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堵墙

时间:2022-10-16 10:04:38

不知道在我省事之前,爸爸是否曾像电视里一些镜头那样,抱着幼小的我开心地转圈,跳舞,用笨掘的手指逗我,教我咿呀学语。

我很希望答案是肯定的。我情感的荒原里已太久没有甘露的滋润。

2岁多时,一根宽布带子一头拴在粗重的桌腿上,一头系在我腰上。我透过门缝望见外面灿烂的阳光、金黄的油菜花,等待着或许会误打误撞嗡嗡地飞进来的蜜蜂,腻了就抱着没滋没味的桌腿乱啃一气,烦了就使劲地砸那只破旧的手摇铃。我无法走出三尺―――那根布带的长度之外。奶奶孤独地在远处的田间劳作。

到了上学的时候,我对爸爸妈妈已经很陌生了,只知道年关之时,会有风尘仆仆的一男一女挎着旧帆布包跨进门来,要我叫爸爸妈妈。看在花花绿绿的糖果的面子上,我叫了他们。叫完之后,我开始一粒一粒地数我的所得,那种平静与冷漠让他们试图拥抱我的手在半途戛然而止。

第二年,妈妈不再出去,呆在家里为我洗衣做饭,陪我读书写字。那个远在不知什么地方,我称之为爸爸的人,开始很频繁地给我打电话,过问我的学习、生活,也谈他的琐事和笑话。可是,电话里常常就他一个人笑,笑着笑着,笑声慢慢停止了,变得悄无声息,然后,轻轻一声“啪”,电话挂上了。

认得不多的字以后,我疯狂地迷上了看书,课本被我翻得破烂不堪。附近没有书店,家里除了笨重的农具就是破旧的家具。我非常积极地主动要求值日,因为老师会给表现好的学生一两本旧杂志作为奖励,更重要的是我还可以一边扫地一边搜罗同学们放在抽屉里的书。书看多了,我渐渐懂得我心的周围,由于童年的孤独与寂寞,立起了一堵又厚又高的墙,有一种类似委屈又类似渴望的东西,在里面左冲右突着。

上初中后,我开始住校。有一天,我竟然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当我把两只羊角辫解下来后,镜子里的女孩像一朵美丽的芍药,静静地绽放着青春的光华。我冲镜子吹了声口哨,把两只羊角辫重新扎好,于是镜子里又出现了原先那个一脸稚气的女孩。

我仍旧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书。没有人在课间找我作伴,因为我回应的笑短暂而轻飘,是一杯缺乏养分的白开水,友情的种子发不了芽。我很少回答老师的问题,偶尔撞上提问,我总是挂上一脸的无知表情,次数一多,老师便不无同情地收回关心的目光。每逢家长探望日,我便打电话给妈妈,让她把食品和衣服放到传达室,我自己去取。我实在想不出能和她说点什么。热情地扑到她怀里?我可以在心里把这个镜头无数遍地播放,却做不到。我只会在电话里说,妈妈,你别进来,我很忙,有很多很多作业。我在妈妈转过身后,快步跑到传达室取回自己的东西,然后躲在窗子的一角看着她孤独地离去。

于是,所有人都习惯了我的沉默,只有我自己知道心里的某种东西在疯长。

七月十四日那天晚上,我向老师请了病假。在宿舍里躺了二十分钟,管理日常起居的生活老师来看我,我露出坚强又委顿的笑容。等老师的背影消失后,我敏捷地起身来到校园里灯光照不到的一角,把一盒手掌大小的生日蛋糕摆上。我没有点蜡烛,只插上了十五根随手采来的野草。“祝你生日快乐!”我对自己说。我双手合十许了个愿,然后俯身“吹”灭了“蜡烛”,开始品尝美味的蛋糕。我品得很仔细,一边咀嚼一边跟我身边的许多“人”说话。我说,等你过十五岁的生日,我一定买一个全世界最大的蛋糕来祝贺。我说,那边的,别一声不吭像只孤独的小鸟,不就是十五年了没像像样样过过生日?谁叫你出生在那样一个家庭自己又那么内向。我说,嘿,来拥抱我,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另一个样子―――解下羊角辫的样子?我现在就让你看看。干吗干吗?瞪那么大的眼睛看我,没见过美女是不是?

在晚自修结束的铃声响起之前,我重新躺到了宿舍的床上,昏昏沉沉睡着了。不知怎的,我梦见了妈妈,还有爸爸……宿舍管理员喊醒我,叫我接电话。大概是梦里父母的笑容还在温暖着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矫情:

“爸爸,妈妈,这么晚了,你们还没睡吗?”

“刚下晚自习吧?洪烨,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爸爸以为你会回家,特意赶回来了。路上火车晚点,这会儿才到,就只能给你打个电话了。”

“洪烨,住在学校还习惯吗?爸爸妈妈从来也没顾上给你过个像样的生日,实在是,实在是,哎,这么多年了,生意也一直不顺,孩子,委屈你了……”

我的眼泪已无法控制。我听见,心中的那堵墙轰然倒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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