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轶颈散文二题

时间:2022-10-23 10:47:23

任轶颈散文二题

小花园

八岁那年,我上小学,一直住在外公家。一到放学时,校门外就站满了人,他们都在等待自己的孩子,外公也不例外。每次放学我奔出校门,就会远远望见一位站在铁栅栏处的老人,正抬着头努力分辨每一个出来的孩子。他视力不是很好,但每次一看见我跑出教室大门,就使劲向我挥手臂,脸上浮上了慈爱的笑容。

我和外公走出校园,我跑在他前面,路旁的花草风一般地从我眼前掠过,回头一看,外公已经距离我很远了。我站着不动,笑逐颜开地望着他,等他慢慢走过来,就撒娇地拉起他的衣襟,用力往前扯。不知不觉,外公又落到了我后面。微风拂来,轻轻抚过那些花草,像外公慈爱的大手。我和外公回家的路必经过一个小花园,但每次只是路过,不常进去看。

小花园依附在蔚蓝的天空下:夺人眼球的是那座纯白色的滑梯,天真无邪的孩童们,绕着滑梯攀爬翻滚,像是在迎接夕阳;花园左边的栏杆等候傍晚的落日,栏杆仿佛像个坚强的战士,为路人保留很多停歇的座位,也为他们的脚底铺上了完美的地毯。

上中学的那段日子,母亲给我雇了司机,我也搬离了外公家。校门口的铁栅栏外少了我的外公。不过,每逢周末,我都会一如既往去他家,路过小花园,依然觉得外公就走在我身后。后来,高考那段紧张的时间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和外公见面的次数渐渐少了。于是,那座小花园被悄悄地埋葬在我的内心深处,那条通往外公家的必经之路也印在了我的记忆里。

进入大学后,时间多起来,我抽了空去外公家。见到外公的时候我不禁有些惊讶:他的头发早已全白,脸上皱纹也多了、深了。我跟外公打招呼,声音有些哽咽,外公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外公还是和从前一样,拿着一本文学书,细细地品味着、思索着,没过一会儿,他就摘下眼镜,忍不住向我绘声绘色地讲起书中的内容,激动处甚至手舞足蹈。外公是真正热爱文学的人,他独特的见解总是让我感到文学是那样的深刻,那样的真实,又那样的厚重。看着外公津津有味地给我讲述人生之道,眼前猛地忆起六岁那年我躺在床上,他给我讲故事的画面。外公是我在文学道路上的启蒙者,也是我之所以热爱文学的引路人。

一天,狂风席卷而来,乌云密布,暴雨开始施展他的威势。阿姨打电话到我家,说外公从床上摔下来了,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他的肺部已经全部腐烂。我匆匆赶去医院看他,他一直笑着对我说:“人生就像一片叶子,落叶最后总是要归根的。”几天之后,我又去看他的时候,他已说不出话来,只是平静地注视我,眼角挂着泪花,眼中全是关切与不放心,看得出来他想摸摸我的头,满是针孔的手却怎么也动弹不得。我赶忙拿纸巾拭去他的泪水,握着他的手,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外公依然微笑地望着我,眼神平静而慈爱。一星期后,我跑到他的病床旁,他却再也没能睁开眼睛来看我。自外公去世后,那条路我也渐渐不再走了。有时也会路过,但终究没有进去看一眼。从此,那个小花园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年岁渐长之后,外公的身影却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愈加理解外公睿智的内心,有时候也会想起那座小花园。为什么不进去看看呢?那座小花园伴随我和外公,走过那么长的一段路,可是我们一次都没有进去过。那时我在前面奔跑的时候,外公会不会看着小花园里面露出那熟悉的笑容?

这是外公去世后我第一次来到小花园。现在的小花园,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了,成了一个活动中心,里面放了很多锻炼器材,那个白色滑梯也不见了,换了个新的、彩色的。我独自坐在长椅上,回忆着外公的一切,想着当年为什么没有和外公一同来小花园转转,后悔着为何不早来小花园看一眼呢?太阳下山了,夕阳温暖地笼罩着小花园,也笼罩着我,这一片即将逝去的阳光仍然无私地照映着一切,而我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树影婆娑,三三两两的人穿过小花园,有结伴的,有独行的……不知他们,又会有怎样的故事?不知道他们,有谁像我一样,缅怀着过去的时光和久远的亲情?

夜深了,花园里的人陆续少了。我也站起身准备离开,今晚是我停留在这儿最久的一次。

我回头望了望,脑海中浮现出十多年前的那个小花园:白色的滑梯,一群孩子在那儿爬上爬下;花园四周绿树环绕;还有一个栏杆立在花园的左边,那是供人休息的地方,还有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小的蹦蹦跳跳,大的慈爱招手……

我知道,外公依然走在我身后。

东安公园和小书房

外婆家附近有一座公园,靠近东安路,名叫东安公园,现在仍静坐在那儿。穿过马路,落日的天空下远远横着道铁门,遮挡住了几分生机。

曲径幽邃的小路,依稀可见前方广阔的草坪,芬芳娇艳的鲜花,背后是蘑菇样儿的草树,再靠后便是坚忍的松柏,撑起无数翘首枝干,仿佛伟岸挺直的高墙守护着前方的花坛。虽然人不多,但那里却是我儿时的避风港。偶尔一阵鸟鸣传到草坪的这边来,小花与枝叶本是齐并肩默默地赞叹天空;随着清脆的啼鸣,在微风的歌声中左右摇摆。我盘腿而坐,聆听这自然的天籁。记得九岁那年,我独自蹲在草坪上,两腿弯曲,双手抱膝,朝着镜头傻傻地笑,然后起身,绕着树木奔跑。花坛里满满的污泥本不许触摸,我却常常用手捏起,使劲儿地抓起一大把,堆成完美的房屋,有一两次被人发现,狠狠地痛骂一顿。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走进那块草坪。大概是怕被罚的缘故,不敢再招惹她。

为了逃避难以预料的祸患,儿童乐园是藏身的妙处。外公常陪我一起坐电缆车。我本来害怕的心慢慢地平静了,身体也似乎舒展到无限的大,幼嫩的我脚踩踏板,只听“滋”的一声,一股力量从后背涌来,电车飞驰而去。右旁的树木和摇动的缆车所奔行的速度与伴奏乐交相辉映,夕阳便映衬在这图画里;光滑乌黑的路面仿佛是朝臣行列,跟着头上的电缆车辛劳奔走,时而瞻望那至尊无上的宝座。这时候,车缓缓地松了口气,周围有些昏暗,小孩都跟着家长走了,工作人员也打起哈欠来,外公说:“颈颈,这么晚了,我们回家吧。”这游戏真令我刺激,每次来到这里,不免有些胆怯,不敢骑那玩意儿,却极想饱尝那电缆车穿越千山万水的疲惫。但直到现在,仍然没有看见,乘坐的孩子自然是常有的,然而除了工作人员,我很少再遇见过。

如果不去乐园,真的没什么劲儿。到了夏天,情况有变。钓鱼和下棋需要时间,我没有耐心。转了半圈,突然看见有个女孩,拿着模型飞机赛跑。泥的草里是不去的,总该挑个宽敞的地方,虽然接近夏至,那天幸好没有下雨。不知是飞机有些,还是女孩有些粗疏,刚松开手,飞机低压在枝上。她的父亲拿着鱼竿,拾起一根长长的竹棍,用绳子将它们紧紧捆牢,然后朝树枝一挥,飞机还是无动于衷。于是后退几尺,踮起脚跟,仔细一看,才发现有团黑乎乎的东西夹在树缝里,和枝干几乎辨不出颜色。女孩的父亲捏起竹竿,走到离树不远处,将竹竿朝飞机用力一甩,那飞机就瞬间落在地上了。后来呢?只见女孩手里捏紧飞机,又快乐又得意。二十年前,父亲曾和我玩过这类游戏。远处的鸟叫声传来了,我的嘴唇稍稍弯成了弧度,却被兜里手机猛地惊醒,是母亲催我回家了。我早已习惯在公园逗留片刻,幻想北方辽阔草原的味道,而沉重压抑的生活,在他们看来,竟是平淡而迅速的日子,在我身旁正步步艰难磨过。不知怎地,几次躲进一直认为憋闷的书房,待上整整一天,反复回忆那段高考岁月,心想那大概是全中国最为严厉的管教了吧,连周末都要被占据。

穿过泥泞小道,横过一条马路,小区的第三幢房,便是我的家。从一扇玻璃门进去,乘上电梯,靠右手的是大门。推门走进,右侧是书房,橱窗里堆满了五花八门的书。我对着那橱窗看了老半天,终于拿出语文课本,在那时候看来的确泛着陈规守旧的韵味儿,放在桌上,拉开椅子。第一次是等待老师;站起身,道声好,第二次是问候老师。

她是一个中等个儿的女士,头发乌黑,没有戴眼镜。起初,我感觉她非常年轻,只是听母亲说她姓何,是教语文的。她朝我和蔼地点了点头,我背对着她,听了母亲的话后,越发胆颤,眼睛还是注视着地面,生怕被人嘲笑。上课之前,念叨着母亲的嘱咐,随意握着备好的问题,她就微笑起来:“这真是聪明孩子所提出来的问题,只要用心钻研,一定会大有进步。”沉压过久的错念,自从初中被班主任责备以来,竟在这一句话语里豁然消失,似乎看到了邈远的桃林。她向我道起基本知识,教我背诗句古文。整个书房静悄悄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响。

我疲惫地念着那篇《廉颇蔺相如列传》,读到中间两段,何老师喜欢下意识地用手指着其中的语句。她讲课的时候,与我倒还真有相宜的地方。可总有几次在默写古诗时,趁她不注意,翻开书本,偷看几眼,又慌忙地合上,多次窥视那扇铁门。前几天锁坏了,母亲让刘金叔修理过了,我私自撬开门锁,溜出去玩。何老师买的书,我只粗略地翻看几眼,那些陈旧的书籍早已不知去向,现在忆起来,原来高考后没几天卖给一个捡破烂的了。

如今,我再次翻阅桌上全新的初高中课本,使我重新恢复文学爱好的信念。很多时候,在工作的陈规中,我经常觉得被什么堵着似的,单在脑前面晃悠,读不出豁朗的感受。自从获悉我的诗歌被出版社认可,胆怯的步子正沿着用大理石的岩石顺畅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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