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当前武侠电影的“去江湖化”

时间:2022-05-27 03:55:39

浅析当前武侠电影的“去江湖化”

[摘 要] 武侠电影离不开江湖背景。作为一个虚在的民间文化空间,江湖有边缘性和自由化的特点,有自己的规则和秩序,即所谓江湖道义。江湖中二元对立、个性自由以及武力解决问题的方式使武侠作品具备传奇叙事的特点,是其张力所在。然而在当今全球化市场和大众文化语境中,武侠电影在一定程度上规避和消解着江湖空间和江湖旁落。与“武”的现代化相对,能否完成对江湖空间合理建构与侠义精神现代诠释成为当下武侠电影发展面临的最大瓶颈。

[关键词] 武侠;“去江湖化”;空间

得益于2001年李安《卧虎藏龙》取得的国际胜利与启迪,中国武侠电影迈入之后十年的发展历程。取得成绩的同时也暴露了一些问题与不足。其中,“去江湖”成为新世纪武侠的一个重要特征。作为侠存在不可缺少的空间,江湖是武侠文化一个重要背景。但在新近作品中,或显或隐地呈现出“去江湖化”的构建。从武侠大片的“庙堂武侠”到归隐主题下的人间江湖,再到对传统江湖的消解和旁落,这也制约着侠的阐释与表现。同“武”的视觉进化相比,“侠”的当代阐释陷入脱节的困境。而江湖空间的建构,从一定程度上来看,与侠的当下发展问题一脉相承,内在相通。

一、江湖――侠安身的虚在文化空间

武侠作品中的“江湖”是一个由实在走向虚在的文化概念。参照陈平原考据,它原指洞庭湖和泛指的三江五湖,后引申至江河湖海,是地理名词,并没有深刻含义,最早见于《庄子》“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后引申为王法难及的偏僻之地。但此时江湖尚未成为武侠活动之所。真正把侠客安身江湖始于唐代。唐豪侠小说已经出现“江湖”一词,并把江湖作为侠客活动的背景,从而基本奠定了“侠――江湖”的武侠小说的基本元素,后随宋元话本、明清小说以及现当代民间和文人的努力,江湖终于成为武侠不可或缺的背景元素和内在逻辑空间。①

从产生来看,虚在意义的江湖虽比武侠产生的要晚,但至今已成为侠栖身的必须空间。侠的最早记载始于《韩非・五蠹》中的“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史记》中记载的侠,种类也颇多,并非均是有武者,从身份归属来看与士这一实在社会阶层“士”相关。作为侠生活背景的“类江湖”,可见于《史记》中所言的 “乡曲之侠”“闾巷之侠”,江湖尚未成为侠的空间。随着封建社会的发展,侠这一阶层也慢慢退出历史隐入江湖。实际来看,除《史记》《汉书》对侠有些许记载之外,其余正史对侠少有笔墨。这也反映了汉代以后侠的“非庙堂”性质,侠是一个边缘化的群体。此后的侠更作为一个虚构与想象的群体,在民间与文人中完成了由实入虚的进程。在这个进程中,唐人把侠客置于江湖,而使侠与江湖开始成为武侠的基本元素。江湖在此时已虚化成侠的栖身之所。唐以后,随宋元话本不断发展至明清小说再到近代,江湖的民间文化空间含义不断发展。正如书评家陈思和在《武侠在现代的意义》所言:“江湖一词,在唐以前似与山林隐逸空间无大区别,在宋以后与绿林强盗联为一体,只有到了满清统治以后,才成为既非隐士也非土匪的另一片空间,它直接含有统治阶级以外的另一种社会力量,即下层民间社会的政治自治团体和民间文化空间。”②

综合看来,江湖有如下几层内在含义:是一个边缘之地;是非庙堂化的法外之所;是一个精神个性自由的二元对立空间。从地理层面而言,江湖是一些人迹罕至、充满野性与荒凉的所在,集中具象为侠客们的主要活动场所即“悬崖山洞、大漠荒原和寺院道观”;深层来讲,这是一个与庙堂相对的法外世界,凡王法难及或微弱之处,江湖便来填充;对人性而言,江湖乃是一个自由之所。在这个虚构的民间文化空间里,遵循的是其内部规则与价值观,即所谓江湖道义,凭义行事成为侠客的道德标准。当然人性的自由同时意味着欲望和邪恶,故江湖空间中也有险恶一面。

“侠”作为一种精神与江湖道义相通。侠客是江湖空间中秩序的维护者。江湖中侠客“以武行侠”完成秩序的恢复。二元对立、精神个性自由以及暴(武)力解决使武侠具备传奇叙事的特点。江湖高于现实,侠对这个虚构的文化空间的维护同时满足了民间文化想象和情感的填充。作为侠的安身立命之所,江湖是武侠必然存在的背景。虚拟的“江湖世界”是武侠的基本特征之一。如何建构一个既适合武侠生存同时又能契合接受者欣赏的“江湖”自然是武侠作品的重要命题。但作为具体文化背景的江湖世界是虚拟的,而作为生活背景的江湖要靠近写实,两者相互影响、相互制约,使得武侠的叙事空间既有实在一面,又有虚在的隐含空间一面,如何做到两种风格的恰当缝合,成为武侠电影人文合理展现的重要标准。

二、规避与消解――“去江湖化”倾向的当代武侠电影

在全球化和后现代大众文化语境中,建构与演绎这个虚在江湖是需要一番努力的。当下武侠电影中,观众也能看到客栈、竹林、寺院等打斗场所,也有各种传奇色彩的侠客“武”的存在,但是传统意义上的武侠江湖却少见踪影。庙堂化的江湖、归隐江湖、消解的江湖等在武侠中纷纷出现,“去江湖化”成为当代武侠的一个显在倾向。

(一)武侠史诗化――“庙堂化”的江湖空间

2002年,《英雄》以“古装武侠大片”形式出现并引发武侠电影创作风潮。同传统武侠电影不同,《英雄》中侠客无名以“天下”二字殉道强秦统一大业,在很大程度上颠覆武侠片中对侠义的价值判断,实难有当时刺秦“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之内涵。从更深层面来看,江湖的叙事在其中被回避,江湖成为一种“小义”,而“庙堂”强秦理念却成为拯救苍生的“大义”,成为江湖侠义的升华。在这个过程中,观众原本应有的宣泄没有实现,相反却被拔高了境界。江湖丧失,二元对立不在,《英雄》在一场视觉盛宴中完成了单薄的叙事。如陈墨所言:“电影《英雄》的主题,显然是要将武侠文化纳入历史的正轨,这就有无形中抹煞武侠世界所独有的价值坐标的危险,这一人为的拔高,极有可能对传统武侠世界造成颠覆。作为一部武侠电影,其中显得太过庙堂气、富贵气、文秀气,而缺少江湖气、草莽气、铁血气。”③《七剑》中徐克尝试从现实的角度去解读武侠。庙堂江湖的出现使原本单纯的武侠江湖拉入凡间,增加江湖的现实成分。如傅青主前朝官员的身份以及片尾协同众人进京的设置,多了人世情爱烟火,少了传奇武侠之飘逸。此“庙堂江湖”一出,干扰了侠客们在风火连城作恶的无法江湖中的侠义释放,不免“陷入反武侠的漩涡”④。

(二)归隐主题――江湖空间的人间化

《剑雨》被认为是较为成功武侠作品。细审不免发现,影片凡人情感之气做得很足,片中细雨形象的塑造使原本神秘的江湖人物还原到凡人,但却难以展现江湖的文化内涵。人之柔情十分到位,侠之铁骨却难展现。江湖成为一个虚无的背景,成了对现实生活的干涉。该片通过对江湖的侧面描绘与展示,实际上以人性人情去瓦解解构原来十分冷酷的江湖,江湖存在只是归隐的一个对象,人间情爱才是侠客作为人的最终归宿。同样,陈可辛的《武侠》将故事设置在偏远山区,“江湖”只是刘金喜的过去背景,而且这个“江湖”有恶的成分,作为二当家的唐龙因人性发现而最终离弃江湖归隐民间。片中他再次出手“重出江湖”,维护的只是他自己当下凡人,生活安宁。就侠的意义而言,徐百九的形象正体现了侠的本身。徐百九则是作为庙堂人物的一个代表,以法和理性的形象出现(这个形象是病态的,而且作为身份超越的后果他必须死去),而他最终出手的侠义之举也可看做是他自己人性与法理之间的选择。

(三)消解――江湖空间后现代风格的阐释

《魔侠传之唐吉诃德》是一部以戏谑的方式演绎武侠的电影。片中唐吉可德沉迷武侠小说而终日幻想,并走向自己想象的侠客之路。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经历与幻想以及对江湖各种人物的描写,具有明显的解构与戏谑性质。片中所谓的江湖,只不过是凡人沽名、混迹的场所,所谓的侠客也都是盛名之下,有着小市民的各种特质。作为“游侠笑傲江湖”模式的解构,影片完全颠覆了江湖文化与侠的概念。与原小说《堂吉诃德》对骑士文学辛辣嘲讽与消解而成为经典所不同,《魔侠传之唐吉诃德》所承载的意义更多的是借原著框架来完成对中国传统武侠江湖的戏谑消解。平面化的江湖只是其借经典之壳生喜剧之蛋的尝试。无独有偶,《大笑江湖》走的也是江湖的消解路线。片中小鞋匠的经历也解构着传统的武侠世界。从凡人陷入江湖而又回归平淡的经历,把江湖文化的庄重与侠客的传奇性解构得平面化、碎片化。在大众文化语境之下,民间文化空间的缩小成为不争的事实。传统的武侠文化同当下的文化语境有着很大的不同,在一定程度上对江湖的消解与平面化处理成为其存在的一种可能。电视剧《武林外传》的热播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武侠文化的大众文化消费倾向。

三、思考与启示

一方面,与美国西部片的法治思想不同,中国武侠片中宣扬的是人治。在当下的社会语境下,对正义的伸张采取暴力与极端的方式已与时代有着某种脱节。同“武”的日益现代化相比,“侠”内在意义的阐释成为制约武侠片发展的桎梏,而作为内在空间的江湖,成为侠道演绎的别处空间。同武的视觉进化相比,“侠”与“江湖”由于其内在的抽象性带来了阐释上的难度,这影响着观众的接受,也容易被消解和平面化,丧失其原有深度。

另一方面,面对全球化市场与大众文化语境,“去江湖化”试图从现代的角度从人性、社会现实性的角度重新去阐释武侠。从这个层面而言,故事得以策略性的讲述,也能赢得国际市场、迎合大众文化消费。但如此一来,武侠电影的“江湖”这个潜在叙事空间被平面化,“侠”也无法得到充分展现。江湖成为形式感较强的所在,却已缺乏内在文化空间建构,甚至成为解构对象。

也正如西部片“西部空间”丧失的必然,武侠电影“去江湖”的出现在当下社会文化语境里是一个自然进程。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江湖的完全消亡。江湖建构应除去自身非当代的不合理因素,寻找内在的当下精神与普世价值,以充分契合当代观众的人文情怀,却不能被忽视和背离。作为一个同侠相依存的概念,江湖是侠的身份特征、文化归属以及内在精神空间。离此,侠将无处安身,也就不具类型的典型性。

注释:

① 陈平原:《千古文人侠客梦》,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17页。

② 倪骏:《旁落的江湖――中国武侠电影的历史与审美》,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8年版,第162页。

③ 陈墨:《中国武侠电影史》,中国电影出版社,2005年版,第287页。

④ 参见《〈七剑〉入世徐克远离江湖》评论,《北京青年报》,2005年7月31日版,“武侠电影几十年来长盛不衰的原因在于,他能利用影像,将一个无法之地理想化、民间化与世俗化,这其实也就是现代知识分子所谓的文学外狂想,就是那些武侠人物们口中所谓的‘江湖’。这种传统的江湖观曾被他颠覆来否定去,却从来没有本片中入世的‘江湖’,也许,这就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创新,但他却也陷入了反武侠的漩涡中。”

[作者简介] 王永收(1982― ),男,山东日照人,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影视文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影视理论与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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