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议《祝福》《项脊轩志》情感的艺术表达

时间:2022-10-21 11:55:09

小议《祝福》《项脊轩志》情感的艺术表达

鲁迅《祝福》一文,有人分析说祥林嫂是一个“没有春天的女人”,因为她是“春天没了丈夫的”;是“新年才过”“此后大约十几天”“开春事务忙”的时候被婆婆家抢去被迫改嫁的;是在“不知道春天也会有狼”的情况下失去了儿子阿毛的;是在春节将临,“显出将到新年气象来”,家家户户准备祝福的时候死去的。因而得出一个结论:春天是幸福、生机、希望的象征,而祥林嫂却是一个“没有春天的女人”。作者这样安排,增强了人物命运的悲剧效果。

还有人分析了《祝福》中的五张账单。1.福兴楼的清炖鱼翅:一元一大盘。2.初到鲁家的工钱:每月五百文。3.婆婆从鲁家支走的工钱:一千七百五十文。4.卖祥林嫂的钱:八十千。娶亲费用:五十千。剩余:十多千。5.捐门槛的价钱:十二千(十二元鹰洋)。祥林嫂辛辛苦苦要做三个半月,还买不下两盘“价廉物美”的清炖鱼翅,可见地主对佣人盘剥之深;婆婆能从鲁家支钱并把祥林嫂一抓一捆一塞就卖了八十元,花了五十元给小儿子娶媳妇,除其他花销外,还净赚十多元,可见族权夫权势力之大;祥林嫂把自己两年做工挣得的钱干干净净捐了“门槛”,还“神气很舒畅,眼光也分外有神”,可见神权对百姓的毒害之深。

这些内容都是研读者得出的结论,鲁迅先生在作品中没有直白的表达,他只是把这种现象列出来,这些深层次的东西,由读者自己去概括总结。笔者以为,这就是小说笔法,“蕴无尽之意,见于言外”;也即钱钟书先生说的“说出来的话比不上不说出来的话,只影射着说不出来的话”(《谈中国诗》)。

作家进行文学创作,需要生活的触动。生活中的喜怒哀乐首先触动了作者的心灵,作者才能把它作为素材创作出作品,用作品感动读者;如果作者都无动于衷,如何能感动读者?这是常识的性的问题。

但触动、感动了作者的情感事件,作者行之于笔却不一定能形成好作品,不一定能感动读者,因为它还有一个加工组织的过程。鲁迅先生曾说:“‘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在情感激动时,人只能是“哭”,而不可能是“歌”;在“痛定之后”形成作品时,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才能转化成了艺术构思,由激情变成凝神静思;开始是喜怒哀乐触心感动,写作时却是用心把喜怒哀乐艺术的表达出来。所以钱钟书先生说:“哭者情感之天然发泄,而歌者情感之艺术表现。”从“哭”到“歌”才是“抒情通乎造艺”,而不仅仅是“以宣泄为快”。所以,古希腊人说优秀的作品看起来气涌情溢,狂肆酣放,似乎是口不择言,而实际上出于作者的节制经营,字斟句酌。西方的美学家也说,艺术确实表现情感,但单纯凭借情感便成为艺术品的古今未有。所以,有诗人说,运冷静之心思,写热烈之情感。《论语》评诗标准有“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乐”与“哀”指的就是“热烈之情感”,而“不淫”“不伤”指的就是写作过程中加以节制,艺术的表达,即“冷静之心思”。

我们用这种理论去看看归有光的《项脊轩志》中的一段文字:

余既为此志,后五年,吾妻来归,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 吾妻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制稍异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归有光此处写自己的婚姻生活以及妻子死后对妻子的怀念,寥寥数笔,却情韵无穷。写妻子回娘家后转述小妹的话,小妹如何知道“姊家有阁子”?为何单问“且何谓阁子也”?这似乎显得有点突兀,然而往细处一想,却深有情味。小妹知道“姊家有阁子”,肯定是妻子告诉的——小妹问妻子生活得怎样,妻子什么都不说,单说“阁子”,可见妻子对“阁子”中夫妻恩爱和谐生活的满足。既然说“阁子”,就一定说到“阁子”中发生的事,“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这些事,在妻子心目中一定是最最幸福的事,她一定细细讲与小妹听了,才会如此强烈地引起小妹的兴趣。通过妻子转述小妹的问话,似乎是漫不经心的提及,有种可有可无的意味,实则是对上文“时至轩中”美好和谐生活的侧面烘托,也与后面“吾妻死,室坏不修”,“复葺”后“不常居”形成鲜明对比。烘托对比中,往事的温馨与现在的无聊尽显无遗,不言情而情尽在其中,以致情溢纸面。

最后一句,怀念亡妻,归有光不言怀念之深、怀念之切,不说“曾经沧海难为水”,不言“取次花丛懒回顾”,只淡淡地说“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似乎只叙述了一件事,然而平淡中情深意厚。“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谁“手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植”的这一年是“妻死”之年,因而,寻常的枇杷树便有了不寻常的意味;“今已亭亭如盖矣”,是对枇杷树的描写,枇杷树已长大长高“如盖”,说明妻子离归有光远去已有很长的时日了;“亭亭如盖”,说明枇杷树枝繁叶茂,而枝叶当中是不是包含了归有光对妻子的无尽思念之情呢?是不是有意说明随着时光流逝,对妻子的思念不是减少而是如枇杷树枝叶一样随年岁增长而增长呢?作者没有说出来,但聪明细心的读者,从归有光“不说出来的话”中定能体会到“说不出来的话”。

对归有光来说,往事的欢欣与现在的无聊,都是热烈的情感,然而,他只用淡笔勾勒,仿佛并不在意,用冷静客观的笔法加以表现,这就是“以冷静之心思,写热烈之情感”,以“不说出”的方式表现“说不出”的情感,这就是艺术表达。

我们在写作过程中也会有类似的体验。生活中的乐事与哀事触动内心,想行之于笔,但写出的东西却并不如想象中的好。是什么原因呢?一方面是在艺术表达上,方法与技巧不一定把握了,这需要学习与锻炼;另一方面是刚发生的事情,喜怒还在心,正处“痛”时,还未到“痛定思痛”的时刻,“痛定思痛”之后,情感逐渐降温,艺术表达的技巧才会抬头。我们常说“需要时间的沉淀”,“时间沉淀”指的就是让“心思”“冷静”。

我国古代论戏子,有“戏子无情”一语,又有“先学无情后学戏”这种说法。两句话似乎都有对戏子的贬斥,其实这倒是道出了艺术表现的本质。美学家狄德罗说艺术家表演时,看起来喜怒哀乐像是自然流露,其实他们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是镇定沉着的矫揉造作,而这“镇定沉着的矫揉造作”就是“无情”,这无情就是“艺术表达”,就是“冷静之心思”。

因而,通过对鲁迅《祝福》几张账单的分析和祥林嫂是个“没有春天的女人”的分析,通过对归有光对亡妻往事怀念文字的分析,我们应明确,艺术创作与情感紧密联系、密不可分,同时,情感的表达需要节制,激情的表达需要冷静,这是艺术创作中的一个法则,也是我们平时习作过程中需要注意的问题。

(程秀全 江西省大余中学 34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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