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我彝族乡,访我老艺人

时间:2022-10-16 01:16:30

百褶裙——织女们的泡沫童话

天刚蒙蒙亮,就隐约听见院落里传来说话声,辛勤的织女们早早就开始了一天的忙碌。简单地收拾过后,我就准备进入妇女们的生活去一探究竟。彝族人是好客的,这不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表明了来意后,妇女们都腼腆地接受了我的加入,很主动地和我聊起了天。

她们所织的裙子就是传统彝族女人们最常穿的百褶裙,这种裙子穿上身非常俏美高贵,但它的质地厚重,做法相当复杂耗时,是织女们用腰机一推一收辛苦纺织而成。尤其是百褶裙上所谓的“百褶”是妇女们用锥子或是手针一条条手工形成。更值得一提的是她们的染色原料,在这个小院落里她们用最传统的方式自己种“傀“——一种一年生草本植物,是植物染料的主要来源。在这个小小院落里我们感受到织女们对传统工艺的保留,以及她们细腻,精益求精的心。

我与一位专门负责“起褶”工序的妇女闲聊时了解到,她们一天的工作时间接近十个小时,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工作,虽然很辛苦,但是她们从小就从母亲那了解这些手工艺,对纺织也是有一定热忱。当我们问起她们的收入情况时,她的回答让我心里泛起了小小的涟漪。这么美丽的一条长裙,这么精细的手工艺,其实在市场里是价格不菲的,几百块到上万块不等。但因为制作时间长,成本高,百褶裙的销售越来越不景气,所以这群有着精湛技艺的织女们并没有得到与她们的劳动力相匹配的酬劳,甚至她们的收入只能勉强维持最简单的基本生活。

聊天的过程中,当彝族同伴在给我们做翻译的时候,他眼神里也闪现过些许的神伤,“哎哟,这位大姐说了句很伤感的话,她说有钱人是因为有钱所以制作衣服,她们是因为生活吃不饱所以选择这个职业。”这裸的话语戳破了心中的遐想。我原以为这是童话里的生活,男耕女织,生活富足美好,没想到看似美好的职业需要面对这么多的现实考验。但是有点伤感的同时,我也感到欣慰,我欣慰于这种技艺在这群彝族妇女身上的宿命性。她们是彝族女人,她们都懂得用这项技艺编织和丰富自己的生活,在布拖街头我也看到过许多姑娘坐在家门口做纺织和刺绣,这仿佛就是她们最平常不过的本能。我们看到的她们是艺术家,是绝美裙子的设计者,制作者。我们把这视为艺术,但是她们把这视为生活。

月琴老人愁接班

整个凉山州的月琴基本都是从甘洛买的,但目前在甘洛会手工制作月琴的人越来越少。我们有幸在甘洛结识了一位做月琴的德胡大叔,据他了解,目前在甘洛会手工制作月琴的还有两人,并且都是高龄老人。一位老人90多岁,曾给德胡大叔做了一把月琴,如今他已经不做了,也没有收徒弟。德胡大叔曾登门请教制琴技艺,但被拒绝。另一位老人80多岁,名叫瓦尔王加,现在还在制作月琴。

在德胡大叔的带领下,我们前去拜访瓦尔王加老人。他家位于甘洛县老县委大院里,清幽而宁静。走进老人的家,碰巧他正在制作月琴。老人见我们到来,并没有完全放下手中的活,而是一边招呼我们一边接着做。“这是西南民族大学庆祝火把节用的,一共订了24把,时间比较紧,我得赶一赶。”在老人家里的成品柜上,陈放着制作好的月琴,有八角形音箱、短颈、四弦等各种样式,造型古朴、外观典雅。德胡大叔随手拿起其中一把试音,手指轻拨,音质纯净,音色清润,怪不得瓦尔王加老人的手工月琴声名远播。手工制作的月琴比机器制作的轻,同时底板是八角形,更适用于表演。

瓦尔王加老人说,他学习制作月琴纯属无心插柳,到70岁才开始学。当时,他退休在家闲得无聊,便开始学习制作月琴,还向德胡大叔学习过。现在,甘洛每个村子都有他制作的月琴,西昌来订货的人也很多,有一把月琴还被卖到台湾。瓦尔王加老人制作的月琴从不在底板上刷漆,他说这是因为油漆会影响声音传达,让琴声不够清脆和自然。当我们问他这些月琴的价格时,老人说:“没有谈价格,给多少是多少,我也不图赚钱。”彝族有很多传统的节日,如彝族年、火把节等,每当节日到来之前,老人都会接到很多订单,然后忙碌很长一段时间。当问他是否想过找人接班时,他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微微叹了口气说:“曾有一个人来跟我学做月琴,但是只来学了一天,第二天就没来了,他说学起来麻烦。” 老人的回答多了一份无奈与无助,这让我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老人与铜——隐于市井的沧桑

在西昌古城门外东河河堤的沿街口,我邂逅了一位摆地摊的老人。老人卖的那些手工铜制品,包括不同式样的铜烟具、铜手镯、铜戒指、铜铃铛,还有铜饰刀具等有着一种“拙朴”的美。一开始我只是安静地围在老人身边欣赏着他的手艺,不想打扰了这专注的氛围。在换完一根烟杆后,老人扶了扶已经滑下来的眼镜,打量了一下我。表明想采访他的意思之后,老人似乎有点惊讶,说了一句 “没人看得起我们”,轻描淡写的语气里夹杂了几分苦涩。

谁曾想到眼前这位摆地摊的老人曾是喜德县畜牧局的干部。当年不凑巧赶上凉山州人事制度改革在喜德搞试点而被遣散。也曾辗转到过不同的城市卖彝族银锭,直到2005年银子变少,才开始摆地摊靠着小时候跟爸爸学的手艺营生。现年68岁的他每天来这个路口摆摊,从上午十点到傍晚六点,几乎从不间断。问及为什么年纪这么大还出来摆摊时,他笑笑说“闲不住,没得事做不好耍。”

铜手镯在这一路上见到的真不多。对于第一次走进大凉山的人而言,彝族人似乎更热衷于银饰。在彝族,银饰除了装饰辟邪以外,也是财富和地位的象征。除了银饰以外,我也留意到金饰逐渐赢得彝族人的青睐。在布拖的火把节上,选美的姑娘们也尝试金银混搭风格的饰品。那么铜作为一种材料在彝族有着怎样的故事?又面临怎样的“命运”呢?

老人对于铜手镯的解释让我大开眼界。原来铜饰品在彝区不仅仅是一种饰品,还有防疫治病辟邪一说。甚至老人所售卖的不同式样铜手镯有着不同的用途和价格:纯铜手镯对眼睛有一定的好处。据老人说,凉山这边的老婆婆会拿铜手镯擦眼睛,每只价格10~20元;黄铜和铁编织纹样手镯对预防和治疗风湿有一定的好处。老人解释说:“凉山地区彝族人吃羊肉比较多,因此容易得风湿。但这边瞎子、瘸子或瘫痪的人比较少,正是得益于佩戴铜饰品”,每只价格40元;黄铜和红铜编织纹样手镯可以辟邪保平安。老人说,这类手镯一般当官的人会选择佩戴,每只价格80元……从未想到眼前这些不起眼的铜饰品有着如此有意思的故事。但这仅仅是冰山一角。事实上,彝族的铜崇拜跟毕摩文化密切相关,很多老人的顾客其实是听了毕摩的建议才来购买铜饰品佩戴。

老人和铜的故事让我越发地感兴趣,于是我提出了想去他家拍摄整个工艺制作过程的想法。然而老人面露难色,有点不情愿地说“没什么好拍的”。后来才知道他担心我是骗子,会给他引来杀身之祸。几经要求,老人答应第二天早上八点来桥边接我去他家。然而第二天的到访依旧让老者不放心,他先是看了我的身份证和介绍信,又带我在巷子里左拐右绕地转了半天才到老人家平时做东西的地方。老人问我想看什么,尽可能地配合我的拍摄。我本想再多待一会多聊一会。老人见有邻居围观过来,便开始打发我回去了。

同行的彝族小伙后来在邻居口中得知了老人家里的故事(或者说隐私),也让我更加理解了老人的苦衷。正如有句歌词唱的那样:“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无论如何,我很感激这样一位历经沧桑充满不安全感的老人愿意为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最大程度地打开他的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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