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元杂剧“套”的形成与曲式特点

时间:2022-10-14 07:46:49

摘要:元杂剧套曲是从联章体歌曲、大曲、缠令等戏曲形式发展而来。其一本四套是从宋杂剧继承过来的。其“散-慢-中-快-慢”的曲式特点也与大曲、缠令、诸宫调一脉相承。

关键词:元杂剧;套曲;形成曲式特点

中图分类号:1207.3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2972(2007)04-0080-04

元杂剧的体制一般是一本四折一楔子。每折用一个套曲,四折共用四个套曲。元杂剧为何一般用四个套曲?“套”由何而来?在曲式上有何特点?学术界历来语焉不详。笔者不揣浅陋,对这些应该解答而至今没有明确解答的问题作一番探讨。

一、元杂剧四套曲的由来

套曲又称套数。它是由同一宫调的若干支曲子组合而成,有引子,有过曲,有煞尾。元杂剧的套曲是成熟的套曲,而套曲的形成则有一个很长的演变过程。

从中国音乐史看,套曲应从联章体歌曲而来。联章体出现较早。《诗经》中就能见到它的体制,一首歌(诗)由数个乐章(段)组成。汉乐府则称“章”为“解”,一曲之中有数解。《楚辞》中的《九歌》是另一种形式的联章体。有人训“九”为“纠”,“九歌”即“纠歌”,即组歌。从组合的目的来看,套曲与联章体是一样的,为了表达更丰富的内容和情感。而从组合的形式看,二者完全不同。套曲的引曲、过曲和尾声之间是有组合原则的,它的音乐旋律是有讲究的,而联章体的乐章(解)之间是重复关系。从发展的角度看,联章体应是套曲的前身,套曲是在联章体的启发下,随着音乐的发展而出现的。

“音乐的发展”即燕乐的形成。而早期的曲子词没有“套”的形式。北宋以前的词和所有的文人词都只有联章体,而没有套曲。北宋伎艺(如转踏、鼓子词等)也只是用联章体的形式来表演。赵令畴的鼓子词《元微之崔莺莺商调蝶恋花》用十二支《蝶恋花》联章演唱“西厢”故事。大曲中虽有“排遍第一、第二……”的组合形式,但仍可视为联章体。当然,从整套大曲来看,无疑是一个宏大的套曲,与元曲中的套数有渊源关系。在后面笔者将进一步讨论。具有真实意义的套曲产生于北宋。它以缠令的出现为标志。

缠令是北宋时期出现的一种瓦肆伎艺,是曲子词在民间发展而成的一种新形式。据宋代耐得翁《都城纪胜》记载:

唱赚:在京师日,有缠令、缠达。有引子、尾声为缠令。引子后只以两腔互迎、循环间用者为缠达。由此可知,缠令有引子,有尾声,自然也有过曲。宋代陈元靓《事林广记》载有《中吕宫・圆里圆》套曲,是一套插有赚曲的缠令。

[中吕宫]紫苏丸缕缕金好孩儿大夫娘好孩儿赚越恁好鹘打兔尾声

《西厢记诸宫调》用了四十多个套曲,其中标明缠令者不少。如卷二中的《黄钟调・喜迁莺缠令》:

贼军闻语,约退三二百步。下了长关。彻了大锁,两扇门开处。那法聪呼从者:“你但随吾。”喊得一声,扑碌碌地离了寺门,不曾见恁地跷蹊队伍。尽是没意头搜男女。觑贼军,约半万,如无物。那法聪横着铁棒,厉声高呼:“叛国贼!请个出马决胜负。不消得埋杆竖柱。

[四门子]国家又不曾把贤每亏负,试自心窨腹,衣粮俸禄是吾皇物。恁咱有福。好乾、好羞,方今太平征战又无。好乾、好羞,你做得无功受禄。不幸蒲州太守浑域卒。你便欺民叛国,劫人财产行粗鲁。更蹉踏人寺宇。好乾、好羞,待留着喂驴。

[柳中儿]譬如蹉踏俺寺家门户,不如守着你娘坟墓。俺也不是厮虎,孩儿每早早地伏输。

[尾]“好也好教你回去。弱也弱教你回去。待不回去只消我这六十斤铁棒苦。”这套缠令共有三曲一尾。其中《喜迁莺》《四门子》为双片,《柳叶儿》为单片。整套首尾一韵,平、上、去、入四声通押,与曲韵相合,韵字皆在《中原音韵》的“鱼模”韵目之中。由此可见.金代诸宫调的曲子组合形式虽未脱离曲子词系统,但在用韵上已大大突破了宋词平、仄、人三声不通押的规则,向北曲迈进了一大步。从体制上看,如果将《喜迁莺》《四门子》下片标以“么”或“么篇”,这套缠令与元杂剧的套曲已相差无几。

元杂剧一本通常只用四套。其原因何在?有人认为是受到近体诗(绝句)“起、承、转、合”的影响。其实不然。这是一种戏曲创作的传统习惯。汉代相和大曲的曲式一般由“艳、正曲、趋、乱”四部分组成。宋郭茂倩烁府诗集》卷二十六云:“艳在曲前,趋与乱在曲之后,亦犹吴声西曲前有和,后有送也。”宋代杂剧表演一般也是分四个部分进行。耐得翁《都城纪胜》记载:“杂剧中,末泥为长,每四人或五人为一场,先做寻常熟事一段,名日艳段。次做正杂剧,通名为两段,末泥色主张,引戏色分付,副净色发乔,副末色打诨,又或添一人装孤。其吹曲破断送者,谓之把色。”据此可知,宋杂剧表演程序有“艳段”、“正杂剧(两段)”、“断送”。景李虎在《宋金杂剧概论》中认为“把色”是戏班成员之一,他的职责是“吹曲破断送”,为杂剧表演作伴奏。而周密《武林旧事》卷八说:

勾杂剧色时和等做《尧舜禹汤》,断送《万岁声》。筝弹《会群仙》,笙起《吴音子》。勾杂剧,吴国宝等做《年年好》,断送《四时欢》,合意思,副末念(香生花宝贵,绿嫩草精神)。据此可知,“断送”在杂剧的末尾,即演完《年年好》后,吹《四时欢》曲(曲破) “断送”。宋杂剧“断送”与吴声西曲的“送”相似,都是表演末尾的曲子,是杂剧表演的一个程序。景李虎所谓“为杂剧表演作伴奏”并不正确。

或认为元杂剧一本四套的形式来自宋杂剧的场次段数。宋代朝廷每遇喜庆节日,必赐宴张乐。其“排当乐次”以“盏”为序,即歌舞杂剧按饮酒的盏数演出,且以若干盏为一轮次,每个轮次一般表演两次杂剧。杂剧每次表演分两段,共四段。如前引《东京梦华录》所记:

第五盏御酒……小儿班首入进致语,勾杂剧入场,一场两段。

第七盏……或舞《采莲》,则殿前皆列莲花。槛曲亦进队名。参军色作语问队(女童队),杖子头者进口号,且舞且唱。乐部断送《采莲》讫,曲终复群舞。唱中腔毕,女童进致语,勾杂剧入场,亦一场两段。

又如周密《武林旧事》卷一、卷八所录。

宋杂剧表演的四个程序或两场四段,对元杂剧一本四套的结构有着直接的影响。

二、“套”的曲式结构

元杂剧“套”的组合特点一般为 “引曲一过曲一煞尾”。其曲式结构通常为:“散-慢-中-快-慢”。引曲用散板,过曲用慢板、中板和快板,煞尾用慢板。节奏转变时,一般用合适的曲子来过渡,使整套曲子的旋律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如《西厢记》第二本第四折《越调》:

斗鹌鹑紫花儿序小桃红天净沙调笑令秃厮儿圣药麻郎儿么篇络丝娘东原乐绵搭絮拙鲁速尾在元曲的创作实践中,《越调》的套曲多以《斗鹌鹑》为引曲,乃散板。而《紫花儿序》总是在引曲之后。从其以“序”为名来看,乃慢板。《圣药王》多

用于煞尾之前,乃快板。可见,《紫花儿序》《圣药王》的节奏适合于充当过渡曲。《尾》声缓音长,一般为慢板。

这种“散-慢-中-快-慢”的曲式沿自唐宋大曲。唐宋大曲是一种由同一宫调的若干“遍”组成的大型乐舞。它的每一篇都有专门的名称。如南宋王灼的《碧鸡漫志》卷三所云:“凡大曲有散序、、排遍、撷、正、入破、虚催、实催、衮遍、歇拍、杀衮,始成一曲,谓之大遍。”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曾作《霓裳羽衣舞歌》。从该诗及“自注”中可了解大曲的结构和表演情况。

散序――“磬、箫、筝、笛递相搀”,“众乐不齐”,轮番独奏。“六遍无拍,故不舞也”,音律节奏自由。不歌不舞。

――由散板过渡到慢板。

中序――“始有拍,亦名序拍”,节奏固定,慢板,有歌有舞。共十八遍。

――节奏由慢板过渡到中板。有歌。

破――“繁音急节十二遍”。节奏由中板入急板,有舞有歌。

入破――节奏略快。中板。

虚催――由中板过渡到急板。

实催――节奏急促。

衮遍――节奏极快。

歇拍――节奏渐慢。

煞衮――音乐歌舞结束。

宋代大曲与此相似,略不同者是,唐代大曲的歌辞是以诗人乐叠唱,宋代大曲的歌辞是词。现存的宋大曲作品有:曾布的《水调歌头》、董颖的《薄媚大曲》、史浩的《郧峰真隐大曲》等。

从白居易的诗中可知,唐宋大曲的曲式为:散-慢-中-快-慢。宋代缠令和赚曲的曲式也是如此。如《事林广记》续集卷七所录的《黄钟宫・愿成双》赚曲:

愿成双令愿成双慢狮子序本宫破子赚双胜子急三句儿《愿成双瓜》为引曲,是散板。《愿成双慢》为慢曲,是慢板。《狮子序》为过曲,也是慢板。《本宫破子》为过曲,是中板(大曲之“破”的节奏是由中板转急板)。《双胜子急》为过曲,从名称上看,明显是急板。《三句儿》为尾声,是慢板。整套曲式结构是:散-慢-中-快-慢。与大曲曲式没有差别。

由此可知,元杂剧套曲的曲式与唐宋大曲和缠令一脉相承。

三、元杂剧第一折为何多用《仙吕》套曲

综观现存元杂剧作品,第一折和剧首的楔子多用《仙吕》。刘崇德先生在《元杂剧乐谱研究与辑译》第三章中通过对八十二种有乐谱可按、剧目完整的元杂剧剧本使用宫调的情况进行了考察,竟有八十种的第一折使用《仙吕・点绛唇》。这种现象很值得注意。它涉及到宫调(音乐)与情感的问题。

宫调与感情的关系,戏曲家们早已论及,并为曲学界所认可。而宫调是否与情感有关,历来有不同的看法。

元代周德清率先将宫调与情感联系起来,他在《中原音韵》中说:

大凡声音,各应于律吕,分于六宫十一调,共计十七调。仙吕调清新绵邈,南吕宫感叹伤悲,中吕宫高下闪赚,黄钟宫宝贵缠绵,正宫惆怅雄壮,道宫飘逸清幽,大石风流蕴籍,小石旖旎妩媚,高平条畅混漾,般涉拾掇坑堑,歇指急并虚歇,商角悲伤宛转,双调健捷激袅,商调凄怆怨慕,角调呜咽悠扬,宫调曲雅沉重。越调陶写冷笑。

燕南芝庵在《唱论》中又将这一说法作为一种歌唱理论提出。这说明元人普遍认同宫调与情感的关系。笔者姑且将这一说法名之为“宫调声情说”。到了明代,王骥德对这一说法的科学性提出了质疑。他在《曲律》卷二中说:

今正宫日惆怅雄壮,近浊;越调日陶写冷笑,近清,似矣。独无射之黄钟,是清律也,而日富贵缠绵,又近浊声,殊不可解。

近代杨荫浏在《中国古代音乐史稿》第二十三章中说:

对宫调的这种感情内容的分类其本身是否合理呢?从两点看来,这种分类,不很合理。第一,从它们相互的关系来看,感情内容、表达形式和艺术风格是三种标准,三者之间并不相互排除,不适于同时取作分类的标准。第二,若将属于表达形式和艺术风格的五个宫调除外,则属于感情内容者,还有十二个宫调。……这些并不能赅括复杂的生活中人们所经常流露的一切思想感情――连“喜、怒”等极为普通的感情都没有涉及。

王骥德、杨荫浏的质疑和辩难虽有一定道理,然而,周德清所归纳的只是当时人们对各个宫调――调式、调高的审美感受。或者说,周德清、燕南芝庵等人是通过审美听觉来对各个宫调的特征进行归纳,故得出的结论是多方面的,有情感方面的,有表现形式方面的,也有艺术风格方面的。由于时代的差异,音乐的遽变,后人已难以找到那种相同的感觉了。刘崇德先生在《元杂剧乐谱研究与辑译》第一章中对这一问题有过精辟的论述:

在这一问题上可能周德清的说法有牵强附会的因素,但也有着由于时代变迁,乐制律率以及人们在声调感受上的差异。……音乐同于饮食,会随时代而变迁,因地域而差异,因此,不同时代对于各种调式的声情感受也会有所变易。

“宫调声情说”是元人的审美感知,审美感知是带有很大的主观性的。它虽然不一定完全客观科学,但它毕竟是元代曲学家的共识,我们应该理解之,尊重之。西方音乐家也有主张“声情说”者。据缪夫瑞主编的《音乐百科辞典》所录,比利时作曲家格雷特里认为C大调高贵、天真,C小调壮烈,D大调辉煌,D小调忧郁。法国作曲家、指挥家、音乐评论家柏辽兹认为C大调庄重而迟钝、冷漠,C小调阴暗而不甚响亮,D大调华美、热闹而平凡,D小调悲悼而平凡。这说明,无论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音乐审美感知是相通的。

考之元杂剧所用宫调情况,便可发现“宫调声情说”具有很大的合理性和适用性。现存有乐谱可按的八十二种完整的元杂剧作品,以仙吕调开头者有八十种。以双调结尾有五十四种,中间多用中吕、南吕。这是因为宫调――调式、调高与声情有关。仙吕调的声情清新绵邈,适宜于放在开头。双调的声情健捷激袅,适宜于放在结尾。南昌感叹伤悲,中吕高下闪赚,置于剧中能够产生曲折多变、一唱三叹的美感。这只是撮其大概而言,具体择用何调开头、何调结尾、何调居中,在于作者依据剧情的需要而定。

用《仙吕》开头的现象在北曲之源的诸宫调中就已出现。除了较早问世的《刘知远》用《商调・回戈乐》作引子外,其余如《董西厢》、《张协状元》第一出(诸宫调片断)和《天宝遗事》皆用仙吕调开头。《董西厢》所用为《仙吕调・醉落魄缠令》,《张协状元》第一出所用为《风时春》(即南曲之《奉时春》,仙吕引子),《天宝遗事》所用为《仙吕宫・八声甘州》。这决不是一种巧合,而是由宫调的特性使然。在审美风格上,仙吕具有“清新绵邈”的特点,宜于用在开头,故诸宫调和元杂剧一般习惯先用仙吕调。而这种“习惯”固然是由诸宫调传递给元杂剧的。

上一篇:论《存在与时间》中世界现象的三个维度 下一篇:唐代报纸的历史追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