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陶渊明“金刚怒目”式诗歌

时间:2022-10-17 02:42:29

浅析陶渊明“金刚怒目”式诗歌

[摘 要]本文论述了陶渊明“金刚怒目”式诗歌的由来。由龚自珍、辛弃疾、朱光潜、鲁迅等人对其的评价来深入探究陶渊明诗歌为何呈现“金刚怒目”的一面,并进一步探究“金刚怒目”的社会与思想根源。

[关键词]陶渊明 “金刚怒目”式 认识

[中图分类号]I207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7-4309(2010)07-0050-03

陶渊明是魏晋南北朝时期最有成就的诗人之一。其为人所知的多是他的归隐诗与田园诗。但随着时代推进与社会进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陶渊明“金刚怒目”式的作品。并在充分肯定陶渊明的诗歌平淡冲和、静穆自然的同时,逐步探究其“金刚怒目”式诗歌的根源。

一、认识过程

张爱玲是幸运的,她作为作家,在现世就享受到了盛名。同张爱玲所说的“出名要趁早”不同,在历史的长河中有许多作家都是经历了一番曲折后才被人们认识的,因时代不同,认识便也有不同。陶渊明便是其中的一位,他的诗现今读来,颇有隐逸之意,有的人也多是喜欢他的诗中的那种恬淡自然,因为如今讲的最多的就是尊重自然,回归自然,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存。陶渊明生活于魏晋南北朝时期,魏晋风骨、魏晋遗风也是对一个人的褒奖了。由不为人知到被人认识再到被人接受,这要经历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对于一个诗人来说是痛苦的。还是朋友比较可靠,好友颜延年要帮扶一下陶渊明,或者他真的是欣赏陶渊明的诗,他说:陶渊明的诗“文取指达”,字虽不多,只有四个字,但对于像陶渊明这样的天下还不闻其名的诗人来说,也可告慰其心了。凡事要合潮流,人都有从众心理,曲高和寡历来不受重视。当时东晋盛行玄言诗,陶渊明做的却是什么归隐诗、田园诗,大家的目光自然不在他这里。但没办法,诗人都是充满了个性的人,若让他顺从潮流,他的个性便会被淹没了。但总还有个把知音,如钟嵘,他推崇陶渊明,认为陶渊明是“古今隐逸诗人之宗”。这个评价就很高了。比起那位颜延年,钟嵘的评价又向今天对陶渊明的认识更进了一步。但陶诗在钟嵘的《诗品》中也只不过列在中品,地位还并不是很高。

到了唐代就不一样了。唐代是文艺大繁荣、大发展时期,是一个包容性极强的时代,陶渊明的诗开始受到大家的重视,逢有应酬唱和,他的诗是少不了的。连诗仙李白对陶渊明的诗都充满了向往,他说:“何时到栗里,一见平生亲”、“何日到彭泽,长敬陶令前”。但是王维、杜甫、李白等人对陶渊明的人生选择也有不欣赏的一面,王维在《与魏居士书》中云:“近有陶潜,不肯把板屈腰见督邮,解印绶弃官去,后贫。《乞食》诗云:‘叩门拙言辞。’是屡乞而多惭也。尝一见督邮,安食公田数顷,一惭之不忍,而终身惭乎!此亦人我攻中,忘大守小,不恤其后之累也。”李白《九日登巴陵置酒望洞庭水军》云:“龌龊东篱下,渊明不足群。”杜甫也在《遣兴五首》(其三)中表现了唯一一次贬低陶渊明的思想:“陶潜避俗翁,未必能达道。观其著诗集,颇亦恨枯槁。达生岂是足,默识盖不早。有子贤与愚,何其挂怀抱。”盛唐人所理解的陶渊明,是旷达知足,怡情于酒,遗世独立,怡然自得的典型形象。白居易的人生态度和陶渊明的很接近,因此他对陶渊明的人生观很有认同感,不爱名利,只爱酒,洒洒脱脱,活个超然。

人们开始注意陶渊明诗歌的风格,并对其诗歌风格研究有重大突破的时期是在宋代。苏轼在《与苏辙书》中说“吾与诗人无所甚好,独好渊明之诗。渊明作诗不多,然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自曹、刘、鲍、谢、李、杜诸人,皆莫过也”。苏轼把陶诗放在李白、杜甫之上,有失公允,但他用“质而实绮,癯而实腴”八个字,概括陶诗的艺术风格,还是非常准确的。朱熹也喜欢陶渊明的诗。诗魂恰似每个人的心灵,若你读得懂它,说明这首诗与你的经历、与你的感情、与你的痛、与你的愁、与你的价值观有吻合之处。朱熹认为陶渊明的诗是真性情,是本相,不只平淡,还豪放。他尤其喜欢《咏荆轲》一篇,认为平淡的人怎能说出这首诗中那样的言语。这个说法就有意思了,较前人的认识更加全面了。由于朱熹的地位从而奠定了陶渊明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位高的人更有话语权嘛!何况朱熹说的话真是有道理。

清代诗人龚自珍对陶渊明很推崇,关于陶渊明的诗他有很独到的见解:“陶潜酷似卧龙豪,万古浔阳松菊高。莫信诗人竟平淡,二分梁甫一分骚”。意思是说:陶渊明的诗,动如卧龙,静如松菊,哪里只是平和,分明是“二分梁甫一分骚”。这个评价是入木三分的。他看出了陶渊明诗的平和,也看出了这平淡背后暗涌的春潮,厚实的土地下躁动着的是一颗建功立业的雄心大志,还有想要在更广阔天空中飞翔的野心和苦闷,牢骚当然也有。自古文人都不是甘于只当一个文人的,诗不过是一块敲门砖,陶渊明也想藉此推开仕途的大门。

“”以后,鲁迅有篇文章,文章的标题是《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他在其中提到陶渊明,认为陶渊明生活的时代,是时代变迁之时,世事变化极大,但陶渊明好像没有更多的慷慨激昂,诗一如既往地淡然平和,好像真的遗世了一样,因此便有了“田园诗人”的美称。其实,他并没有将世事遗忘,只不过表达得比较自然而已,没有那么激烈,因此不招人注意。文人是善用曲笔的,但总还是有踪迹可寻的。鲁迅的看法比较辩证,其实陶渊明不只淡然也很“愤愤不平”。哪一个人是平面的呢,何况一个诗人?哪一个诗人是平面的呢,更何况陶渊明?

为此朱光潜和鲁迅还打过笔头仗。在20世纪30年代,朱光潜撰文评说陶渊明,他眼中的陶渊明是个浑身静穆的人,不像屈原、阮籍、李白、杜甫,总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所以陶渊明伟大。鲁迅不认同他的观点。鲁迅认为陶渊明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并非浑身肃穆,从而提出了著名的“金刚怒目”式的论断,因其诗不仅仅有“悠然见南山”的静穆一面,也有“猛志固常在”的“金刚怒目”式的另一面。可见,鲁迅对陶渊明的认识更加辩证全面,也更明确、客观。如今也已成为正确评价陶渊明的定论。

二、根源与表现

陶渊明“金刚怒目”式的诗歌,主要出现在他的咏怀诗、咏史诗中。在一些优美的田园诗中也有体现,只不过表现得比较隐晦曲折。究其根源,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对黑暗社会的反抗

陶渊明出生于东晋一个没落的官僚地主家庭。作为东晋元勋之后,虽不是世族,但也是名族,是介于庶族和世族之间的阶层,对世族既仰羡也倨傲,对庶族又瞧不起。这是一个充满了矛盾色彩的阶层,从而在陶渊明心里埋下了消极和积极的两颗种子,它们同时发芽,同时生长,在他的心里相互作用着。他的理想是什么呢?在他的诗作《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中有所表达,“望云惭高鸟,临水愧游鱼。”他的志向被压抑着。他对能施展抱负的人是羡慕的,大丈夫横刀立马,封侯祭祖,才不枉来这人世一遭。可世事对于一个诗人来说总是那么复杂和不可掌控,能将手中的笔化作一柄长剑吗?即便化作一柄长剑又有谁需要呢?

《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弱龄寄事外,委怀在琴书。被褐欣自得,屡空常晏如。时来苟冥会,宛辔憩通衢。投策命晨装,暂与园田疏。眇眇孤舟逝,绵绵归恩纡。我行岂不遥?登降千里余。目倦川途异,心念山泽居。望云惭高鸟,临水愧游鱼。真想初在襟,谁谓形迹拘?聊且凭化迁,终返班生庐。”这首诗写于陶渊明四十岁时,往昔的生活经历使他对官场的黑暗已经有了十分深切的了解,口腹自役,这与作者的本性又格格不入。行经曲阿,壮志难成时,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苦楚,才对田园生活产生了回归的依恋。隐逸常属于失意之人,踌躇满志的时候哪个人还有功夫理什么田园情怀呢?无可奈何的味道在诗中悠悠环绕。这时候正值晋室内乱,遍地杀戮,为避祸陶渊明应征入伍,这显然不是他最初的设想,只不过是避祸的需要而已,因此充满了委屈和不甘。不甘又怎样,政事如此,一人奈何?

(二)怀才不遇的遗憾

大丈夫是要“治国平天下”的。平凡人也幸福是现世人的理想。因为人忙忙碌碌的,其实一辈子也干不成什么大事,随着年龄增长,以往的大抱负越来越被现实的需要遮蔽。但显然,陶渊明没有。他是受儒家思想熏陶长大的,他饱读诗书,他有政治抱负,他壮怀激烈,他志在四海。但可惜的是现实与他的理想之间的差距太遥远,他的一生都在出世与入世之间摇摆着、矛盾着,田园生活只是个借口而已,但不这样又有那条路能走得更好呢?

在归隐后,陶渊明虽然一直在歌咏田园生活的安逸美好,且呈现出了自然平淡的诗风。但是他并不甘心隐逸,壮志豪情一直存于其心中。既然这种矛盾在现实中无法调和,陶渊明便到主观世界中寻找方法。所以在他的诗歌中不时流露出对现实的不满及理想不得实现的焦虑与愤懑。他的真性情开始在诗中渐渐浮现,不再曲笔,曲笔作甚?无论是他的咏怀诗、咏史诗,都表现出壮志难酬的愤懑。陶渊明要将自己的不屈的抗争精神表露出来,无一处不流露出“金刚怒目”的豪放。在《读山海经》这组诗中,陶渊明写了很多神奇怪异的事情,而且主人公多是些冤屈、失败的英雄。联系陶渊明少怀济世之志,最终因时事混乱而未能伸展的现实,那么在“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的叹息中,人们读到的就不仅仅是对神话人物的惋惜,更是陶渊明对自己深沉的身世之慨了。诗人已在不知不觉中表现了他的“潜在意识”,也就是鲁迅先生说的,这是陶诗除温文尔雅外的另一种“金刚怒目”式。因为在他的血管里,毕竟还流淌着晋国开国名臣的热血,而时不我待的悲壮,在神话传说与现实之中同样存在。这也为诗人抒写无法抒发的幽恨提供了一个最恰当的切入点,使我们看到了他性格中激烈的另一面。陶渊明是在借精卫、刑天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他在告诉世人,其实自己跟精卫和刑天一样燃着永不熄灭的抗争精神。

再看他的《咏荆轲》:“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秦。招集百夫良,岁暮得荆卿。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饮饯易水上,四座列群英。渐离击悲筑,宋意唱高声。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心知去不归,且有身后名。登车何时顾,飞盖入秦庭。凌厉越万里,逶迤过千城。图穷事自至,豪主正怔营。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整首诗叙事简洁,毫无矫揉造作之感,看似平淡的言语中饱含着满腔的激愤。这就是陶渊明“金刚怒目”的另一面。人生最可贵的是知遇之恩,可惜的是陶渊明一生也未遇到,这就是一个人的际遇。陶渊明写荆轲,不只是对他的侠义、英烈之举表示赞叹,更主要的是咏叹其中的“知遇”之恩,士为知己者死,大丈夫留威名、创奇功、立伟业。千载以下,余情是什么呢?是渴求抱负得以施展的人的共同心声。若“我”遇到这样相知之人,为什么不能也有一番成就呢?那“我”的一生是否该是另一番样子。可是人只活一世,真是白白地浪费了。唉,空有一番志向有什么用呢?还不是空对着悠然的南山,发一番无人能解的慨叹,年华悠悠,所有的凭寄都是无奈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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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0年5月31日

[作者简介]张雪松: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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