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债期货仍需严打操纵

时间:2022-10-23 10:17:47

国债期货仍需严打操纵

时隔18年,中国资本市场再次围绕期货问题而出现重大波动,其间涉及的交易设计、风险防范和市场操纵等问题,值得引以为戒并严加打击。

今年7月4日,证监会批准中国金融期货交易所上市国债期货,并于7月8日向市场公开征求意见。这引起各方热议,支持者欢迎国债期货即将重返市场,认为这是多层次资本市场建设之必须,担忧者则重提18年前“327国债事件”,质疑中国是否已经有能力解决期货市场的操纵问题。

不幸的是,仅仅一个多月,相关麻烦就出现了。8月16日是中国期货市场的一个交割日,当天A股突然出现股指大幅异动,71只股票瞬间冲击涨停,股指也猛涨逾5%。监管部门随即查证,该事件是光大证券相关部门所谓“乌龙指”引发的风波,这一重大异常再度刺激了投资者和监管者的神经:18年之后,类似“327事件”那样的国债期货闹剧,在中国真的会再来吗?

任何市场的有效运行,都需要价格的信号作用,金融市场、尤其是期货市场更是如此。一旦价格因操纵而被扭曲,其信号作用就会受影响,风险管理职能会削弱,对资源配置作用也会失效。由于商品市场存在天然的信息不对称,所以在期货市场没有针对内部交易的打击措施,但或许正因为此,市场操纵行为被认为是特别卑鄙而恶劣的违法行为,必须严厉打击。

在今天的中国国债市场,影响市场操纵行为的几大要素如市场流动性、合约和交易规则设计、法律法规建设等,与1995年相比已大大改善。

在通常情况下,以前那些简单粗糙野蛮的市场操纵手法将不大可能再现。但市场再发展、制度再完善,并不能完全消除市场操纵的可能。这背后是市场自身存在的利益激励机制。一个“经济人”,尤其是投资者或投机者,无时无刻不在进行成本与收益的比较,一旦操纵市场的收益大于成本,操纵行为就注定会发生。

监管者能做的,就是加大操纵的成本。中国在重启国债期货交易之际,尤其需要进行制度和规则的完善,同时更加严格地监管和查处,尽可能避免市场操纵行为的出现。 重启国债期货的必要性

拟于近期重新推出的国债期货交易,与中国利率市场化改革相辅相成,势在必行。

中国长期缺乏利率的市场形成机制,导致资金价格事实上多轨并存,这对于国债定价颇为不利。在1981年国债重启时,其利率由国务院制定,发行依赖行政手段。居民将国债当作储蓄的替代品,多持有到期,并无交易。利率长期不变,也就没有利率“市场”。利率即资金的价格。价格被行政制定,等同于资源以行政手段配置。很显然,这种资源配置是低效的。

随着1996年开始利率市场化,央行取消银行同业拆借利率上限,国债的定价亦发生重要变化。2004年和2012年,央行针对存贷款利率上下限做出调整,给了银行更大的定价空间。2013年7月19日,央行宣布全面放开金融机构的利率管制,取消了金融机构贷款的利率下限。这样,利率全面市场化只剩下存款利率未放开。其他如国债、金融债券和公司债市场都已基本市场化。

利率市场化就会产生利率波动,形成利率风险。伴随利率风险,机构间就产生了利率掉期和远期交易,以作为机构投资者的风险管理手段。但这是场外交易的定制产品,定价和交易均不透明。

国债期货建于国债现货之上,是在交易所集中交易的标准合约,信息透明、交易成本低、流动性好。国债期货的交易量通常数倍于国债现货品种,在价格发现方面则更透明、有效。金融理论的“无风险套利”,就是要确保国债期货与现货利率间的传导。正常交易的国债期货,会真实反映利率走向,是各投资机构和个人规避利率风险的主要工具。

因此,随着中国利率市场化加速和相应的利率风险加大,市场一直期待国债期货交易的重启。 防范期货市场价格操纵

期货是金融市场的重要部分,金融在经济体中最本质的作用就是融资和资源配置。银行和资本市场(股票、债券)均是融资的重要渠道。而建于初级金融工具之上的衍生品,其作用则主要为风险管理和投机(或套利)获利。最早的期货市场,成立于1848年的芝加哥商品交易所,建立目的就是帮农民管理粮食价格季节性波动。国债期货的主要功能同样是风险管理。

金融市场最重要的价格型工具就是利率,尤其是无风险利率(国债利率),这是其他金融工具的定价基础。对利率的不同预期,反映了市场对政策及通胀等经济基本面的预期差异,会影响金融市场并影响实体经济。无风险利率如此重要,以至于美联储的一举一动,因为直接影响美国国债利率,所以必然影响全球资产定价和资金流动。

期货这种衍生品本身并不直接承担融资功能,价格发现和风险管理是其存在的基础。从经济学角度,如果市场纵而形成价格扭曲,期货所承担的风险管理功能就会失效,现货价格也会被扭曲,同时会误导政策制定者,并最终造成经济运行的无效率。

所以,任何一个资本市场,尤其是期货市场,目标都是确保交易有效进行,从而保证价格有效,这也是市场参与者的核心利益。

既然国债期货是利率价格发现最重要的工具,那么国债期货市场就必须防止纵价格。18年前的“327国债事件”之所以性质恶劣,就在于国债期货价格被裸地操纵,市场被严重扰乱。 重思“327国债事件”

今天再总结“327国债事件”的教训,我们要看到这种价格操纵行为之恶劣,也必须认识到这与当时中国期货市场的制度设计不完善、投资者法规意识不强有关,是当时期货乱象的必然恶果。

中国国债市场在1981年重启时,与现代意义的债券市场完全不同。国债(国库券)发行要打印实物债券,用行政手段分配。居民将国债当成储蓄的替代品,在银行购买,并持有到期。从1995年开始,国债的发行和交易才开始市场化,并形成三个月到十年期的初步利率期限结构。

中国国债期货于1992年12月由当时的上海证券交易所首先推出,并于1993年向公众开放。随后北京商品交易所等13家交易所也推出了国债期货。由于国债利率受管制且很少变动,刚推出的国债期货价格鲜有变动,交易冷清。但随后的高通胀促使政府推出了国债期货的保值补贴,通胀于是反映到国债期货价格里,加剧了价格波动,提供了市场炒作空间。但问题是,保值补贴率由政府决定,这就为那些有可能事先知情的炒家提供了内部交易的空间。

当时合约号为“327”的国债期货就属于这种性质。它对应着1992年发行1995年6月到期的三年期国库券。其发行量为247亿元,票面利息为9.5%。加上保值补贴,到期兑付值为132元。有财政部背景的中国经济开发信托投资公司看多,认为财政部会提高保值补贴,即以148元兑付。万国证券则看空,认为财政部不会拿出这么多钱进行补贴。

显然,多空双方当时的建仓依据,均与利率或经济无关,而是在赌政策预期。1995年2月23日,在“327”国债期货升至151.9元的情况下,空方主力万国证券为挽回巨额损失,于闭市前最后8分钟大量透支交易,下了2000多亿元空单(近现货总面值10倍)将价格打至147.5元。上交所随后决定,当天下午14点22分13秒之后的“327”合约交易无效,合约收盘价调整为151.3元。随后的监管调查和司法惩处,使得“327国债事件”成为中国期货市场最黑色的历史记忆。

事实上,“327国债事件”反映的,是当时中国更广泛的期货市场乱象。1992年发展期货市场的重要目标,是用市场化手段消除价格双轨制。但各省市很快建成60多家期货交易所,交易50多个品种,包括一些不易储存的产品,比如传说中的所谓西瓜期货,一时间,期货市场充满投机情绪。

当年的国债期货也一样。利率受管制,没有利率风险,就没有套期保值的需求。参与国债期货市场的多为投机者。浓重的投机情绪,加上法律法规及资金管理规范的缺失,交易机制的不完善,促生了操纵市场的行为,且其操纵手法简单粗暴。

在1994年,上交所就曾出现一个规模不小的“31”,在期货品种无法正常交易的情况下,通过协议强制平仓。就在“327事件”发生之后,还发生了所谓“319事件”,多头对空头逼仓,这一系列问题最终导致证监会暂停国债期货市场。

国债期货这种高度市场化的衍生品交易,在当年远远超前中国资本市场的现实,从一出生就注定会夭折。 野蛮操纵几无可能

与18年前相比,中国的国债市场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野蛮的市场操纵已不大可能。

从流动性角度看,中国国债市场无论是绝对量还是与GDP之比,都大大改善。从1981年国债市场重启到1995年,中国累计发行国债4509亿元。1994年和1995年两年共发行国债还不到1000亿元。国债存量的绝大部分为持有到期,绝少交易。1994年,国债现货成交仅445亿元(国债期货成交量则高达2.8万亿元)。在利率期限结构上,当时没有十年及十年期以上的国债品种。而到2012年,可流通国债余额已达7.07万亿元(占GDP的14%)。2013年以来,国债又以每月600亿元到1000亿元的速度持续增长。在期限结构上,从三个月到30年及50年国债品种都有(不过长期国债的流动性依然较差)。

国债市场的流动性,保证了国债期货合约在交割时有充分的现货。比如,新国债期货合约规定可用于交割的四年至七年记账式附息国债,在国债存量中大概为1.9万亿元。去除持有到期部分后,有2000多亿元可用于交割。

新的国债期货市场参与者有望更加理性。国债市场重启时,并无利率风险,国债多为居民持有到期。国债期货市场的参与者不是以套期保值,而是以投机为目的。如今国债的持有者主要是机构:银行(70%),社保及国开行等特殊法人机构(20%)和其他投资者(10%)。由于利率风险加大,机构持有者会进入国债期货市场做套期保值。国债期货市场的投机性有望降低。

从市场基础设施看,法律法规已日趋成熟,从业人员的专业性大大提高。18年前的国债市场刚从行政化管理中走出,交易制度不完善。为数众多的交易所,为增加交易量,彼此恶性竞争,对制度的执行也不严格。市场从业人员的法律法规意识淡薄,期货市场的大资金往往有复杂的背景和关系,能违规掌控大量资金和内部消息。内部交易和操纵市场行为肆无忌惮,使期货市场丧失了基本的价格发现职能。

随后中国进行了期货市场法律法规的改进。1999年,国务院颁布《期货管理暂行条例》,证监会颁布《期货交易所管理办法》和《期货经纪公司管理办法》。2007年对交易法规的修订又补充了金融期货和期权。2010年出台了《中国金融期货交易所交易规则》。期货的监管在目前形成了证监会、期货业协会和交易所的所谓“一元三级”监管体系。

在交易制度上,新的国债期货交易也可以做得更好。18年前的国债期货交易没有涨停和持仓限制;“逐日盯市”使恶意透支得以实现;在合约接近交割时,没有交割月追加保证金的制度等。现在,各交易所的风险管理已比较完善,有包括保证金、涨停板、限仓、大户报告、强行平仓、风险警示等全面的制度,交割月保证金甚至高达20%到30%。

从合约设计看,18年前,中国国债期货合约以现货为标准来设计,不同现货有不同期货合约,现货一旦到期,期货合约就要取消。这会造成可供交割的现货供应有限,价格容易纵或逼仓。同时,这种合约设计还为内部交易创造了条件。比如“327”合约,其保值补贴率随政府估算到期公布。于是谁可以事先掌握消息,谁就有交易优势,甚至可以因此操纵市场。不合理的设计,加上法律意识淡薄,使得市场参与者以内部消息为核心竞争力,而非对金融市场和经济形势的把握。

新推出的国债期货,在合约设计上采取了美国市场的模式,增加了可用于交割的现货供应,加大了操纵市场的难度。

在利率市场化方面,中国已进展颇多,市场有强烈的管理利率风险的愿望和需求。利率和通胀等经济基本面有望成为影响国债期货价格的主要因素。内部交易的空间将相对缩小。尽管利率还没有实现完全的市场化,美国市场的发展表明,国债期货并不一定要以全面的利率市场化为前提。可以说,从仿真交易到宏观环境,中国重启国债期货的系统性风险已经大大降低。 加大违规处罚力度

风险降低,并不等于期货市场的操纵行为会彻底消失。

自从Pete Kyle开创性地建立了市场操纵的理论模型以来,包括Ben-Abdallah及Merrick等在内的众多研究表明,流动性极强的欧美国债期货市场也经历过多次市场操纵。美国国债期货市场在1985年、1986年、1991年、1993年和2005年先后多次发生逼仓事件。意大利和德国国债也多次经历逼仓。不久前,伦敦同业拆借利率(Libor),这个与逾10万亿美元初级金融资产(公司债等)和350万亿美元金融衍生品(利率掉期)挂钩的重要利率,也被揭出在金融危机时被某些机构所操纵,引起广泛关注。可见,再严密的制度设计,也不可能完全避免市场操纵行为。

从规律上看,流动性较弱的市场,操纵行为则更多。著名的对冲基金Amaranth破产事件,就与市场操纵有渊源。该基金的天然气交易员Brian Hunter经常被同行们认为有操纵市场之嫌。具讽刺意味的是,他最终为自己行为所害,在建仓过大、价格于己不利时被爆仓,从而导致Amaranth破产。2011年,FERC(美国能源监管委员会)认定Hunter在2006年操纵天然气市场,处以3000万美元罚金。

美国电力市场自从上世纪90年代自由化以来,市场操纵行为几乎就没停过。这其中最著名的当属2001年安然公司破产案。2013年7月16日,FERC认定巴克莱银行在2006年至2008年操纵美国西部电力市场,并开出4.35亿美元的罚单。随后,摩根大通在7月30日与FERC达成交付4.1亿美元罚款的协议。

以上事件表明,只要有市场,就有试图操纵市场的行为。投机者是逐利的,总会试图寻找漏洞。但是,FERC的行动同时表明,制定严密的法律法规和交易制度只是一方面,加重惩罚并严格执法,从而加大违规成本,才能从根本上改变市场操纵者对成本与收益的计算。

对中国而言,随着金融市场的发展,国债期货重启势在必行,最近18年来,中国金融市场在深度和广度上都得到了极大发展,市场和制度环境更趋完善,类似“327国债事件”那样肆无忌惮操纵市场的土壤已不复存在,但要完全避免市场操纵,并不能指望重新设计合约。

相对于成熟市场,中国资本市场的投机性更高,投资者和投资机构的法律法规意识更淡薄。因此监管机构更要严厉打击市场操纵,加大惩罚力度,增加市场操纵者的违规成本。

正如FERC主席威灵霍夫所说,监管者要下决心严格执法,“对市场操纵者施加的惩罚如此之重,以至于他们不会试图再次操纵市场”。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特聘教授

上一篇:逃离“秋老虎” 名山清凉游 下一篇:全球经济歧路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