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围城》中的女性形象

时间:2022-04-03 08:41:02

浅析《围城》中的女性形象

作者简介:王倩,西安外事学院,本科,汉语言文学。

摘 要:《围城》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部重要作品,它集中中而深刻的刻画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女性形象,从而反映了深刻而广泛的社会文化内容,蕴含着丰富的时代内涵。作者以婚姻态度为出发点,对他所塑造的每个女性做了不同的阐释,这些女性看似是“新”的,但本质上还是摆脱不了传统的观念,做了时代的附庸。

关键词:《围城》;女性形象;社会文化

《围城》是我国现代文学史上学贯中西、融通古今的学者型作家钱钟书的小说代表作。《围城》是一九四四年动笔,一九四六年完成的。他就像原《序》所说:“两年里忧世伤生,”有一种惶急的情绪,又忙着写《谈艺录》;他三十五岁生日诗里有一联:“书癖钻窗蜂未出,诗情绕树鹊难安”,正式写这种兼顾不来的心境。尽管他觉得如此,但很多人包括我也觉得这是一部不可多得的佳作。美籍华人学者夏志清推崇小说无处不在的幽默和讽刺,称“《围城》是中国近代文学中最有趣和最用心经营的小说,可能亦是最伟大的一部。”

杨绛所言《围城》的主要内涵是:“围在城里的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对婚姻也罢,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这已广为流传。自《围城》1947年在《文艺复兴》期刊上连载面世之后,就在社会上产生了巨大的反响。然而对于《围城》高超的讽刺幽默手法、大量的奇语妙喻、深刻的心理刻划等等,前人之述倍矣。所以,我斗胆避开那些对文本题材、主题与艺术表现手法的传统分,以己之疏浅才学来观之一角,对小说中的女性形象稍作分析。

一、《围城》中女性名字暗含宿命

《围城》中的晓芙、文纵、柔嘉等女性知识分子的起名皆引经据典,钱钟书先生一方面“网罗理董,律求全征献”,另一方面又达至“意解圆足而免于偏枯”,煞费苦心地隐含了她们的吉凶祸福,点判她们追求的理想生活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颇似《红楼梦》中的“十二钗正册判词”。

首先,书中唐晓芙的名字,似乎来自《楚辞・九歌》。歌中“湘君”一节唱道:“采薛荔兮水中,攀芙蓉兮木末。”唐晓芙纯真天然,恰似“初日芙蓉”,她与方鸿渐同属理想青年,是方鸿渐的最爱。但她偏执于女性彻底解放,竟要求“占领爱人整个生命”,方鸿渐也窥破她“不化妆便是心中没有男人”的私心偏见,于是两人误会不断、喜悲流变,方鸿渐终不能爬树去摘那水生芙蓉。可怜一对进步恋人,双双为理想所耽。

小说意指女孩修成了博士才俊,其烂漫稚气便不免流于幻想。因20世纪30、40年代女性知识分子虽已走出家门甚至国门,仍如高空的风筝,一头牢牢拴在“男女不平等”的线上。唐晓芙纵是满腹诗书也枉然,到头来连婚姻都虚无缥渺。

苏文纵之名可引谢惠连的《雪赋》:“凭云升降,从风飘零,素因遇立,污随染成,纵心皓然,何虑何营。”此诗正注释苏文纵在小说中的际遇,空有苏小妹才名及法国博士帽,却沦落到先与方鸿渐诸人玩爱情与智力的双重游戏,待失落理想、丈夫后又不避污俗急急下嫁,及至成为汪娴氏又诱惑赵辛嵋发生私情,演绎了一出人生闹剧。她工于心计,喜欢男人簇拥在自己周围,男人之间越是嫉妒吃酷,她越能欣赏玩味并从中得到所谓爱情方面的满足。伪洁与易染使她追求的女性新生活注定是媚俗的。

孙柔嘉是小说中最重要的女性角色。钱钟书为之取名不惜搬用重典。《诗・大雅・抑》篇有卫武公讥刺暴政名句:“质尔人民,谨尔侯度。用戒不虞,慎尔出话。敬尔威仪,无不柔嘉。”《大雅・垂民》:“中山甫之德,柔嘉维则。令仪令色,小心翼翼。古训是式,威仪是力。天子是若,明命使赋。”两次提及的柔嘉均是讽颂统治驾驭之道。柔嘉初次在船上亮相,显着女学生的胆怯幼稚。到达三间大学,鸿渐看柔嘉仍是个“事事要请教自己”的黄毛丫头,因惧怕“黑夜孤行”,他萌生靠拢之意,却发现她“不但有主见,而且很牢固”。后来订婚,鸿渐便“仿佛有了个女主人”,开始佩服她的驯服技巧。待到辛嵋唤醒他朦胧的警觉时,他已身陷“围城”,再不能“称心傻干”任何事了。孙柔嘉虽教过英文,却并不妨碍她在日常生活领域守护传统钳制异议,成为囚禁丈夫精神的樊笼。她那种从“羞缩缄默”外表下渐露的“专横与善妒”个性,正是“中国妇女为应付一辈子陷身家庭纠纷与苦难所培养出来的”。孙柔嘉企图以控制丈夫来求得女性生存保障,方鸿渐又希冀得到自由与安宁,传统与现代这对矛盾,早就暗藏着孙柔嘉苦心经营的婚姻终将走向破裂的必然逻辑。文本揭示披着洋袍而骨子里却一味地守旧的20世纪30、40年代的女性解放只能是一句口号。

鲍小姐呢?“鲍鱼之肆是臭的,所以那位小姐姓鲍。”在法国邮船上,鲍小姐黑甜似半融朱古力,秀色可餐,却如勾引浮士德卖身求知的魔鬼,使方鸿渐船上吃亏,自叹“女人是最可怕的”。鲍小姐留学西洋,洋墨水喝了多少尚且不知,带回来自由放荡、不守妇道德性。小说想要说的是若女性解放堕落为“性解放”,20世纪30、40年代女性解放则必然走向无底的深渊。

二、女情心理的刻画

《围城》中有许多绝妙的女情心理多角度描写,刻画出当时女性知识分子无法超脱的父权主义心理。

文本开篇有一段关于鲍小姐上岸前的侧面心理描写:“鲍小姐睡了一天才起床,虽和方鸿渐在一起玩,不像以前那样的脱略形骸,也许因为不日到香港,先得把身心收拾整洁,作为见未婚夫的准备。”

任是鲍小姐如何放浪不羁,她也无法做到像西蒙・波伏娃那样只同居不结婚,像西苏那样与男性抗争,像卫慧、棉棉那样用身体写作。她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只能说明她对男权社会战战兢兢,唯恐引起以“未婚夫”象征的封建伦理道德的半点不满。

对于苏文纵形象的刻画,《围城》中有一段“打电话”的戏,是这样写的:

鸿渐拿起听筒,觉得整个周家都在屏息旁听,轻声道:“苏小姐吗?我是鸿渐。”

“鸿渐,我想这时候你还不会出门,打个电话给你,我今天身体不舒服,晚上峨眉春不能去了,抱歉的很!你不要骂我。”

“唐小姐去不去呢!”鸿渐话出口就后悔。

斩截地:“那可不知道。”又幽远地:“她自然去呀!”

“你害的什么病,严重不严重?”鸿渐知道自己问得迟了。

“没有什么,就觉得累,懒出门。”这含意是显然了。

明着是苏文纵在追方鸿渐,可她却总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就在暗处使劲儿。知道方鸿渐喜欢唐晓芙,除了嫉妒与促狭别无他法。苏文纵自始至终不敢说一句“我爱你”,总是半推半就,只敢躲在洋文里叫方鸿渐吻她。“打电话”是两人关系的分水岭,苏文纵风格依旧,不敢去与晓芙平等竞争,一场爱情游戏就此堰旗息鼓。说到底,文纵虽洋派,亦难摆脱“窈窕淑女,君子好述”的传统恋爱模式,她宁愿费尽心机玩那“猫捉老鼠”的游戏,也不肯扯掉遮羞布表达自己的渴望。难怪方鸿渐从一开始就不认可苏文纵,因为“他知道苏小姐的效劳是不好随便领情的;她每钉一个钮扣或补一洞,自己良心上就增一分向她求婚的责任”。

还有孙柔嘉,《围城》后半部的开始部分,大段大段地写她的柔弱与胆怯。她在船上亮相时,不是睁大惊异的眼睛,就是卖小:“方先生在哄我,赵叔叔,是不是?”后来在三间大学面临人事复杂的局面,她与方鸿渐越走越近,文中写她的表现是:

孙小姐感激道:“我照方先生的话去做,不会错的。我真要谢谢你。我什么事都不懂,也没有一外人可以商量,只怕做错了事。我太不知道怎样做人,做人麻烦死了!方先生,你肯教教我么?”孙柔嘉那样一副柔弱、天真、温顺的外表,实则是驯服男人的手腕之一。封建伦理道德要求女性“笑不露齿”,称赞“女子无才便是德”,主张女子“守夫为业”。孙柔嘉深谙男子对女性的癖好,把自己扮演得楚楚可怜。她以退为进掩盖专横、善妒、自私、刻薄的真面孔,其成为男性附属品的过程这样用心良苦,可以看出孙柔嘉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新式女子,可也还是摆不脱传统文化束缚,有许多旧式女子的弱点。

孙柔嘉结婚以后为什么对待方鸿渐像一位暴虐的君主呢?她说方鸿渐:“你不讨厌,可是全无用处;”“本领没有,脾气倒很大”。她本以为嫁给方鸿渐,就可以安享幸福生活,“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守着丈夫吃丈夫”。可惜方鸿渐没有勾心斗角、纵横裨阖的手段,尽漂浮在虚幻的空想里,结果参加了失业大军。孙柔嘉的泼闹就是为方鸿渐的不争气,她是“限铁不成钢”。方鸿渐不缥不赌,正直为人,孙柔嘉却仍把女性的弱点发挥到极致。《围城》中有一幅著名的西洋对联,上联是“丈夫是女人的职业”,可为孙柔嘉的行为作点评。对孙柔嘉而言,爱情无足轻重,生活才是最实在可靠的。

三、女性的社会定位剖析

众所周知,“五四”新文化思想启蒙的精神成果是人的发现和女性的发现。钱钟书1933年毕业于清华大学,曾受到“五四”精神的影响。他1935年考取英庚款到英国牛津留学,又受西风吹拂。钱钟书非常明了传统伦理道德以及它的基础宗族制度对女性的残害,女性知识分子也不例外。《围城》中这嘲弄道:“丈夫是女人的职业,没有丈夫就等于失业,所以该牢牢捧住这饭碗。”中国古代曾有“三从四德”之说;《圣经》中上帝曾出谕惩罚女人道:“吾必使汝受孕娩之苦,更教你世代傍夫,奉其为主。”中西夹攻,女性怎能逃脱这张中西父权宗法制度的大网?方鸿渐对唐晓芙一段聪明的女人论,道出了男权社会的心声:

“女人有女人特别的聪明,轻盈活泼得跟她的举动一样。比了这种聪明,才学不过是沉淀渣滓。说女人有才学,就仿佛赞美一朵花,说它在天平上称起来有白菜番薯的斤两。真聪明的女人决不用功要做成才女,她只巧妙的偷懒。”

钱钟书明知封建流毒贻害女性及女性知识分子,但他又从文本中流露出对当时女性解放的讥讽和消解。

为何文本中会弥漫着20世纪30、40年代中国女性知识分子无力也无从解放自己的怅惘情绪?《围城》是钱钟书1944年动笔1946年完成的。钱钟书羁居上海沦陷区,“搓通碧汉无多路,梦入红楼第几层”,“卜自如红杏专春闹,眼似黄梅诈雨晴”,在这种忧世伤生情绪支配下,他就必然从文本中流露出对当时女性解放不可得的宿命观点。此外,当时女性解放思想虽有沈太太之流挟裹回国,但时世动荡,方鸿渐所遇诸多女性知识分子无一不是颠沛流离,从印度洋到香港,从香港至上海,又从闽赣路入湘,最后又经港返沪。她们无法把握国事,就只好因袭传统围困男人,以进入婚姻“金丝笼”为人生归宿,求得暂时的安宁与解脱。基于这种时代背景,钱钟书在《围城》中对20世纪30、40年代女性解放持批判与消极态度实属自然。

综上所述,从《围城》中几位女性主角取名用典的隐含意义入手,对这些女性知识分子的爱情心理和社会定位作出分析,都可以看出《围城》中所塑造的女性形象所蕴含的深刻内涵――揭示了20世纪30、40年代中国女性知识分子的一种尴尬处境:她们兼修中西文化,有些许现代意识,为追求人格价值体现与理想生活境界,挤入男性社会,率先尝到了女性解放过程中的辛酸苦辣;同时,她们融通古今,深知天经地义的男女不平等观念之根深蒂固,因而迫于现实又无力摆脱沦为父权宗法制度牺牲品的命运。这种尴尬矛盾的处境,使20世纪30、40年代中国女性解放只能是暗流涌动而无法实现,最终消失于无声处。

(作者单位:西安外事学院)

参考文献:

[1] 钱钟书著《围城》,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版

[2] 杨绛著《杨绛作品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年版

上一篇:《儒林外史》中的士风解析 下一篇:关于余华《活着》悲剧性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