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西九龙

时间:2022-02-08 06:54:06

受访人 姜

采访、整理 刘毅

编者按:香港西九文化区发展项目引起了社会各界的热议。本期我们也特别邀请了城市问题专家姜、建筑评论家朱涛就西九规划及三个规划方案作出各自的注释和评论。另外,也收集整理了香港各界专家、学者以及香港民众对西九现状与未来的建议和看法,希冀读者朋友能从中得到启发。

在去年年底的时候,OMA因为参与西九文化区概念图则竞标而聘我为方案的文化顾问,当时一口就答应了。一方面因为我在大陆有较长时间的城市研究经历,对香港也有些自己的看法,另一方面我对OMA的设计理念和行事方式也比较熟悉和认可。在做文化顾问期间,我主要协助OMA跟香港的各界人士和专家会晤,深入地了解香港各方面情况及当地的文脉,分析香港与周边板块的关系及未来发展的可能性,并请他们为西九的文化规划提供建议。基于这个过程,我也说说对三个方案的看法。

香港特区的特殊性

要定位西九龙文化区规划方向,首先要了解香港,还得了解她本身的一些特征,尤其香港是一个行政特区,她的“特区性”到底是怎样的?如何通过西九的文化空间把她的这种特殊性进行沉淀或者落实,把西九变成香港未来可持续发展的优势?我想这应该成为西九文化区的战略目标。

香港特区的特殊性包括了各种其他城市无法取代的可能性。一是十字路口的作用,以前无论是香港人还是香港之外的其他人,都认为她是东西方经济贸易的十字路口,是东西方文化的交流地,作为“东西十字路口”她更多的是表现出一种消费性;其实香港还有“南北十字路口”的作用,指的是香港和大陆的一种特殊性。这段关系很长时间里是被忽视了。香港被称为全世界最大的唐人街,虽然离中国大陆很近,但实际上她的形成机制跟其他西方国家的华人族裔社区是相似的,是在大英帝国的殖民统治下,在租界中形成的一个巨大的唐人街。东方文化在这里主要是一种亚文化,中医、中药、功夫、黑社会之类的,主流文化的生产地反而是在西方,香港只是这种西方主流文化的消费场所。但对大陆和台湾而言,香港是一个在意识形态方面相对独立的地方,在台湾解禁之前,台湾的自由知识分子在香港可以说一些在台湾不能说的言论,大陆也是样,甚至说得有技巧,有水平的还可以出书。香港禁书之都的名号也是由此而来。在我看来,这种文化生产其实比文化消费来得更重要,它的一些能量应该在西九龙中得以延续。

另一个特殊性就是本土文化。香港的地缘位置在“亚文化遗产”方面起到的保存作用,使之几乎成为全球华人的亚文化中心。广州也有可能成为亚文化中心,但是广州毕竟是属于大陆的一部分,她是官方意识形态(主流意识形态)跟亚文化并存。而香港由于位于整个大陆板块的边缘,相对来说亚文化没有受到太多政治上的干扰,所以亚文化的原生态保留得比广州要好,这也是香港特区的特殊性之。了解了这些,我给西九文化区的第一个建议是将这些香港的特区特性通过在西九龙的项目进行落实,把它引入并放大,变成未来的优势。

未雨绸缪发展优势

了解了香港的特性之后,再看和香港未来发展密切相关的周边板块。07年的CEPA开展了大陆和香港的经贸合作,香港和深圳实际上就形成了一种城市圈的概念。未来的发展大方向就应该加强这样一种城市间的沟通。以前是经贸沟通,以后会不会是文化之间的沟通呢々事实上,深圳和香港之间是互补的,深圳的优势一个是北方文化,她是珠三角的北方文化中心,北方文化的特点是有更大的历史观、地理观,可以跟香港较好的教育基础很好地合作,另一个优势是人才基础和科技力量。香港的金融和教育加上深圳的北方文化和人才、科技,可以唱一台很好的戏。再来就是香港和台北的关系。我曾经在香港的亚洲协会抛出

个很有争议的言论:在未来,如果台湾和大陆两岸之间形成了某种形式的统一,而香港如果无法在这种统一之前形成她自己真正的竞争力――不管是文化上还是科技上的――香港可能就永远失去机会了。当时这言论有点引起轩然大波的感觉,这是很典型的大陆的想法,因为香港人可能没有考虑这么远,甚至台湾人也不这么考虑,他们很不愿意谈论统独的问题,尤其是统一的问题,但是从历史上看来,中国这种某种形式的统一应该是一种必然。比起香港,台湾有更好的科技基础、工业基础和文化基础。现在她只是受制于她的意识形态,使得她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一个孤岛。如果以后这种孤岛的形式得以解除,那么香港的竞争力将会大大降低。因此,我给西九龙的第二个建议是,应该未雨绸缪地考虑到这种形势,趁现在还有这么种自由度和相对优势的时候,尽量、尽快把它最大化。从五个维度看三方案

我是以地理、经济、社会、政治、文化五个维度分析三个西九概念案的。第一个地理维度,首先先分析一下西九龙这块地。九龙是个半岛,半岛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极佳的地理位置造就了它的价值。因而,九龙半岛的西九龙文化区一定是利益多元化的城市空地,它绝对不只是简单的文化区概念,所以一定要提前考虑到多方的利益的问题。另

个地理因素是西九的大海界面,这就涉及到亲水性的问题。这方面福斯特案没有任何表现,严迅奇做了很多亲水性的景观、设施。不过,有些方面有点问题,比如那个渔排,严迅奇安排在面东的位置,这正好是台风来袭的方向,他作为香港人应该知道。而OMA案是设置在西边,那里原本就是个避风塘,高下立见。这里我要强调的是,亲水性不能变成玩具,不能只是噱头,亲水性要变成真正的公共空间。许李严案里设计了很多水廊,但是这在墨尔本、利物浦也可以做,甚至在上海、武汉也能做,只要临海就行了,没有地方性。OMA案则把亲水性与香港本土公共活动结合起来,而不是把亲水简化成为另一种全球化休闲:比如香港有着发达的电影工业,OMA就做了一个悬浮在码头上方的首映式中心,明星和富豪们可以开着船在层水面码头停靠,上岸马上就可以开记者会,很有范,也不用和市民争九龙公园狭小的入口造成交通堵塞。从地理延伸到经济概念,这里有两种经济形态是跟空间有关的。一种是集聚型空间,一种是分散型空间。分散型是指第产业,第二产业、第三产业(大型工业园或者金融中心)为聚集型,香港岛就是典型的集中例子。那文化它需要的是分散还是集中?以前大陆的做法是集中,结果有很多是失败的。其实文化具有相斥性的特点,其内部存在离心性。文化产业在空间上的特点是既具有生产方面的独立性,又具有沟通方面的开放性。OMA案的三个村落就是既独立又开放,若即若离,把农业的分散和服务业、金融业的集中相结合,这也是他的规划原则之一。而这

点恰恰在另外两个方案没有得到体现,他们还是把西九龙文化区当成一种通过单一产业链就能够简单联系起来的文化商业集群。

在社会与政治维度上,在这里涉及到的第一个问题是街道。街道是一个公共空间,是公共资源得以分配的空间,就是资源统筹的概念。这方面OMA案做得最全最细,在文

化区中部的“街市”中就共做了5种针对不同类型人机交通关系的街道,第二个经济政治问题是开发。在经济上表现为资金的可持续性,政治上是危机管理。如果不能够可持续地开发,就会有政治上的危机。在西九龙分期开发的问题上,是分散的方案好操作,还是集中的方案好操作?OMA案可以这十年先开发这一块,如果遇到一场重大危机,那就先用着这块。许李严案那一大片的屋顶,要是只开发了一边,另一边没开发那就不完整了。福斯特案的那片森林,简直就不符合经济开发原则。在文化维度上,由于自由港、特区的特性让香港文化产生了东西南北的多样性。我前面提到,西九龙要注重南北生产性,OMA案里的东艺正好体现了这一点。东艺是一个工厂,正好面对高铁出口,北方的人才就从那出来进入到东艺生产。这个建筑里的重点之一,就是把工厂和博物馆的展示空间结合起来,库哈斯这里表达了分享过程其实就是展示过程的理念。而从经济社会维度上看,哪个方案能将公园、社区、街道结合起来々福斯特案和许李严案有公园、街道,但是社区概念很薄弱。OMA案里则有很强的社区概念,他设置了三个相互独立又相互依存的社区。他的公园、街道、社区分别体现为都市田园、多重街道和小尺度社区,“小”恰恰是香港所缺的,她的亚文化现在正慢慢被边缘化,小尺度社区可以保留这些东西。从社会文化维度上分析,作为香港亚文化中心的九龙,西九必须为亚文化提供足够的发展空间。亚文化的特点就是非常多样,而且每一样都非常微观,如果与主流文化统一起来,亚文化有可能会被统筹,那它就可能绝种了。另外,西九应该展现新城市意象,它的特点应该是内在而开放的,这也是我们对西九龙的一个愿景,它应该有很好的社区,能容纳亚文化的活力,这个社区应该有真正能够产生公众性的建筑空间等等。而这些在福斯特案里几乎没有,在许李严案中只是种流线型的表现。只有OMA案才是一种真正的内在开放性,它的人格是分裂的,而人格分裂恰恰是文化的特点,它表达的是“和而不同”而不是“同而不和”。

是高招?还是噱头?

在我看来,三个方案哪个更符合西九发展,只需分析一下三个方案的重点,是不是真的如内容阐述的那样。福斯特案的重点在于他把所有的城市内容集中在一起,突出那片市区森林,然而,这是真的中央公园,还是噱头?纽约中央公园是由于在高密度的城市环境中自然的密度太低,所以设置了一个高密度的自然,以达到在高密度城市能够集中在这个地方享受自然。那西九龙呢,的确,在几何意义上它是中心,但是它的可到达地跟纽约中央公园的可达到地却无法比拟。基本上,纽约不管横向纵向的每一条街道都可以通往中央公园。而西九龙有一大片的维多利亚海港,人只能从九龙公园、庙街那个位置进入。另一个问题是,这个公园真的是在一片真正意义上的高密度城市当中吗,纽约是这样的,但香港恰恰相反。香港通过每年定量供应土地把要建的内容建在同一区域上,以此激发形成超高密度的城市聚集来保护自然。所以,香港百分之七、八十是郊野公园,而且分布得非常合理,市民坐上公共交通大概十五分钟之内可以到达一个郊野公园,也就是说,其实香港人的生活没有福斯特的拍档说得那么糟糕。这两方面都说不通。即使所有理由都成立,位置是中心的,可达度特别好,然后还可以把香港人从“石屎森林”(钢筋水泥的丛林)中解脱出来。那么我要问,这片树要种多久?是不是要种到2047年7福斯特案让人看到的是20年、30年以后的愿景,在这期间,只有一颗颗小树,小到以至于没法招揽人气,如果等30、40、50年后才能慢慢聚集人气,那现金流怎么办?香港每隔十年就有一次大的经济危机,那么怎么在这样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段保持这个项目不烂尾?

我们再来看看OMAN的“郊野”。我个人把OMA这个概念称为“大都会郊野”。这些郊野,每一片地都足够“野”。关于“野”这个字,这里面还有个故事。在咨询前期,我介绍库哈斯认识了一位香港导演,《老港正传》的导演赵良骏。他非常怀念香港的70年代,因为当时的香港经济已经起飞,但是政治体系、行政体系还没来得及为经济体系提供支持,以至于出现了大量的自发经济,这些自发经济有很多是黑社会背景的。那个时候在大街上会看到各种古惑仔,古惑仔带着他的女朋友骑着摩托车飞驰,他说那个时代是可以“撒野”的,但是这种“野”的感觉到了84、97之后,就慢慢消失了,变得越来越正式化了。香港人没有地方可以“撒野”了,越来越规范化,变得有点像“禁城”,什么都严禁。他希望西九龙这块宝地可以变成“撒野”的地方。所以,OMA案的郊野公园是个可以“撒野”的地方,什么都可以做。那么,怎么“撒野”呢?库哈斯借用香港郊野沙田的概念,以类型学的方法把郊野公园划分成好多大块“试验田”。在每一块田里面,可以做完全不同的事情,可以让它长满杂草,可以变成一片林子,也可以种满荷兰的郁金香,可以种玉米,发展城市农业等等,很自由,也符合分期开发的特点,我觉得这才是规划。规划不是限定这个地方是做什么的,而是给它一个可能性。在这方面,OMA案比福斯特案成熟很多。许李严案的特点是引用了《清明上河图》里街道的概念。这真的是清明上河图的街道吗?首先,我们了解一下《清明上河图》的街道,《清明上河图》的内容反映了北宋经贸繁华的街道景象,这种自由市场经济是超越城墙的,从城里的街市蔓延到城外的集市,直到郊野还有赶集的人。画里包含了城、镇、郊三个层次,而且是直线型融合的。但在许李严案中,城市带、文化带、绿化带这三个是并行的,它的特点是向左可到高密度,向右可到低密度。但是《清明上河图》的街道特点是在城市这段区域内,向左向右都是在城市里,要不停往前走才能到镇,到郊野,这是完全两个概念。一个是平行的概念,一个线性的概念。这一点许李严案做得不如OMA案的细,OMA案结合了规划理念和一些具体景观,设计了几种不同形式的街道,包括机动车道,在已经开发的楼盘附近,中间的人机道,两边走人中间走车的街道,步行街,街道里摆满大排档(庙街的大排档可以延伸过来):林荫大道,除了贯穿整个方案,同时也是九龙公园和他设计的公园的联系带。这几种街道把很多种交通情况都囊括了。我觉得OMA的做法其实就是严迅奇要表达的概念,但是严迅奇做得不如OMA的多、全和细。另外,OMA案在城市到郊野的过渡概念上,反而和《清明上河图》是样,从条满是商贩的骑楼街一路前行就会完全进入自然郊野。

假如最后香港政府真的决定合并方案,我觉得主体一定会是OMA案。而严迅奇极有可能和OMA合作,他在微观景观在水景上做得很出色,他完全可以在OMA案里面实现:在街道设计方面他应该有他的独到之处,毕竟他在香港生活了那么多年,能更好地表现些本地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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