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爱情

【原来，是自己的老板】

最初和唐枫的见面，都在电梯中。苏慈自律，知道新人更要加倍努力，且害怕上班高峰期的拥挤，所以每天会提早一刻钟到公司。 那天早上，便在电梯口遇见唐枫。 第一次邂逅，苏慈并不知对方身份，只觉得这个中年男子，视觉上颇给人好感——略高，没有发福，有棱角的脸庞，眼神很温和，黑色棉布衬衣，同色长裤。主动微笑。

苏慈按了楼层，礼貌问对方，请问？

男子笑笑，同你一样。

苏慈才知道是同事，但不明对方身份，于是不多问，退回到角落，直直站好。

电梯自一层升至十六层，也需些许时间，男子主动同苏慈打招呼，没有睡懒觉的习惯？

苏慈有些不好意思，也有的，周末会睡一整天，上班的时候，会约束自己。

男子便笑起来，显然为她的诚实。然后又问，那么，是边乘车边吃早饭？

这次苏慈摇头，不，自己做，只是煮两个鸡蛋，配一杯牛奶，并不麻烦。 男子点头，嗯，不错。 说完这句，电梯就已到达。苏慈出电梯左转，唐枫右转，苏慈走了几步回头，看唐枫在某个房门前站住，恍然，原来，是自己的老板唐枫。那时她已过来公司半个多月。

知道他身份后，苏慈还是略觉意外，觉得他没必要如此勤奋，如今的他，完全可以偷懒，只消手下人尽职就好。

后来又遇见，苏慈会主动招呼一声唐总，言语也越发谨慎。

反倒唐枫，一直是温和的眼神，主动找话题闲聊上两句，也会询问苏慈，工作可还顺心？

都好。苏慈这样答，我在努力学习。

只是那天，唐枫问的话题是“和同事相处可好”？苏慈反倒愣了一下，那段时间，她正为同事关系烦闷——上司路波，那个三十多岁、小眼睛、五短身材的男人，正频繁纠缠苏慈。动辄便招她过去他的办公室，说是工作的事，但闲扯半天又不入主题，说来说去无非称赞苏慈的相貌、气质、装扮，然后便是邀请，中午一起见个客户可好？一起吃晚饭可好？去唱歌可好？或者一起喝杯咖啡……

苏慈轻易看穿这男人小眼睛后的色，只是出于一个新员工对顶头上司的礼貌，佯作不知，谁知路波竟得寸进尺。

但，这样的事，自然不能同唐枫讲，所以愣了一下后，苏慈说，都好。

唐枫便在电梯停止前注视了苏慈片刻，轻声说，有句影视剧台词说，人情世事，如果周全不了所有人，那就先周全好自己吧。

苏慈又一怔，电梯门已经打开，唐枫先自走出去。

那天，苏慈将唐枫的话翻来覆去想了好久，没想到临下班时，路波发了信息过来：小慈，明天是我生日，大家聚聚，还请不要拒绝。

苏慈说不出的厌烦，他总私下叫她小慈，这是父母和乔北的称呼，他凭什么？苏慈把信息删除，可是，也知道这一次不好再拒绝。

【一切也似成定局】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苏慈对乔北说，路波又约了明天吃饭，说是生日，都不知道怎么拒绝好。

乔北抬头看苏慈，她正皱起小小眉头，是心烦时的习惯表情。于是乔北拍拍苏慈的手背，吃饭而已，不好拒绝答应了就是。

苏慈瞪着乔北，生日不过是借口，他就是不怀好意！

也不一定，别那么武断，怎么说也是你的上司，太不给人家面子也不好。乔北说话慢慢的，找份工作不容易呢。

苏慈忽然就觉得有些泄气，这俗气的道理她怎么会不懂？可是她也绝不会判断错误，那个路波，绝非善类，眼神里就可看得出。但乔北，怎会是这样的态度？她想在他这里听到的，绝非这些话，甚至，她盼望乔北能一拍桌子说，不去，大不了辞职，找不到工作我养你。

可是没有，乔北说完那些话，继续慢悠悠地吃了两口饭后，叹气，我在公司受的委屈比你大多了，如何？忍吧。

苏慈没有回应，放下碗筷站起身出门。

其实也没有地方可去，只是楼前楼后转了两圈。

是陈旧的小区，楼间距倒是宽敞，但空间里也没有什么景色，几棵玉兰树早早在这个季节干枯了枝叶，苏慈只觉得闷闷的。和乔北大一相识，到如今毕业一年多，在一起，竟也5年的时光了。当初的乔北比现在清瘦，有苏慈喜欢的书卷气，话不多，但是有股子倔强，那时苏慈最厌烦在食堂排队，乔北就坚持为她买了4年的早餐、午餐、晚餐。事情不大，却也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毕业后，两个人选择留在这个城市，顺理成章，租了房子住在一起，虽然结婚的事并未提及，但，一切也似成定局。

只是工作一直不太好找，兜兜转转那么长时间，乔北总算在一家私人企业站住脚跟，收入尚可，但私人性质的管理并不尽如人意，工作时间过长不说，老总严厉到苛刻，动辄发脾气，乔北常常忍气吞声……苏慈看在眼里，并不想额外给乔北增添麻烦，只是这段时间，路波的纠缠，让苏慈有些忍无可忍，才回来同乔北抱怨。抱怨无果，苏慈只能自己消化坏情绪。

这样走了大半个小时，再回去，看到乔北已经将碗筷清洗过了，他也已在电脑上忙碌——常有做不完的工作回来加班。桌上放了一小碗散着热气的鸡蛋羹，上面铺着几个虾仁。

苏慈一下心软了，走到乔北身边，在身后默默抱住他。乔北握住苏慈环在他身前的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他似她命中贵人】

苏慈去到路波约定的“上岛咖啡”，发现等在那里的，只有西装革履的路波一个。看到苏慈，他站起来，小眼睛里是狡黠的笑意，边做请的姿势边道，小慈，请到你好不容易。

苏慈还是牵强笑笑，递过路上买的蛋糕，问一声，其他客人？

你就是唯一的客人。路波接过蛋糕，太客气了，你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不过，我也有礼物送你呢。来，小慈，坐下细说。然后招服务生上餐。

苏慈暗暗皱眉头，心叫不好，却一时想不出脱身之计。

好在路波留了一点余地，没有将地点安在包间，只是定了一个角落的卡座，但也是显见的司马昭之心，苏慈坐的时候，万分犹豫、不愿。目光就不由四下搜索，情急之中盼望能出现奇迹解自己眼前之困。

却无一张熟悉面孔，而服务生正陆续送上花哨餐点，真要命，有红酒，竟然还有情侣杯冰激凌。路波说，小慈，初见时，我对你便有额外好感，大家好好合作，你前途无限。

苏慈不置可否，再也稳定不住，面上呈现出几分焦灼，忍不住就低头摸出手机，想，要不要给乔北发个信息要他过来。

正犹疑，忽然有电话拨进，苏慈看，号码颇为顺眼，或3或5的数字有序排列，却是她所陌生的。

若是以往，陌生号码苏慈大多选择不去接听，但那一刻，任他是谁，哪怕打错的，苏慈也想接过来说几句。

却不想，对方开口报上姓名。

啊！是唐枫，苏慈差点欢呼出声，来不及细想如何是他又有何事，只觉这一刻，他似她命中贵人，于是不顾眼前路波满腔热情，大声说，您好唐总。

路波刚刚端起红酒杯的手明显抖了一下。

电话里，苏慈听到唐枫温和的声音，我知道你在“上岛”，同你上司说一声，我有事找你，10分钟后，请你下来。

好的，唐总，10分钟后见。苏慈声音清脆，几乎喜极而泣。

愣在那里的是路波，足足半分钟，才结结巴巴问，是，是唐总？

对。苏慈微笑，不好意思路经理，唐总找我有事，要我10分钟后下楼。

路波脸色发青，唐总他，知道你在这里。

想来是。苏慈确定唐枫显然知晓眼前一切，至于如何知晓，苏慈和路波一样不得而知。但眼下苏慈已管不了那么多，在路波慌张失措的眼神里起身离开。

【像家人的宠爱】

“上岛”楼下，泊着的正是唐枫的黑色轿车。他站在车边，为苏慈打开车门，并不介意也许此时，路波正站在窗前，心情复杂地看到这一幕。

苏慈想问什么，却无从开口，只说声谢谢，默默上车。

唐枫将车子驶出去，转弯，去往护城河的方向。

过了好半天，唐枫才说，以后，他不会再骚扰你。 您，知情？苏慈转头看唐枫。 是他一贯的恶习，只是他工作能力尚好，我一直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那这一次？苏慈转回头来，冬天了，夜晚的护城河畔寂静下来，连车辆都少少。

唐枫沉吟片刻，幽幽呼一口气，这一次不同，因这一次，是你。

苏慈的心忽然就失衡地跳动片刻，又忽然似凝固一般不动了，只觉得窒息。于是下意识地别开头去，看河畔的灯火，闪闪烁烁，如记忆中童年的星光。

主动开口的是唐枫，你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我，舍不得这种事情为难你。小慈，我有个女儿，也快似你这般年纪。

苏慈才暗暗呼一口气，感觉心脏重新正常跳动起来，他也叫她小慈，但听起来，却是那样干净温暖的口吻，像家人的宠爱。原来，是她想差了。

是了，她已知晓唐枫的年纪，44岁，若他结婚早的话，是该有成年的孩子了。世上不全是路波这样的男子，还有简单的乔北，还有，干净温和的唐枫。 苏慈笑起来，您女儿？ 哦，已经读高中了，只是懒惰，贪玩不上进。虽是责备，但说到女儿，唐枫的眼神还是温柔起来，笑着看苏慈一眼，我倒希望以后她能像你。

我哪里好？不过从小知道依靠不了父母，只能自己上进一些。苏慈放松下来，甚至开起玩笑，若我有你这样的老爸，一定比你的女儿更懒惰，纵容自己躺在你的功劳薄上日日睡大觉。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只是无其他办法。

如此，可是抱怨父母没有赠你锦衣玉食的生活？唐枫的口吻亦是半开玩笑般。

不。苏慈很坚定地回答，我一直感谢他们给我生命给我健康还给我一副偶尔会令男子觊觎的容貌，还有，中上等的智商。唐总，没有你这样的家长，我亦颇知足，非常知足。

唐枫哈哈大笑，小慈，你何等可爱，令我更不后悔今天所为。

苏慈也笑起来，没有询问唐枫究竟如何连路波私下定的地点都知晓，或者他一路跟了路波，或者是跟了她。何必问呢？他这份相帮，已如此珍贵，她只消珍惜他的这份爱护就好。

话题轻松自如，不觉围护城河转了一圈，唐枫想起来，想来，你的丰盛晚餐也没有享用到，要么，我补偿，请你吃饭。

该我请你，谢你为我解围。苏慈很诚恳，别拒绝，我已经赚到你的薪水。

好。唐枫痛快应允，一碗面即可，我对“晋妈妈手擀面”颇有偏好。

苏慈的心越发暖起来，这个男人素养太好，解人于围困，又懂得给人恰当台阶， “晋妈妈手擀面”里的招牌面，也不过十几元钱。

苏慈更不狷介，也痛快说，好。

【好男人都应该为女士开车门】

热腾腾的干净小店铺，唐枫和苏慈找了临窗的位置坐下，他没有撒谎，从吃相中看得出，果然是喜欢。只是有一刹那，苏慈想，不知旁人眼中，她和唐枫，该是怎样的关系？年龄相差20岁的男女，说是父女并不像，唐枫爱运动，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好多。

恰看到旁边一对年轻男女朝他们这边指点，苏慈低头，这年头，会不会，他们当她是他的情人了？ 脸忽然就红了。 唐枫察觉到，问，怎么脸红了？ 啊，有点热。苏慈撒谎，三口两口将要的小份炸酱面吃完。

可以回家了？唐枫问。

苏慈点头。

于是两人起身离开，唐枫依旧为苏慈拉车门，苏慈赶忙伸手，唐总，我自己来。

唐枫笑，我女儿说，好男人都应该为女士开车门。 苏慈松了手，你很疼女儿呢。 当然，不是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唐枫呵呵笑，没准是呢，她对我，刁钻得很。

苏慈也忍不住呵呵笑，坐上车，忽然有些许羡慕，那个被唐枫宠溺的女孩子。

没有再提议去他处，问清楚地址，唐枫径直送苏慈回去。

【和她柴米油盐的男子】

小区门外，唐枫停下车子，苏慈下车。还是说了谢谢——为这个晚上所有一切，她都想谢谢眼前这个男子。

回去吧，明早还要早起煮鸡蛋。唐枫摆摆手，并没有问她住哪一栋楼，同谁一起。

他什么都没有多问，苏慈越发知道，好修养的男子，连细节都眷顾到。

走出几步，回头，看唐枫的车已经离开，一切那么自然而然。只是上楼的时候，恍然想一下，苏慈觉得这个晚上其实是不同寻常的，之前，她和唐枫，也只是电梯间短暂邂逅过，没有任何多余交集，可忽然之间，却那么熟悉了，熟悉到随意说笑，坐在小店里头对面地吃面，他送她回家……人与人之间，原来除了需要周全的人情世事，也是有一些奇妙缘分的。

这样想着，已走到顶层的门前——苏慈顿一下脚步，当初租顶层，是因为租金略低，生活一度现实到这种地步，一居室的租房内，设置简单到近乎拮据，恐怕，是唐枫这样身份的男子想象不出的。所以这一刻，忽觉和唐枫的短暂相处，有点梦游仙境的意味了。

略略欷嘘着，自包中拿出钥匙，门却自行开了，乔北在门内，已递过拖鞋。

苏慈听到心里微微的叹息，是了，这才是属于她的凡俗生活，是和她柴米油盐的男子，缺荣华少富贵，甚至连浪漫和激情都已淹没在光阴里，可是，看得到摸到着，也算踏实温暖。甚至，隔着空间，他也听得出她的脚步。

于是，苏慈抬起头，送乔北一个亲昵微笑，换了鞋，递过手里的包，也递过自己的手指。

乔北低头在苏慈面颊轻轻一吻，说，饭吃得可还好？回来得倒早。

苏慈应一声，还好，好几个同事呢，他们去唱歌了，我怕吵，先回来了。

奇怪，竟很自然地撒谎了。事后，苏慈自己解释，不是故意要骗乔北，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来也没什么，不说实情，是为两个人好。

【流言如何收场】

唐枫不出差的时候，苏慈照例会在电梯碰到他，那晚的事，他却再不曾提起，好像没有发生过。随意聊几句，都是随意的话题。

这让苏慈心里安稳许多，唐枫果然是最有分寸的。只是，苏慈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事者本自清，旁观者却已有了非议。

苏慈是在茶水间门口听到的，茶水间里一男一女两个同事，女同事声音略大，没骗你，都这样说呢。

男同事缓和些，你们这些女人就是三八，唐总不是那样的人，这么多年了，从来没这些乱七八糟的传闻。

唐总不是，也架不住小狐狸精勾引啊。女同事的口吻里不无醋意，听说是有人亲眼看见的，唐总开车带着苏慈，好几次呢。小丫头表面上乖乖巧巧，看不出来吧，很有心机呢。做保洁的李姐说，苏慈每天早上都故意早来，就是为了遇见唐总……

男同事讪笑，呵呵呵，唐总也是多年清誉毁于一朝……

苏慈手指下意识地用力，不至让杯子跌下来，但转身离开的脚步还是有些轻飘飘。流言铄金，苏慈信了，竟然会演变成这个样子。不知道唐枫是否也有耳闻，或者不会，谁敢在他面前有微词？当然，所谓“有人”，一定是路波，他自然是流言的起点。不过……在他眼中，那不是流言，是事实吧？并非空穴来风，只是传来传去已变形太多。

却就在写字间门口碰见背着手踱出们来的路波，差点撞到，苏慈停下来注视他。

对方明显心虚，笑笑，哦，小苏啊。眼神躲避开。

呵呵，不再是小慈，甚好。只是……流言如何收场？终归不是好事。

于是再看到唐枫，苏慈忍不住有冲动，或者问问他。那样笃定稳妥的男子，自是知道如何应对才更妥善。

当然，只是想想，苏慈没有问，因为问不出口。真问了，反倒尴尬。苏慈也只盼时间长了，没有新内容，大家也就说烦了，就此打住。

【他是真的爱护她】

却不想，流言不仅未停下，很快有了新版本，起因是路波终于耐不住那次的“屈辱”，因工作中出现的一点小问题，借机报复苏慈，将责任都推到她身上，令她加班弥补，并公开当众人面说，公司不是后宫，最好不要恃宠而骄——苏慈忽然醒悟，路波并不傻，他虽不知究竟，但其实心里知道，苏慈和唐枫一定没什么，流言只是为流言，他知道真相，才敢“骚扰”不成便打压。

那晚，直到十一点半，苏慈才将一份原本旁人负责的表格整理到无任何纰漏。碰巧乔北出差，苏慈疲倦到懒得再动，干脆在办公室的一只沙发上蜷缩睡去。

第二天上班，忽然有通知说公司有临时会议。

会议唐枫主持，内容很简单，唐枫的助理因故长休约半年时间，工作临时由苏慈替代。

一室人顷刻嘴巴微张，又迅速集体闭合，点头表示赞同，只是余光齐齐瞥向苏慈，好似这一次，大家终于抓到真凭实据。

唐枫也看向苏慈，苏慈，没有事先征求你意见，不知这种调整，你可同意？

唐枫的目光坦荡荡，苏慈迎过去，微笑，我会努力做好。

当天下午，路波辞职。收拾完东西走到苏慈面前，冷笑一声，苏小姐，是我看低你。 苏慈微笑，路经理，走好。 事已至此，同这种人做任何解释都是多余，苏慈如何不知？唐枫的举动有明显针对性，显然路波公报私仇的小伎俩，他已知道。

唐枫，他是真的爱护她。时时，事事，不是吗？

然后，一屋子人，再没有另外的人同路波道别，苏慈知道，流言就此止住，不是因为真相大白，而是因为有路波这个“榜样”，旁人恐怕不敢再造次，除非，工作不想要了。 就此风平浪静。

【知遇之恩当不言谢】

和唐枫的见面多了起来，也非常默契，苏慈很快适应新工作，她擅长学习，不懂得又会不动声色请教，私下多付出很多时间和精力。

所以，唐枫说，小慈，换你的工作，实在是因为我知道你行。

私下里，他依旧叫她小慈。

苏慈笑着点头，于公也好，于私也罢，终究彼此问心无愧，所以怎样都好。但苏慈相信，虽然相识不久，但唐枫，他的确了解她。他了解的，不是她的能力，而是品性。

为此，才会爱护她吧？容不得旁人这样欺负她丝毫。

却从来不把谢谢说出口，苏慈觉得，知遇之恩当不言谢，该用行为报偿才好。

除了工作也闲聊，苏慈意外发现她和唐枫都有共同爱好，熟读“诗经”，如她喜欢“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即见君子，云胡不喜”，而他喜欢“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唐枫极其诧异，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喜欢这些调调了，小慈，你脱节了。

小慈笑呵呵，就是觉得很有美感。

并且都收藏有《大学》，“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男女声朗诵，完毕，哈哈笑。笑完，唐枫会拿出巧克力或者冲一杯咖啡给苏慈，作为奖励。

除去身份的差别，这样的时候，苏慈反倒觉得，和唐枫，更像知己，或者，苏慈想起三个字：忘年交。想完了又兀自笑，也算不得忘年，唐枫且还有年轻人的活力呢。公司的乒乓球比赛，从没有人能和他过手。唐枫着运动短装，明显看到还有腹肌。

苏慈自己未觉，其实越来越喜欢同唐枫在一起的时间。

偶尔，唐枫若无应酬，下班时也绕弯子送苏慈一程。路上不聊工作，亦不聊《诗经》或《大学》，只说家常，于是也谈到乔北。唐枫只有短短评论，不用太辛苦，工作的事，感情的事，慢慢来吧，你们都还年轻，日子还长。 其他再无多说。

苏慈觉得，有些时候，唐枫也似家人，给她一种生活的安全感，让她多了一份和这个城市、和未知人生抗争的勇气。

却很少和乔北提起唐枫，一是苏慈不愿提，另外乔北刚刚升职，越发忙碌，几乎没日没夜，周末加班更是寻常，两人少有时间闲聊。不过乔北交到苏慈手里的钱比之前多了许多，人也明显瘦了一些。有时苏慈心疼，劝乔北，别那么拼命，我们还年轻，慢慢来。

说完想起来，这话原是出自唐枫。

乔北却是另外的态度，正因为年轻才不能松懈，年轻才有拼命的资本，再拼两年，我们就会有自己的房子了。

乔北的固执，苏慈很早便知，也就不再多劝。

日子按部就班。

【掌上珊瑚怜不得】

很快到冬至，苏慈生日。早早和乔北说好，这个生日去哈尔滨看冰灯，乘飞机，来回三天也就够了。

提前一天跟唐枫请假，他利落应允，然后自抽屉中取出一个小巧首饰盒，前段时间去台湾，导游推荐的一家店，说红珊瑚不错，买了条手链，你看可喜欢？

苏慈正要推拒，又听唐枫说，给你和小年买了同样的，她倒是喜欢。

小年，是唐枫的女儿。和苏慈一样，小年也生于冬天，小年时。

苏慈无法再拒绝，于是打开。是椭圆的红珊瑚珠子，两股缠绕成一串链子，合口处很别致。忽然想起两句诗“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脸一红，上阳花？怎会？也不过是移入寻常百姓家吧？ 唐枫看她，想起什么？ 苏慈摇头，没什么，很好看，谢谢。 去吧。唐枫摆摆手，玩得开心。 知道她一定是同男友出去欢度吧，大方给个祝福。 苏慈微笑离开。 路上，把手链戴在左手腕，正是苏慈喜欢的尺度，宽一点点，略晃荡。对着余晖看，颜色红得很正，很漂亮。

晃荡片刻，摘下来放入首饰盒，放到包包夹层里。苏慈暂时不想同乔北说。

拐到超市买了丰盈食材，时间充分，好长时间没有和乔北认真地吃顿晚餐了。

是煲汤的时候乔北进门的，苏慈听到开门声，在厨房探出头招呼一声。 却没有回音。 苏慈又喊，乔北！ 依旧没有回应。 苏慈戴着围裙走出去，乔北坐在沙发上，一脸阴郁。

出了什么事？苏慈第一感觉，定然是工作遇到麻烦，也唯工作会令乔北不快。

乔北却猛然抬头注视苏慈，那眼神，从未有过的冷冽。

【到底谁看错了谁】

打开电脑，乔北的邮箱页面上，出现一组照片：苏慈和唐枫一起的照片。两个人头对头在电脑前；苏慈上唐枫的车；唐枫伸手擦苏慈唇角的蛋糕屑；苏慈注视唐枫，笑靥如花……单反相机效果，连眼神都是清晰。

苏慈愕然。

苏慈。乔北双目通红，别告诉我，这是PS的效果。

相识多年，他从来没有叫过她苏慈，这一次，是真怒了。可是，跟他解释什么？此刻苏慈甚至不想知道照片来源，是谁在这样处心积虑地置她于这种处境？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苏慈抬头注视乔北，乔北，这不是PS，但这也不代表其他，如果我告诉你，我和唐枫只是普通的同事，普通的上下级，你信吗？

鬼才信！乔北啪地合上电脑，苏慈，贫穷的时候，我们都可以彼此忠诚，现在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你却要背叛。

乔北，你宁肯信这不知来源的照片，也不信我？苏慈完全镇静下来，此时此刻，这个答案，她太想知道。

苏慈，不用解释，这么多年，是我看错你。或者，如今物是人非。乔北呼一口气，很悲壮的表情，苏慈，我是穷，但容忍不了欺骗和背叛。

苏慈慢慢把围裙摘下放到桌上，你非判我死刑不可？

好和好散！乔北转开头去，苏慈，工资卡请还我，如今，你恐怕不稀罕我的钱了。

苏慈的心狠狠一疼，转身走到卧室在抽屉夹层拿出乔北的工资卡，我一分未动，你收好。转回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物品凌乱，苏慈的心疼得瑟缩，5年，爱情呢？信任呢？相伴相守的时光呢？诺言呢？到底谁看错了谁？

忽然乔北在身后抱住苏慈，小慈，你和他分开吧，我不计较以前，我不想让你走。

苏慈的心，忽然不疼了，只觉得冷。他好大度是不是？原谅她，既往不咎，希望她迷途知返，回头是岸。终究，他还是不信她！

苏慈把他的手掰开，乔北，还是分开吧，因为，我不想和他分开。

说完把箱子一丢，收拾什么呢？都是旧物，都带着旧痕迹，已经没有爱了，还要带走吗？原来不必了。穿上外套，拿过随身的包包，苏慈夺门而出。

【她拥有过爱情】

20分钟后，苏慈拨了唐枫的电话，只是想见他，那么想见他。并不分辨为什么。

电话接通，唐枫略诧异，小慈，不是外出了？

苏慈不回答，只说，我想见你。

唐枫不再多说，问了地点，让苏慈等片刻。

果然是片刻，大约十分钟后，唐枫的车子在路边停下，苏慈拉开车门把自己塞进去，才发觉因为冷，浑身发抖。

唐枫默默把暖气开足，发动车子，驶往护城河畔的道路，什么都不问。

直到身体暖过来，苏慈用手掌擦一把脸上被风吹干的泪痕，才说，这个时间了，不打扰你吧？

唐枫不答，反问，出了什么事？

苏慈喃喃，是照片，我和你一起的照片。

照片而已。唐枫说，不至于分崩离析？

苏慈苦笑，他认定我欺骗、背叛、为钱财出卖灵魂。

那你还哭？唐枫口吻轻松，为如此不懂你的人。

苏慈转头，可是我们恋爱5年了。

唐枫笑，你确定那是恋爱？那样的照片，放大了挂在墙上也未尝不可。

苏慈怔住，你知道？你看过？

唐枫点头，我看过，她也看过，我们都觉得偷拍者摄影技术一般，不过相机不错。

苏慈愕然。你们……唐枫口中的她，定然是他的妻子。

她信我，这是夫妻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唐枫在路边停下车，伸手，掠开苏慈面颊一缕凌乱的发，既然失去的不是爱情，小慈，你无需难过。你还年轻，睁大眼睛，再去找一个懂你珍惜你的人。

唐枫的手指，带着柔软的清爽气息，轻轻掠过苏慈脸庞。忽然就再忍不住，苏慈俯身过来，俯进唐枫怀中。

没有再哭，只是想在他怀中索取温暖。

唐枫慢慢收紧手臂，将苏慈裹进臂弯。

好半天，苏慈没有起身，轻轻问，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唐枫的手指再次抚过苏慈的脸庞，因为，我一直想，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希望年轻的时候，能够遇见一个你这样的女孩子。小慈，错过了爱，可是还有爱护，不是吗？

眼泪终于落下来，一颗颗淹没进唐枫柔软的衣衫。苏慈知道，是时候离开了，乔北，还有唐枫。可是多么好，在24岁的时候，她遇见这个男子，让她来得及修正爱情的错，让她懂得分辨男人的优劣，让她知道，5年的相守也许都是误会，而注定说再见的，却是值得一生珍藏的爱情。

没错，就在这一刻，苏慈确信，她拥有过爱情。她爱上唐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