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操六廉颇

时间:2022-10-15 11:52:35

体操六廉颇

2005年元旦过后不久,体操管理中心主任高健在国际饭店宴请体操队李小鹏、杨威、黄旭、邢傲伟、董震、陆斌等六员老将。席间,高健分析了每—位老将的技术状况,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不缺能力和经验,关键是有没有坚持训练的意志,思想通,百事通。希望你们拧成一股绳,共同拼到2008年。”

2005年1月30日,六员老将不请自到,齐聚高主任家,要吃师母罗妈妈做的馅饼,三四十个馅饼,被他们—抢而空。六员老将遭别时说:“这样的聚会难得,我们要常来的。这里是我们共同的家。”

面对雅典奥运会中国体操的失利,六员老将(大的28岁,年轻的23岁),曾心灰意冷,萌生去意。但是经过艰苦的自我斗争,他们最终选择了留在国家队。因为中国体操需要他们在2008年有所作为……

董震:体现自我价值

2005年春节期间,放假七天的董震返回了老家天津,这是他24年运动员生涯中的第一个长假。但在天津,他只给自己放了两天假。大年初二,他的身影就出现在天津体操队训练馆里。

董震两次落选奥运会大名单。28岁的他在中国体操运动员中已是“高龄”,最有理由向体操说再见,但他选择了坚持,原因还要从雅典奥运会说起。

在董震确信自己无缘参加雅典奥运会的当晚,他主动邀请一位朋友在外吃饭。平常一杯啤酒就能醉倒的董震:那天喝了一瓶。饭桌上他翻来覆去地说着一句话:对不起去世的父亲。董震2003年再次复出,很大程度是为圆当年身患绝症的父亲一个“儿子是奥运冠军”的梦想。

返回公寓的时候,正值细雨霏霏,诸多不快涌上董震心头。交往数年的女朋友在2003年与他分手;父亲2004年年初去世;今天,小雨又恰在他被体操“抛弃”的时候降至面前。面对老天“精心设计”的场景,董震的心情瞬间降至冰点,他想到了退役,甚至2005年的全运会也无心参加。

第二天,董震强打精神走进体操训练馆。看着参加奥运会的队友比训练劲头、比训练成果,董震感到自己似乎是体操房里的过客。

“不如回天津继续做教练。”董震时常冒出这样的念头。

一次,董震随队参加社会活动。大巴车上,体操管理中心主任高健有意识地坐在董震身边,车开后不久,他突然对董震说:“打起精神,调整好状态,争取在全运会上拿吊环金牌。再者,在国家队当教练,培养出一名奥运冠军,不是同样能圆你的奥运冠军梦吗?”

情绪恹恹的董震直言,他打算回天津老家,侍奉母亲。高健则说:“照顾母亲的时候在以后,搞好你的事业,她比什么都高兴。”

那夜,董震失眠了……

体操队奔赴雅典的当天,董震迫不及待地返回天津,随后又拉着母亲以旅游为名,躲出天津,连手机号码都换过了。他急需一个安静的地方,梳理心境。

中国体操男团的雅典之战,他先是没有勇气观看。但中国体操队几天不见金,却让焦虑的他在四川看完了杨威的全能比赛。杨威在单杠上失手的刹那间,董震的腿也变得软绵绵,好像是自己在参赛。这天,他觉察出,体操与他,躲不开、扯不断。

“潇潇洒洒”地过了三个星期,董震若无其事地对母亲讲:“这些日子,心宽体胖,体重上来不少,对练体操却不是好事。”干已觉察到端倪的董母,不失时机地对他说:“想了就做,做了别想。”

奥运会结束不久,董震回到国家队。由于参加奥运会的队员放假调整,训练场上的董震形单影只,他继续训练的决心再次动摇了。

在体操队六员大将聚会的晚宴上,高健对他说:“董震,一项吊环你不能坚持到2008年?31岁的保加利亚老将尤夫切夫和35岁的意大利的老将切奇,都是在退役之后再训练,还获得了这次奥运会吊环项目的银牌和铜牌。一件事,干不干,怎么干,人的意志很重要。你难道不能成为中国体操的长青树吗?”

高健的一番话,说得董震热血沸腾,他心中涌动起要训练的冲动……临近春节,董震回家探望生病的母亲,高健再三叮嘱他要以体操队的名义,为董母带去一个大花篮;并且特批他此后可以每周探家一次。在体操队,以孝顺著称的董震顿感手足无措:“能随时看到母亲,解除了我的后顾之忧。”

董震的吊环,技术动作上没有难点,他仅需将已有动作精雕细刻之后重新组合,而大赛上获得高分的关键是落地时的稳定程度,这恰恰是力量所不能控制的。为此,高健曾经脱去袜子,教他体会10个脚趾如何着地。因此,每次落地后,董震总要停顿几秒,寻找“脚趾”抓地的感觉。

今年4月份,董震将参加巴西站的世界杯预选赛,董震决心比出实力,比出状态,再现自我价值。

黄旭:完成心愿

在不久前召开的体操队例会上,高健拿出几个信封,奖励吊环测验中进入前八的运动员。杜伟、冯哲……一连串新队员的名字读过后,高健举起最后一个红包,环视骤然安静下来的会场,大声说:黄旭,2800元。

众人哗然,为什么奖励这么多?高健解释:吊环测验名列第一,应得的奖励800元;作为惟一参加比赛的老队员,特别嘉奖2000兀。

黄旭是中国体操队雅典归来后,第一个进行系统训练的老队员。他急于用行动了却自己的心愿。

雅典奥运会,是他圆梦的地方,对这个梦他设计得很周全。中国体操男团再获冠军后,他要“解甲归田”,这“田”或在上海或在南京,只要距离家住江苏的父母近一些就好,让他能经常回家和父母共度周末,毕竟为体操他在外“漂泊”了20年。他已是北京体育大学运动系的本科毕业生,他想再读研究生。再以后,他想出国深造……

雅典时间9月16日,作为体操男队队长,他眼睁睁地看着中国男团无缘三甲。之后,黄旭拨通了家里电话,直到通话结束,他一句话都没说,只在静静地听,他记住了父母的一句话:没关系,你还有机会。奥运村里,黄旭和邢傲伟同住一个房间,当晚,两人压抑不住的沉重呼吸声,搅得各自无法入睡,索性谈起今后的打算……

那时,中国体操的雅典之行还没有结束,作为老队员,他要将苦闷掩埋在心底,还要开导小队员顶住压力,打好单项比赛。滕海滨比赛鞍马前,黄旭为他减压:“别太在意现在,多想想下面的动作。”此番话,黄旭也是在讲给自己听。

在奥运村,黄旭偶尔到网吧查看国内关于中国体操的报道,铺天盖地的批评,让黄旭感到了无奈与无助。想来想去,他想到了退役。将退役的时间表定在了全运会结束以后。

黄旭想退役,除了奥运的失利原因,还有三个因素让他难以把握:其一,他的胸部、双脚都有伤。训练上量之后,他能不能熬得住伤病的困扰;其二,中国体育是举国体制,人才储备后浪推前浪,他的技术水平能否保持领先;其三,距离2008还有四年的时间,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但是,林林总总的退役理由却抵不住一种顽强情绪的激荡,这情绪只有三个宇:不甘心。在黄旭眼中,中国体操男团好像是他们精心培植的一株果树,假以时日,必是丰收,此刻却要拦腰砍断,实在可惜。他的教练王国庆曾经说过,男孩子练到二十五六岁,正是出成绩的时候。黄旭想起一句话:没有打过败仗的将军,当不了元帅。

奥运归来,黄旭一改每星期和家里通一次话的“规则”,天天通话。电话中他言语不多,内容无非吃喝拉撒睡,惟独不谈体操。可最终有那么一天,黄旭吐露了继续训练的想法。父母告诉他.决定权在自己。此话坚定了黄旭的信心。

事实上,黄旭的技术水平现已超前发展了。他的双杠,“挂臂前摆转体360,已经达到新规则的10分起评标准。这一动作,“经过磨合,成套之后很有竞争力。”男队教练组组长陈雄说。

全运会就在眼前,黄旭说:“走好这一步,才能说下一步。条件允许,再奋斗一届奥运会,不是没有可能。”

杨威:积累经验

杨威为自己的雅典之行定性为“老天再次戏弄了我”。为此,他的心情一直不好。

奥运会全能比赛前,杨威感觉场上状态特别好,这从几天前的男团比赛中也能看出,他是老队员中技术动作发挥得比较好的。男团金牌中国队没拿到,小鹏的单项也未获得金牌,杨威想到全能比赛一定要夺金。一为中国队争金;二要用金牌证明自己的实力,洗刷甚嚣尘上的“千年老二”之说。

全能比赛各项目顺序赛完,杨威成绩名列前茅。单杠比赛上杠时,杨威心静如水,直到从单杠上掉下来,他才有了思维:怎么回事?

杨威坚持完成了后续动作,但他明白四年的努力就此终结了。赛事结束,坐在返回驻地的大巴车上,他满脑子想着怎样让对他满怀期望的黄玉斌教练好受一些。走进公寓的一瞬,杨威一下扑倒在黄导面前,泪流满面地说:“黄导,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当天晚上,杨威关掉了手机,要安静地想一想。但原国家体操队队员李小平的爱人文佳将电话打到了李小鹏手机上,要求杨威接听。

文佳第一句话就问杨威:“你怎么想?”

“我会有一段时间不练了。回国后,要看省体操队、国家体操队对我如何做出调整,服从集体的安排。”

“你自己的选择,不一定是错误的,但要三思。”

“今年这么好的状态都没有比下来,我怎么会有信心面对以后的比赛。”

两个小时的通话结束之后,杨威躺在床上想了很久,退役、做教练……

第二天,他约了刘璇、莫慧兰逛街,给疼爱他的姐姐购买饰物,更想借此放松自己的心情。回国后不久,他又去青海湖旅游了一个星期。几年前他去过那里,湖水的宁静与深邃让他难以忘怀。再次去这个地方,无非是想让心灵得到些慰藉。

此后很长时间,杨威照旧每天走进体操房,但他感到自己像个局外人。一天,看着从眼前跳跃而过的小队员,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当年刚进国家队时的自己,那样朝气蓬勃。低头再看现实中的自己,竟然这般萎靡不振。他觉得似乎到了该和体操说再见的时候了,但依然难下离开体操队的决心。

混混沌沌的情形一直维持到元旦,那天老队员聚会。有教练劝他说:“运动员状态好的时候,不一定拿成绩;状态差的时候,或许能取得好成绩。”之后的很多天,杨威都在咀嚼这句话的滋味。再进出体操房,他找到些回家的感觉。

“此前,我不知道退役之后去做什么,为此甚至请教过刘璇、莫慧兰。她们都对我说外界创业不容易,这让我没有勇气去面对今后的生活,但我实在找不到继续留在体操房的理由。那次聚会,我看到了希望。”

体操规则改变之后,决心继续训练的杨威,正在学习新动作。间或,他要上器械试训,每成功一次,他感觉信心增加了一分。

“去病如抽丝”,杨威认定总会有豁然开朗的那一天。

李小鹏:趥 步看一步

李小鹏颇善外交辞令,每次采访前精心准备的问题,在他面前,总能三言两语给你化解掉。

当我找到他的教练陈雄时,陈导说:“小鹏的一切都是恢复,一切也都是未知数,他在走一步看一步。现在不要打搅他。”

2005年,小鹏将要参加他体操生涯中的第三个全运会。而前两届,他都获得了金牌。雅典奥运会后,陈雄感到小鹏的锐气一直没拔起来。本届全运会,或许能帮助他找到“雄霸天下”的感觉。为此,湖南省体育局特意在3月3日将小鹏的早期教练邹征球,一位与李月久同为师兄弟的老国家队员派到国家队,协助陈雄指导小鹏的具体训练。

小鹏或许知道了消息,邹教练刚刚走进训练馆,他就迎了上去,“邹导,你要把我训练成运动员。”原来,自从去年世界杯总决赛结束之后,小鹏没有参加系统训练,身上略显赘肉。“他有这个想法,就说明小鹏还是在练。”邹导说。

陆斌:争一口气

每次去体操馆,总看到陆斌神情严肃、行色匆匆,拒人千里之外的孤傲。采访他,我做好了打“攻坚战”的准备。的确,问及奥运会前后发生的事情,他言语艰涩。但提及近况,他好像改头换面成另一个人,言辞敏捷。他对我说,不谈奥运会.我心情舒畅。

奥运会,是陆斌心中难以愈合的伤疤。

2004年7月9日,体操队宣布了备战雅典的运动员大名单。陆斌名列第九,候补队员第三。对这一结果,陆斌心理早有准备,但真的摆在眼前,他又不愿相信。落选2000年奥运会,他知道因为自己的实力不够,但2004年没有进入正选,他想不通……

中国体操队进入法国进行热身赛的五天时间,陆斌心绪难平,他希望正选的队友出现“问题”,自己有机会上阵。但每次产生这种想法,他又要痛骂这是小人的行径。难以释怀时,他就不断地问教练陈雄,他是不是没有希望上场了。“坚持下去,就有机会”,这样的答复,使陆斌产生了暂时的希望——真的还有机会。当他为飞赴雅典的队友搬送行李时,他甚至能感受到奥运会的热烈,但又遥不可及。

陆斌的训练在继续,队友没有进奥运村,他就有上场的可能。但随着奥运会一天天地临近,他的希望在一天天地破灭。虽然他每天进馆训练,但更多的是走过场,之后,找留守的叶振南领队打扑克——双升级,再无事。就帮叶领队刷锅洗碗做饭。

队友进驻奥运村之日,也是陆斌回国之时。这天,叶领队做了几个好莱,还拿来法国盛产的红酒,陆斌只觉得满口充斥着辛辣苦涩。几杯酒过后,他脑子已是昏昏沉沉。他和梁富亮、冯敬三个“落第”者谈兴颇浓,却没有一句话关于体操。

回国的飞机上,叶振南对陆斌说:“心情好了,再归队。”

陆斌没有回国家队,而是直接返回了家中,那是他感觉最温暖的地方。在家的日子,陆斌不与父母交流有关体操的任何事情。父母也在回避同样的问题,也在尽量使他开心。父亲差不多每天都要做他最喜欢吃的糖醋鱼,但经常是凉了再热,热了再凉,有时,陆斌为了照顾父母的情绪,吃上几口,但也味同嚼蜡。一天,他甚至自嘲地对父母说:“没关系,我去干别的会比干体操更好。”

那些日子,他能在床上一躺就十五六个小时,但真正睡觉也不过五六个小时。大部分时间,他呆呆地盯着天花板,脑子却在高速运转,盘点着他的体操人生。最终,他想明白了,体操,仍是他的事业,能证明他是一条汉子。

回到队里,陈雄对他说:“世界杯比赛快开始了,你还是最强的选手。”

准备比赛期间,因为教练休假,陆斌自己制定了整套训练计划;场地上,他拉着护垫穿梭在器械间;每次,他练习跳马的时间都不会少于2个小时。训练到后期,他甚至没有了疲劳的感觉。

去年年底,陆斌获得了世界杯总决赛的跳马金牌。让他自信的是,其他参赛选手,都是进入过雅典奥运会的前八名。这枚金牌,对陆斌弥足珍贵,不仅证明了他的实力,也为他坚持训练到2008年多了一份理由。

今年,高健透露了一个信息,他要和体育总局协商解决体操队老队员的工资待遇问题。体操项目因其技术强、专业要求高,很难进行市场化操作。体操世界冠军,每月工资在1200元;奥运会冠军,也不过1300元,实属过低。

陆斌感到这为他们解决了实际问题,物质提高了,才会踏下心来练习。也不怕四年之后落选时不能自食其力了。此后,他在训练上的心态更为放松了,状态也更好了。陈雄说:“看得出,陆斌憋着一口气。”

春节期间,陆斌又一次回到家时。这次,他慷慨地拿出钱,请全家30多口人在饭馆好好吃了一顿。直到此时,他才正面回答了父母的疑问:“我要继续练下去,无论能不能入选奥运会,我也要练到2008年。”

饭后,陆斌买来鞭炮,一放就是半个小时。他要辞旧迎新。

邢傲伟:能练就好

奥运会后,爱说爱笑的邢傲伟突然变得安静了,不愿和人交流。甚至,一段时间变得焦虑不安,时常拉着队友陪他到医院看病。

一时间,全队都在说邢傲伟得了“大病”。高健知道后自忖:邢傲伟心细如发,做事谨慎,中国体操的雅典失利,他想得过多,心病还要心药治。需要刺激他。一次队会上,高健上来就讲:“傲伟,查出病回地方治病,没病在国家队好好训练。”傲伟站起来报告:没病!

2000年悉尼奥运会,出生牛犊不怕虎的邢傲伟在关键时刻喝出了“打死他们!”激励了士气,为中国队夺取男团金牌,功不可没。然而,同样的情景发生在2004年,他却说:“我会用另一种方式提高士气,因为我成熟了。”

雅典过后,邢傲伟认识到,失败已经成为过去,每天都要去反思,不如认真地想想未来。他说:“作为运动员,参加两届奥运会,就是难得的历练,其间的成功与失败,正如人生,酸甜苦辣都要品尝。”

奥运会后,邢傲伟不再赞同自己在训练场上死拼。漫长的人生,他感到还有比体操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学习。在国外,他看到获得本届奥运会团体冠军的日本运动员,上午在外打工,下午进体操馆训练,社会经验丰富了,训练也能提高一个层次。他感到自己的知识面太窄了。

作为老运动员,他会训练到国家不需要时再退役,也是为小队员做出榜样。他为自己今后的人生走向制订了两个方案,一是,能上就行,坚持到2008年就是胜利;一是,退役之后做一名成功的教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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