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一生挣不脱的枷锁(外一章)

我的家乡有一座净元庵，那年庵中新剃度了一个19岁的小尼姑。据说她是为情所伤，万念俱灰之下才来此了却尘缘的。没过几天，有一个大娘便频频进出净元庵。她并不信佛，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把那小尼姑带走了。

这个大娘姓李，她是我们县里最出名的女人。她有一个特殊的家庭，家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十多个，却都有着不同的姓氏。是的，那些孩子都是李大娘收养的孤儿或流浪儿。她住在城郊，有一个极大的院子，养了许多猪羊，这是她家的主要经济来源。她的事迹被传开之后，政府要给她奖励，一些企业和个人要给她捐款，她都谢绝了。她说她能养活这一家人，让别人把钱捐给那些更需要的人。

李大娘年轻时就守寡，带着两个儿子艰难地生活着。可是生活的磨难并没有停止，有一年松花江发大水，将两个儿子冲得没了影踪。那时，两个孩子刚刚十几岁。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李大娘都是心丧若死了无生趣，失去了活着的信念，她一心想用死来解脱自己。直到有一天，她来到远远的野外，刚刚把自己吊在一棵树上，就被人费力地解救下来。那是一个十几岁的男孩，衣衫褴褛。李大娘喃喃地问：“孩子，你为啥要救我呢?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那孩子说：“有啥活不下去的?你看我没爹没妈的，整天要饭，总让人打，不也活得挺好吗?”那一刻，李大娘的心被触动了，她将孩子带回家，从此再没兴起过寻死的念头。在共同的生活中，她渐渐地把以前对儿子的爱与呵护，都转移到这个捡来的孩子身上。

而李大娘的艰难生活也才真正开始。由于她收养了太多的孩子，不得不想方设法地多赚钱，为了方便照顾孩子们，她便在家里搞起了养殖。里里外外全是她一个人在干，很少让孩子插手，而且她还要供那些大一些的孩子上学，那份辛苦只有她的满头白发知道。有人让她把一些孩子送到福利院去，她不干，那些孩子在她心中，是一种爱的寄托，哪一个她都舍不得。

孩子们大多很懂事，很心疼这个白发的妈妈。可是也有个别的孩子性格孤僻，加之在学校受人嘲笑歧视，走上了打架斗殴的道路。有一个叫林晓强的男孩，李大娘把他带回来时已经15岁了，他虽然对李大娘极恭敬孝顺，可在外面却是一个小霸王。他不愿去上学，李大娘便托人安排他在汽车修配厂学徒，希望他能学会一门手艺养活他自己。可林晓强由于长年流浪养成的野性，很难改掉打架的毛病。每次打过架。李大娘都流着泪打他，他也哭，却是改不了。

林晓强19岁那年，有一次和人打架把人打成了重残，因此也招来了牢狱之灾。李大娘伤心欲绝，在探监的时候一再告诉林晓强认真服刑，可林晓强听不进去，在狱中成了狱霸，还被加刑两年。有一次李大娘要去探监，忽然想起林晓强爱吃瓜子儿。便用了一夜的时间剥了满满一大饭盒瓜子仁。林晓强看到那一盒密密麻麻的瓜子仁，心被震撼了，想起以往的种种，痛悔不已。

李大娘就这样在为生活奔波劳碌之外，还有着操不完的心。有人对她说：“你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嘛!还不如当初死了省心。现在可好，那么多的孩子跟着你，想死都不行了!”李大娘闻言只是轻轻一笑，说：“我知道自己被套上枷板了，可我愿意为他们这么活着，遭点儿罪，心里也高兴!”

是啊，李大娘就是用全部的爱打造成枷锁，将那些孩子锁在幸福之中，同时也把自己锁在孩子们的成长之中。那个曾经出家为尼的女孩，在有了自己的家庭之后，对李大娘说：“妈，都怪你!当初我都看破了红尘的，是你把我硬拽回来。这下可好，上有老下有小的，整天和柴米油盐打交道，孩子哭大人叫的，枷锁是夹上了!”李大娘笑着说：“你现在还可以出家啊，那净元庵的大门还为你开着呢!”女孩说：“我才不去，我愿意像您一样，为了爱失去自由!”那一刻，她们的眼中都闪着莹莹的泪光。 　那些与你息息相关的人，他们的每一滴眼泪每一朵笑容，被岁月串成了一副枷锁，将你的心紧紧牵绊。如果爱是枷锁，那也是温暖的困囿；如果爱是笼子，那笼子就比天空更辽阔，可以让每颗充满爱的心自由地飞翔!

风般清，水般静

月光透过窗子斜斜地投在　对面的墙上，她悄悄从床上坐起，循着光影去看天上的半轮月。只有这样静谧的时分，她才能开启心扉，让隐秘的心事飞散，让朦胧的月色涌入。 　她原本拥有着那样平静的生活。只是两年前的一场火，把所有的往昔全烧成了灰烬。那时，16岁的她生活在东北平原上的一个小村里，上着初中，长得漂亮，学习也好，家庭条件也还过得去。只是在一个傍晚，她在做过饭后，将剩下的柴火抱回院墙外的柴火垛里，转身没走上几步，火就着起来了。她惊叫一声，扑回柴火垛。

在这个离故乡几千里的城市，她已经挣扎着生活了近两年。工厂里所有认识她的人。都会注意到，无论冬夏，她都戴着手套。是的，她不敢把双手展露在别人面前，那已经不能算是一双手了吧，和她的人形成极鲜明的对比。她整日默默，独来独往，友情和爱情只是一种传说。

她早就发现了家里最大的秘密。有一个早起的清晨，她看见母亲将一个铁盒子塞进了柴火垛里。没人的时候，她曾偷偷打开过那个铁盒，家里所有的钱都在里面!那时她的心里是兴奋和幸福的，原来家里有这么多钱。也曾想过，把钱藏在柴火垛里，会不安全吧!所以，见到火着起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铁盒，虽然等她跑到近前火已燃成一片，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把手伸了进去。

打工的日子是艰苦的。那些疲累不仅仅是来自工作，漂亮的女孩子，总会有些麻烦的。有些人还别有用心地接近她，虽然她用冷漠保护着自己，可风言风语四起，那种压力，甚于身体上的倦。也有女同事的嫉妒与敌视，还有种种关于她的猜测，所享受平静的时刻，只有寂寂的午夜。每隔一段时间，她都要乘几个小时的火车去相邻的一个城市，把一些钱寄回家里，再匆匆赶回，只是不让家人找到自己。

当她的手抓到那个铁盒时，一阵刺心的痛险些使她晕厥。可她没有放手，硬是将它捧了出来。人们都跑过来，火很快熄灭，她哭着对母亲说：“妈，是我不小心弄着火的。这个盒子我抢出来了!”母亲打开还烫手的铁盒，里面飞扬出一片片纸灰，还有一些零碎的边边角角。盒子落到地上，母亲仰天倒地。父亲的拳脚也雨点般落在她身上，还有，世上最难听的辱骂。她在地上翻滚，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手。

也曾有男人真心地喜欢她、追求她，她只是无语，然后，慢慢地脱下手套，将两手平静地伸到他们面前，然后，转身离去。也曾希望身后的人能出声将她挽留，可看到他们眼中那一刻的震骇，她就已经将自己的门锁死了。她租住在城市边缘的一间小土房里，无人知道的时刻，她翻烂了的，是从家里带出的初中课本。与其说那是一种希望，不如说是一种怀念，一种祭奠。

她在被父亲殴打的时候，围观的人没有一个出来拉开父亲，那些指责声却清晰地传人耳中。而母亲，所有的钱一下全没了，竟病倒。那一刻，她心上的痛使得手上的痛和身上的痛没有了知觉。她在父亲打够了之后，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来到村外的河边。头顶的月亮正圆，映得河水亮亮的，如脸上淌着的泪。有风吹过，带来庄稼的清香，风将平静的河水刺得支离破碎。

她常常会回想起那夜的风和小河。于是她喜欢在大风天跑到城郊的山上去，在无边的浩荡里任思绪飞扬。也喜欢闲暇时去城南的河畔，坐在那里，看一河流水静静东去。那风中，蕴含着千般感觉，或芬芳，或温暖，哪怕寒冷，哪怕尘沙，风依然那般清，在看不见的周围无处不在。而那河水，平平静静中却长流不绝。 　终是没有死成。虽然父亲向她道歉，虽然母亲对她流泪，在她养好双手之后，依然离开了家。那时候对父母就已经没有了怨怼，有的，只是一种疼痛。她发誓一定要把烧掉的钱挣回来，可是，自己的无忧的青春，无瑕的双手，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那一天，下班后她在工厂的门口，竟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两年时光，如一张纸翻过，他们终究还是找来了。刹那间，泪眼凝望，她痛哭失声，多苦多累都不曾掉过一滴泪的她，那一刻泪如泉涌。

终于回到家中，一切都没有改变。父母在寻她的同时，并没有荒了生计，他们不想让女儿回来后，看到一个破败的没有希望的家。母亲拿出一本红红的存折，说：“我再不把钱往柴火垛里藏了，要是早这样，你的手……”

她笑出了两行泪。站在昔日的河边，风清水静，仿佛什么都一如从前。只是暗香浮动。水逝无痕，生活依旧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