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活着真好

妈妈五年前病了，病得特别厉害，肺气肿，腹式呼吸，住在地区的医院里很长时间，眼看就不行了，医生在我的耳边讲：“赶紧准备，过不去今天晚上。”妈妈听说我们要给她转院，而且事不宜迟马上就走，就预感到了什么，她把氧气管拔掉，用手梳了梳头，一反她在病床上痛苦的样子，一副笑容地对病床边的护士和医生说：“这些天给你们添麻烦了，谢谢啦！”那个场面，让人感到她在向这个世界告别。

妈妈是一位饱经沧桑，受尽磨难，有着对生活绝对不同世俗的理解的一位老人。她当过十几年街道上的治保委主任，当过十来年的街道居民委员会主任，得过全国优秀街道干部的光荣称号，还拿过全国五好家庭的奖状；她帮助过无数人，替她管辖的街道居民办过无数好事。如今，她老了，大病在身。

我们给她转到了朝阳医院，院长是位著名的医学专家，全国青年模范人物。他告诉我妈妈病情严重，要进重症监护室，要给我妈妈有创插管，维持她的呼吸，控制她的炎症。84岁的老人，不让吃东西，插上管躺在病床上，我不敢多想。更要命的是我马上要动身去美国演出。我怎么办？一边是我亲爱的妈妈，一边是我钟爱的观众。我和院长说：“如果妈妈不行，我就守在她的身边，哪儿也不去！”院长详细分析了我妈妈的病情，说：“你去吧！我知道你矛盾得很，我们医院来照顾老人，一定坚持到你回来！”我含着泪登上飞往大洋彼岸的飞机。

15天，报了5次病危！我白天演出，晚上瞪着眼睛不敢睡觉想听电话，又最害怕电话铃响，矛盾极了。15天，我靠电话听妈妈的病情，商量救助妈妈的一个又一个方案。15天，我落下了血压高的毛病，到现在一直吃着药。15天，我终于回来了，妈妈还真能坚持，还躺在ICU病房里！嘴里、鼻里都插着管子的她，求助的眼光瞪着我们几个玻璃窗外的孩子，她，稍清醒一下，用颤抖的手，在黑板上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写给她的五个子女：“五个混蛋，放我回家！”她太难受了，她不愿意再受了，她下意识地拔使她难受的管子，我们穿上白大褂跑到床边按住她的手，和大夫一起用力把她的手绑在床框上。她说不出话，我们看到的只是妈妈乞求的目光，我们流着泪对她摇头，狠心地拒绝她。

又是15天过去了，老太太的眼睛还睁着。大夫偷偷地跟我们说，这么大岁数在ICU里住30多天，很少有能活着出去的，我回忆起妈妈的倔强，不相信她会那么急匆匆地丢下我们。

奇迹在我妈妈身上出现了，34天的时候，指标一切好转，可以出重症监护室了！?

这么重的病人，从这里出来，一定要到普通病房里观察些日子。可这时候我们这位老太太说了两个字：“回家！”我们都惊了。

妈妈真的回家了！前后医院的两个多月，她觉得住够了。她一辈子没出过家门两个多月！这回回家，她脸上闪着泪花，由于插管，她的声带水肿了，她沙哑地说：“我以为回不来了！”

如今，老太太88岁了，脑子可清楚了。我们每天都听她讲各种各样有趣的事情。给她看病的医生经常来看她，问：老太太，您感觉怎么样？我妈妈说了四个字：“活着真好！”

我的妈妈，一个普通的老太太，一段她自己书写的普通小故事，我记下来，祝所有的老人健康长寿，晚年幸福。

（作者系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家，此文专为本刊撰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