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宏杰:中国底层的影与像

时间:2022-10-30 09:01:48

马宏杰:中国底层的影与像

“没有一个人悲观,这是民间的生存智慧”

《西部招妻》,一个主角是残疾人老三,数次去宁夏买妻,花光了积蓄。《中国国家地理》摄影师马宏杰拍了30年。

他拍老三,既没有谴责,也没有颂扬,只是观察。实际上,老三是马宏杰的亲戚,他也帮过老三不少忙。

马宏杰记得,母亲有个女同事来自四川,口音显得孤独而奇怪。她是被买来的。1984年,马宏杰第一次拿起相机时,这个四川女人的形象就浮现出来。恰在这时,老三出现了。他跟着老三到处相亲,一路上发生了许多辛酸事。

2008年,老三的故事在媒体上发表,马宏杰却收到一封来自湖北的信。那里有个青年刘祥武,有同样的需求,想请马宏杰“带路”。

马宏杰见了刘祥武。“我会一直关注他和老三,想看看这个社会能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变化。”刘祥武后来成了《西部招妻》的另一个主角。

老三和刘祥武,以及他们代表的人,一直是马宏杰的描述对象。

2015年夏,马宏杰专门拍摄中国家庭的作品《中国人的家当》出版。而几个月前,他那部拍了12年的《最后的耍猴人》刚刚引起知识阶层的轰动。

现在,他又“拍了一个大选题,比前几本书都要震撼。涉及中国人怎么对待自己的劣势、命运。”

走近“底层人”

很多时候,是一个瞬间决定了马宏杰要用几年、十几年去拍摄一个人、一群人。

2001年6月的一天,马宏杰在洛阳街头拍摄,看到几个身背猴子的人在赶路,就此对这群人产生了兴趣。

经人引见,他接触到耍猴人老杨。老杨最初并不信任他。直到马宏杰跟他们一起从襄阳扒火车到成都,再扒回来,老杨才对他敞开心扉。

扒火车时,马宏杰给自己买了保险。“后来才知道,扒火车本来就是违反条例的,真要出了事,保险公司也不会赔。”

马宏杰跟着耍猴人去跑江湖。除了同吃,他们还一起睡高架桥下。下雨了,老杨和同伴给马宏杰腾出一块地儿,铺上塑料布,把他夹在中间。摄影包和相机装在编织袋里,枕在头下。

有一天,老杨收到50元假币,心情不好,蹲在窝棚边吃饭。大公猴捡起一块石头扔到锅里,把一锅饭打翻了。祖上传下的规矩,每天演完戏,猴子都是要吃第一碗饭的。这一天,老杨忘了。

马宏杰还拍到一张照片:耍猴人的妻子用自己的乳汁给小猴子喂奶,小猴子亲吻她。

耍猴人经常被当作“盲流”驱赶。有时会被没收“作案工具”。有一次,猴子被收走了。几天后,当耍猴人费尽力气找到猴子时,已是僵硬的尸体。耍猴人跪在地上,哭得呼天抢地。

老杨的儿子结婚,作为朋友,马宏杰去了,送了红包。2015年3月,《最后的耍猴人》新书会,老杨带着猴子来到现场,还表演了一段猴戏。

马宏杰在内心深处,对这些“底层人”有着强烈的认同和同情。

靠图吃饭

1963年出生的马宏杰,长于物质匮乏年代。小时候没有留下一张照片。父亲在洛阳玻璃厂上班。6岁时,他看到奶奶家的窗户糊着纸片,那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给奶奶家的窗户装上玻璃。

中学毕业后,有个同学有了照相机。马宏杰常和他去龙门石窟、白马寺拍照。1984年,他花700元买了第一台单反相机,开始自己冲洗照片。起初,他在田间地头、车间里找素材。直到后来他看到外国大师的作品。

特别是某次,他在杂志上看到一组“喜马拉雅采蜜人”的图片,表达这些底层人的视角、手法、观念都让他震撼。他决定,一定要做这样的摄影师。他相信自己能靠图吃饭。

马宏杰曾梦想做战地记者。离这个梦想最近的时候,是在报社做记者的那些年。上世纪90年代,他先后在4家报社做了10年记者。刚开始,他很有正义感,后来发现自己的力量如此渺小。“当老百姓跪在我面前,把我当救命恩人时,我的内心承受不起。”

于是,他辞掉了工作,做起了自由摄影师。曾有一年,他拍了2000多个胶卷。那时是纸媒的黄金期,报社需要大量专题图片。他每拍完一个选题,就刻成50张光盘,寄给50家报纸,采用率是90%。那几年,稿费像雪片一样飞来,收入不比上班低。后来,连邮局的人都认得他了。

2001年,一家杂志社的编辑到河南选图片,马宏杰带来了50斤底片。几天后,编辑告诉他,你拍的是《中国国家地理》的风格。两年后,他就进入了《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社,成为图片编辑和摄影师。

十多年后,马宏杰成了“马老师”。他说,以后老了,打算从事摄影教育。

想摸摸中国人的家底

只是“一个人永远走不出童年的影响”。马宏杰说,他的摄影之路,源自对童年记忆的寻找。小时家里只有一张大床、一张小床、一个方桌和四条凳子,这些都是公家的。

后来,父亲花10元钱买了一个收音机,是家里的第一件家当。儿时对“物”的记忆影响至今,他想摸摸中国人的家底。

《中国人的家当》一共拍摄了47户人家。东到江南水乡,西至帕米尔高原,北抵呼伦贝尔草原,南达三沙群岛,分布在中国的每一个省份。马宏杰用一张绍兴水乡人家的照片做了书的封面,理由是“比较有中国特色”。

拍之前,他会拿一些样片给人看,人们一看,觉得不错,就同意拍摄。有时也会遇到麻烦。在江苏宜兴拍运河人家时,正往外搬东西,镇上的会计来了,坚决不让拍,认为“有损形象”。

马宏杰和朋友解释无效。眼见就要动手打假,马宏杰给当地宣传部长打了一个电话,才平息冲突。

每户人家,拍完都要做访谈。所拍人家中,收入最高的是河南朱仙镇的年画人家,托非遗保护的福,他家的年画一年可带来上百万元的收入。收入最低的悬崖人家,则刚够温饱。

“就像很少人知道自己的血型。”马宏杰说,“很多人也不知道自己的家族历史。”黑龙江某人家的故事让他唏嘘。故事主人公的父亲是军阀韩复榘手下的连长,1936年在一次战斗中死了。此后家道中落,跟着母亲闯关东。后来又经历了各种运动、变故,人生跌宕起伏,“比电影还要精彩”。

《中国人的家当》有9万多字的拍摄手记。杨锦麟说,马宏杰的文字甚至比他的图片还好看。他自己说,今后可以考虑出一本没有图、只有字的书。

上一篇:李晓峰:说说热钱和“无根”的体育 下一篇:修书人的“现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