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三国》插图:熊清波本《三国全传》的插图问题

时间:2022-04-05 10:45:20

早期《三国》插图:熊清波本《三国全传》的插图问题

摘 要:明代建阳地区诚德堂熊清波刊刻的《新刻京本补遗通俗演义三国全传》,是今存《三国》刻本中较早的一种。其采用偏像式插图,是《三国》刊本之仅存的一种。《〈三国演义〉版本考》中称其为“刘次泉式偏像图”,该本插图并非“刘次泉”所刻,实则可能是更早时期的木刻画。此刻本《三国》插图在内容表现上独树一帜,与明代其它刊本相差甚远。具体表现在:场景上不符合小说的历史特性,对重要人物和重大历史事件交代稀少,但对英雄主义和忠义思想表现充分,反映了书坊主(熊清波)的插图思想。

关键词:熊清波刊本 次泉图 历史感

熊清波本《三国全传》,即《新刻京本补遗通俗演义三国全传》,是明刻《三国演义》的版本之一,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著录如是[1]:

明万历丙申(二十四年)书林熊清波刊本。插图。半叶十四行,行二十八字。题“东原罗贯中编次”“书林诚德堂熊清波锲行”。首《重刻杭州考正三国志传序》。

英国学者魏安《三国演义版本考》著录刻本时,简要介绍了其藏地、序目、卷数、版心题名、牌记、图像等。其中图像一栏称:“序后有《桃园结义》半叶图一幅,正文上面偶尔有刘次泉式偏像图(前半叶无图,而后半叶正文上面有图像一幅,图像两边竖写标题),但大多数的叶没有全像图。”[2]

熊清波刊本《三国全传》刊刻于万历中前期(1596年),其插图是现存明刻《三国演义》中最为特殊的一种。本文主要讨论熊氏本插图的两个问题:一,是否是“刘次泉式偏像图”;二,熊清波本插图的情景侧重。

一、熊清波刊本的图像并非“次泉图像”

现存熊清波刊本有插图125幅,不具规律地插在各卷文本中。在没有配图的书页上,正文上方空出一行,横写插图标题,但省略了图像。这种插图方式与每叶配图的全像式插图不同,称为偏像式插图。目前国内外所藏30余种的明刻本《三国演义》(版心题名有《三国志传》《三国史传》等不同说法,笔者统一用《三国演义》概之,下同)中,采用偏像式插图的仅此一种。

(一)关于刻工刘次泉

刘次泉是明代著名刻工,在各种版刻辞典、刻工文献资料中,一致认为刘次泉是万历、天启年间的武林(杭州)刻工,主要活动于晚明时期。《历代工艺名家》采用《中国版画史》的说法:“万历、天启年间刻工,武林人。曾刻新安黄凤池辑《唐诗五言》《梅兰竹菊四谱》《批评琵琶记》,均刊‘刘次泉刻’字样。”[3]《中国美术大辞典》:“(约1590-1644)明代木刻家。武林(今浙江杭州)人。刻有万历三十八年(1610)书林廷礼本《鼎刻时兴滚调歌令玉谷调簧》插图,署‘书林刘次泉绣梓’。又刻杨尔登辑《精选百家锦绣联》插图。万历至天启间刻丁云鹏、蔡冲寰绘图黄凤池集雅斋本五言、六言、七言《唐诗画谱》三种。刀法浑圆,堪称佳妙。”[4]

郑振铎认为刘次泉与刘素明是同一人,“(刘次泉曾和刘素明合刻过《陈眉公评西厢记》),可能次泉就是素明的别字”[5]。他对刘素明的评价甚高:“刘素明的刀刻是十分精致的,尤长于深远的山水、细小的人物。以双版的大幅把浩瀚的山光水色布满全局,而中著一叶扁舟,舟中有几个小小的人,乃是他所擅长的画面,是工丽的,也是无懈可击的。”[6]

以上记载中均未提及刘次泉刻《三国演义》插图,且所举作品都属明代中晚期(万历、天启间)的大幅精图,非粗略的小说插图可比。足以见出,刘次泉的创作高峰在晚明时期,创作的主要内容是翻刻大幅绘图,刀法浑圆精工。

(二)熊清波刊本的图像并非“次泉图像”

《三国演义版本考》共著录了十余种“(刘)次泉图像”的版本。所据为其插图风格均为上图下文、每叶配图、插图数量大约相同,并没有对不同刊本的同一插图作内容和刀工上的比较。事实上,今存《三国演义》刻本中注有“次泉刻像”字样的仅三种:杨闽斋刊本(刊于万历历三十八年)、乔山堂刊本(刊于万历间,具体不详)、朱鼎臣刊本(刊于万历末,具w不详)。三种刊本插图的刻功较为相似,然均与熊清波本插图相去甚远,试比较:

不难看出,熊清波本和另外三种刻本的插图风格迥异,不可能出自一人之手。前者滞涩粗朴,不见流畅,人物形象僵硬木讷,毫不传神;后三者刀法运转有度,线条圆润丰满,人物的外貌虽不算清晰,然服饰轻柔可触,动作形象逼真,整个画面浑然一体。因此,熊清波刊本插图非魏氏所称的“刘次泉式偏像图”。

(三)熊清波本图像从何而来

刻书家余象斗在万历20年(1592年)刻《全像批评三国志》时,在书前写了一篇《三国辩》,其中不乏夸耀之意,同时还对之前的多种刻本进行贬低。“坊间所梓三国何止数十家矣。全像者止刘、郑、熊、黄四姓。宗文堂人物丑陋,字亦差讹,久不行。种德堂其书极欠陋,字亦不好。仁和堂纸板虽新,内则人名诗词去其一分。惟爱日堂者其板虽无差讹,士子观之乐然,今伴已,不便其览矣。”[7]这说明两点,一是万历20年之前全像式插图在整个刻书业占少数,只有“刘、郑、熊、黄”四家;二是熊氏种蕴靡丫刻过“极欠陋”的全像式《三国》。

事实上,自从余象斗刻《全像批评三国志》后,建阳坊间刊刻《三国演义》绝大多数采用全像插图[注:从现存明代建阳地区的《三国演义》刻本来看,在余象斗刻双峰堂本之后,除熊清波刊本(万历24年)采用偏像式插图、吴观明刊本(明代晚期)采用单叶大图的形式外,其余均为每叶配图的全像式插图(其中包括万历33年熊佛贵刊行的忠正堂本,该刻本插图为合像图,即左右两叶各占一半插图)]。但熊清波依然采用了万历20年之前普遍存在的偏像式插图,一来可以节省工料,二来有现成底版袭用,以追求利益最大化。但偏像式插图无法以连贯的图像阐释文本的具体情节,满足不了普通大众日渐增长的阅读能力,自然江河日下,一去难返。

由于熊清波本图像与同时期及更晚时候刊行的《三国演义》插图从风格与技法上都差别甚大,且采用了早期的偏像式插图,由是推测,其图像可能是承袭自早期偏像式《三国》刊本,或者从早期刊行的全像式刻本中采掇而来,为我们了解早期《三国》刻本的面貌提供了想象空间。

此本插图以蜀魏之争为主要对象,着重表现了蜀集团的战将,如赵云、关羽、张飞、魏延、黄忠、马超、关兴、张苞等,魏集团的曹仁、夏侯、张辽、于禁、典韦、徐晃等人的非凡气质,插图忽略了他们所属的政治集团,重在强调个人的英雄豪气。如“吕布斩讫方悦”“典韦杀死刘辟”“云长杀死荀正”“张辽立斩弋定”“赵云大战李典”“张苞刺死崔谅”“马岱立斩陈造”,从插图标题即可看侧重点在于“斩讫”,表现的是猛将的神威英姿,使读者在文本之外领略打斗中所具有的暴力美感,以期符合大众对英雄的膜拜心理。

关羽和赵云是刘备手下忠义的大将,小说通过对关羽先事刘备后不得已降曹,并有封金挂印、过关斩将回归刘氏,以及华容道释曹的知恩相报等情节,将其塑造成恪守忠义又知情重义的典范。赵云在当阳坡浴血奋战、单骑救主,其忠心可比云天。熊清波刊本插图在偏重刘蜀集团的同时,对关羽和赵云两位赤诚大将充分展现,分别有:

云长杀死荀正、张辽义说云长、云长刺死颜良、云长封金挂印、夏侯战关羽、赵云大战李典、云长回见孔明、于禁杀降云长、关公败入麦城、曹操殡送云长、玄德遇见子龙、赵云寻见主母、玄德赏赵云功、赵云在吴射箭、赵云在家病亡

从标题可知,关羽图多通过两人大战的形式表现其勇,而赵云图主要表现了其对刘备的忠和义。而“赵云在家病亡”一图,不仅表达了对赵云一生勇义忠心为主的叹息,而且是诸多《三国演义》插图刻本中的唯一的一幅画,插图者对赵云其人的称颂和崇拜之情毕现。

此外,熊清波刊本插图还表现了非英雄战将身份的忠义观,认为“忠义”不仅仅是对主公、对汉室的赤诚,而且是一种执着、坚贞、无悔的崇高精神,是一种人格追求。主要表现为:徐母自缢而亡、徐氏计斩二贼、(姜)母责骂姜叙、刘谌忠烈自刎四图。其中,徐庶之母愤怒儿子枉读经纶之书,不明正邪,失去了立足天地的根本。徐氏乃孙权之弟孙翊之妻,孙翊部将妫览、戴员不满其性烈鞭挞将士,进而杀之,且觊觎徐氏貌美,存虎狼之心。徐氏忍辱负重,与部下密计除之,为夫报仇。姜母从侄子杨阜处听说马超杀冀城刺史韦康一家四十余口,州民皆恨之,令儿子起兵攻马超,并责曰:“谁不有死,此死其所也。”[10]刘谌乃刘禅之子,西蜀为邓艾所迫,君臣出降,刘谌不甘忍受此辱,先杀死妻儿,后往祖庙中刚烈自刎,以求名节。他们之中,有老人,有妇人,有侯王,不像将士忠于主帅的誓死保卫之心,他们的“义”不只是对刘备仁爱的支持,也不只是对国家统治者的忠贞,而是接近孟子所说的“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11]。更多地符合传统儒家思想中的修身之意,认为作为一个人,活在世上需堂堂正正,存有信义,可以为正义、为气节而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

三、结语

熊清波刊本是明代坊刻小说泛滥的其中之一,其首有序言《重刊杭州考证三国志传序》:“《三国志》一书,始自陈寿,厥后司马文正公修《通鉴》,以曹魏嗣汉为正统,以蜀、吴为僭国,是非颇谬。迨紫阳朱夫子出,作《通鉴纲目》,继《春秋》绝笔,始进蜀汉为正统,吴、魏为僭国,于人心正而大道明,则昭烈绍汉之意,始暴白于天下矣。然因之有志不可汨没,罗贯中氏又编为通俗演义,使之明白易晓。”[12]与嘉靖本《三国》中张尚德、蒋大器序言大意相从,其中没有对此本插D作特殊说明,可见诚德堂刻书时,图像并非刊本的亮点与用心之处。

此本插图技法拙劣,不具审美性,无法与版画艺术光芒万丈的万历时期作品相提并论,也远不如刘次泉所刻其他刊本的图像,并不是“次泉图像”。其插图的间或性体现了书坊主以盈利为目的的商业心理,插图数量之少决定了插图内容前后难以连贯,无法具体交代人物性格和事件因果。此本插图在内容上不重典故、突出英勇和忠义,忽略小说的历史感性,插图者的思想意图不易察觉。但其来源若是沿袭古本,则在一定程度上提供了关于早期《三国演义》刊本的想象空间。

注释:

[1]][12]朱一玄,刘毓忱(编):《三国演义》资料汇编,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第247页。

[2]魏安:《三国演义》版本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47页。

[3]田自秉,华觉民(编):《历代工艺名家》,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年版,第137,284页。

[4]邵洛羊(编):《中国美术大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2年版,第260页。

[5][6]郑振铎:《中国古代木刻画史略》,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6年版,第81页。

[7]周兆新(主编):《丛考》,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45页。

[8]高儒:《百川书志》,上海:古典文史出版社,1957年6月版,第82页。

[9][10]罗贯中:《绣像三国演义》,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7年5月版,第660页,第349页。

[11]杨伯峻:《孟子译注》,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26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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