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与古典诗歌的审美表达

时间:2022-10-28 11:04:05

“情”与古典诗歌的审美表达

诗歌是世界上最古老、最基本的文学形式之一。有人类生存的地方,就有诗的吟唱。我国是一个诗的国度,古代历史上出现过的众多诗词曲赋,均可视为广义的诗歌。从某种程度上说,诗歌是人自身对于美好生活进行永恒憧憬和追求的生存方式,是人类情动于中时的最好宣泄载体。只要人类有感情、有憧憬,就会有诗歌。可以说,情是诗的根,也是其要表现的最基本、最主要的内核。早于汉初,《毛诗大序》便提出“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的观点,西晋陆机的《文赋》更明确主张“诗缘情而绮靡”,唐代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中也说“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直至晚清,著名学者刘熙载在《艺概》依然有类似的认识,他说:“词家先要辨得情字,《诗序》言‘发乎情’,《文赋》言‘诗缘情’,所贵于情者,为得其正也。”可见,我国古代始终将“情”作为影响诗歌产生和发展的最重要因素。

诗因情生,亦以情动人。美国当代桂冠诗人唐纳德・霍尔(Donald Hall)把诗歌定义为:“一个人的心灵向另一个人的心灵的倾诉。”我国明初文学家宋濂也曾指出:“盖诗缘性情,优柔讽咏,而入人也最深。”诗人正就是凭借着感情的火焰而产生创作的灵感与激情,并借之点燃读者的情感,使两者产生紧密地碰撞、交融和共鸣。因而,一首好诗,首先是能够走进你的内心,并能与你产生情感共鸣的作品。可以说,作品对读者所产生的情感碰撞、交融和共鸣的程度越大,审美价值越高。

什么样的情能够激发诗人并感染读者呢?西晋陆机的《文赋》概括说:“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也就是说,他以为现实生活中的时光流逝、外物变化所引起的一切情感反应,都是属于诗的。对此问题,齐梁时期的钟嵘在《诗品序》中表述得更为具体,他说:“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至于楚臣去境,汉妾辞宫。或骨横朔野,或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戍,杀气雄边。塞客衣单,孀闺泪尽。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扬蛾入宠,再盼倾国。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其语中已涉爱情、友情、爱国、思乡、悼亡、惜时、伤春、悲秋等多种情感,这些正构成了我国古典诗词所抒发或表现的主要情感内容。

情感的自然真实,是优秀诗歌作品对读者产生情感作用的基础,也是我国古典优秀诗词作品的首要特征。如唐人孟郊的《游子吟》一诗写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诗内无任何华丽的词藻与雕饰,仅从生活的细微之处入笔,由“手中线”、“身上衣”,写出母爱的细腻、殷切与温暖,一切都在缄默和无言之中,虽无泪水和嘶嚎,却扣人心弦,催人泪下。叙及夫妻间自然真挚的情感,唐代女诗人陈玉兰的《寄夫》一诗说:“夫戍边关妾在吴,西风吹妾妾忧夫。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诗内写西风吹妾,却吹起了她作为妻子的忧伤和思念;她由自己的寒冷,不禁被勾起对戍守边关丈夫的问候,抒情主人公的情感如泉水般汩汩涌出,又如溪水般自由淌动、随物赋形,显得本色纯真而富于生活气息。孟浩然的《过故人庄》是唐诗中描写友情的上乘之作,诗人由故人的“具”、“邀”,写到与友人的“把酒”互话,再到分手、再邀,把一个普通的农家宴饮,写得素朴入微,生动如画。明末思想家李贽曾大力倡导童心说,他提出“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以为如果童心常存,则“无时不文,无人不文,无一样创制体格文字而非文者”。这样的提法,对“真”虽有强调过高之嫌,但颇能见其在文学作品,包括在诗歌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

情感总是内在而抽象的,要想感染读者,必须要将情感充分地具象化。比如,写送别之情,李白《赠汪伦》一诗说:“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诗中把深逾千尺的桃花潭水比为相送之情,虽不言情之深而深情毕现。另如写“愁”,南唐李煜的《虞美人》词写:“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宋代词人秦观的《千秋岁》词写:“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贺铸的《青玉案》词又写:“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南北宋之交的词人李清照《武陵春》词还有“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之句。以上几例,把“愁”分别比成江、海、草、飞絮、雨等,使抽象潜在的情感变为可以感知和称量的具体物,十分易于触动读者。

“诗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感人至深的情语,除去“情真”,还需“意切”,即需委曲深沉,一唱三叹。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常采用将部分词句反复咏唱的复沓修辞方式,如:“兼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其中的最后两句,在句式和用词上就十分接近,构成了复沓修辞,把抒情主人公切盼而迷茫的情感不断引至深入。汉乐府民歌《上邪》描写相恋者永世不分的感情说:“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全诗通过将自然界一连串不可能出现的现象叠加,把欲表达的情感无遮挡地倾泻出来,令人荡气回肠。著名词人李清照是写情的圣手,尤其以善写愁情著称。她的《一剪梅》词写道:“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词内既有愁情的具象化叙写,也有一层更深一层的情感倾诉,不禁引人心伤。又如,她和着血泪写下的《声声慢》,更是抒情写愁的千古绝唱,全词先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而起,连用七组叠词,反复吟咏,低迷徘徊,婉转凄楚;后又以一连串琐碎的生活细节,来写她枯寂无聊、寻觅无着的凄苦心情;最后又写:“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其既是一句充满困顿的反问,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甚至带有深深绝望的沉重叹息。数百年来,每读至此,很少有谁不为其情所打动。

总之,因有情的贯注,才使诗歌具有了生命和多样的美;也因为诗歌可以表现不同个体的真情和深情,且与人的生命本身相贯通,才使诗人和读者对诗歌产生痴爱与迷狂;也正因为此,诗歌才能为人提供多样的审美空间,为不同个体创造出可以自由栖居的精神胜境。

(作者单位:廊坊师范学院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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