。“眼镜仔”今年29岁,来到这里不到4年。

芦柴棒“酒鬼”

与“老山东”相比,“酒鬼”显得异常瘦弱,很像夏衍笔下的“芦柴棒”。“酒鬼”是陕西人,今年43岁,卖血历史长达13年。酒鬼虽然很少与家里联系,但过一段时间便会与18岁的儿子通通电话。

“干这个是迫不得已!”“酒鬼”说,“之前我吸过白粉,后来虽然戒毒了但在家乡呆不下去了,便到广东卖血营生,来到这

里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早先也曾到广州找过工作,但因为没文化、没技术找不到好工作,干体力活又十分辛苦,后来在老乡介绍下便到惠州去卖血,干了一两年后去了韶关、茂名,最后才来到揭阳。”

“血奴”的生活状态

记者暗访中发现,为了卖血和养血产血的需要,职业卖血人平日的饮食还是不错的,饭菜丰富讲究营养。血头一般会吩咐厨房每天至少保证四五个荤菜,四五个素菜,这些都会根据聚居的人员而定。吃的菜也大都是补血的,比如荤菜就会买猪肝、猪腿等肉类,素菜方面,菠菜买得比较多。每个卖血者每个月必须上缴320元钱给租房子的血头,200元是伙食费,120元是住宿费用。而这些费用,到了月底全部从卖血人卖血得到的钱中给予扣除。

3月23日晚上6时,线人F所跟随的血头“大胡子”仍没有回来,但“酒鬼”已经烧好了饭菜。菜比较丰盛,有肉有鱼,还有菠菜和豆腐。这时从外面走进来5名男子,包括在家没有出门的6名卖血人,10多人围拢在一起吃饭,一边吃还一边猜测明天要去哪个血站“拿货”(卖血)。“酒鬼”和“老山东”还买来一瓶8元的酒喝了起来。F说,这酒在他们这个圈子已经算是最好的了。

“这饭一般是‘大胡子’的老婆负责烧的,晚上6时要准时开饭。但今年由于她找到了一份厨师的工作,有时要很晚才能回来。因此,只要‘大胡子’的老婆没有及时回来,我就承担起做饭烧菜的责任。”“酒鬼”说,他与“大胡子”有10多年的交情,当时他们两人在惠州卖血,认识后一直交往到现在,关系非同一般。

“我们这里只负责两顿饭,中餐和晚餐。中餐是上午11时准时开饭。”“酒鬼”说,饭要多吃些,要不然就没有力气走路,血素不够高也很难卖出去。

无硝烟的“恤战”

其实,揭阳卖血职业部落曾出现数个帮派,经过长达10多年的争斗,目前主要由“江西帮”和“安徽帮”两个帮派控制。早些年,两个帮派为争夺地盘快血区域明争暗斗。帮派里大小血头有10来个,而最大的血头仅有两三个,控制着小血头和卖血人,手头掌握卖血人的血型分类、内部编号。一旦收到血站通知需要哪种血型,立即组织卖血人集体乘车前往,拿出预先办好的假身份证进行卖血。

在揭阳卖血部落,目前最大的帮派是“江西帮”。血头之一“D哥”是江西人,今年50多岁,体胖、寸头,圈内人士说他在血头和卖血人员里,属于重量级人物。知情人士介绍,他与最大的血霸“大胖”是铁杆兄弟,“大胖”也是江西人,40多岁。

3月23日晚,记者在线人F的引见下,在卢前村北新围一幢大房子见到了“D哥”。得知记者是准备投靠“D哥”进行卖血的,他显得十分豪爽,当即就答应了。3月25日晚6时。记者提出请“D哥”吃饭,他答应了,在酒桌上透露出了他们血霸、血头的帮派纷争。

“不说假话!我来这里已经20多年了,跟随‘大胖’打拼.总算有了今天的局面。十五六年前,我们在汕头火拼的场面,现在总算没什么事,像我和‘大胡子’都是‘大胖’的得力干将。”“D哥”说,以前,在揭阳带人卖血的不只是“江西帮”,还有“湖南帮”、“东北帮”和“海南帮”,经过数次争夺,现在只剩下“江西帮”和“安徽帮”。

血站不发献血证

在整个卖血部落“卖血链条”中,血站承担了何种角色呢?知情人透露,血站与血头之间有很深的瓜葛和联系,血站对血库血液进行核查之后,发现血液库存量不多,就会打电话通知血霸,血霸再把血站需要的血型、数量通知血头,然后由血头组织聚居在血头家里的职业卖血人卖血。

3月28日上午,记者前往揭阳市血液中心血站,它位于揭阳新城区―个偏僻路段,距卢前村约1.5公里路程。血站大楼共6层,与周围私宅相比显得鹤立鸡群,背后有几个池塘,被人圈来养鸭养鹅。血站大门斜对面有个士多店,线人F说。这个小店很不简单,血头和血站都跟它有着良好的关系,它是专门为职业卖血人制造假身份证的。

在揭阳血站现场,记者发现职业卖血人卖完血之后,血站没有发放《献血证》。下午3时30分,职业卖血人再次来到血站领钱,同样没有见到《献血证》。

献血表单位名称

在采访中,职业卖血人F告诉记者,像他这样流动在粤东地区的数百职业卖血人,都没拿到过《献血证》。“献血表上是他人的名字!”F说,他卖血9个月,从来没见过《献血证》,而在五华血站献血时,发现献血表上“名字”一栏早已填好,但名字不是自己的,而是他人的姓名,下面还有相应的身份证号和五华某单位的名称。

放纵卖血难禁止

职业卖血人告诉记者,他们能在粤东地区存在长达10多年,个中原因比较复杂。据当地人介绍,在潮汕地区,要当地人去献血是难事,在他们传统观念里,血液被抽走等于抽掉元气和精魂;二是需血量加大,献血数量不敷需求,血站放纵卖血行为,血头联袂参与;三是当地有单位为完成献血任务,与血站达成某种默契,献血的是卖血人,那样单位只是拿《献血证》完成任务或评先进,血站发现其中有商机,将职业卖血人资料换作需要献血单位,然后把《献血证》卖给这些单位;四是一些血制品厂和医院用血量加大,大量向血站购买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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