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遗物,那双耀眼的红色高跟鞋啊

天生一副好嗓子的湖北女孩韩慧敏，从小就生活在父亲家暴的阴影中，为此她对父亲充满怨恨。当父亲因心脏病突发去世后，女儿在遗物中翻出了父亲送给她的礼物时，一声久违的“爸爸”喊得撕心裂肺……

忽闻小女有前途，失意父亲收回家暴的手

湖北广水市蒋林乡，阡陌纵横，风光秀美。田头上，一个小女孩正在高声唱《在希望的田野上》，忽然背后传来声炸雷般的男人吼骂：“你又在号丧?你爸还没死哪，还不快给老子滚回屋去”小女孩知道是父亲来了，赶紧闭了嘴，听话地往家的方向走，并死死地盯着父亲的巴掌，生怕他打过来。谁知，她经过父亲身边时，那粗壮的巴掌还是猛地一下拍在她的背上，她感到被打得心脏都要从嘴巴中飞出去……小女孩叫韩慧敏，这个场景只是她童年时代若干挨打场景中的个而已。

父亲叫韩忠金，膝下一儿两女，韩慧敏最小最漂亮，照理说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可在她的记忆里，父亲给她的就是巴掌、棍子以及一切可以拿来打她的物件。最过分的一次是2001年，正在读小学三年级的韩慧敏，因暂时丢下作业跟着母亲汪翠蓉去赶集，韩忠金拿着棍子从后面追来，一棍子将女儿手背上的皮肉打得翻卷过来……

韩忠金是有理想的，一直想干一番大事业，可命运并没有垂青他。读书，落榜；打工，欠薪：做生意，亏本，干啥啥不顺。1999年，屡败屡战的韩忠金与人合伙借钱30万元开了一家挖沙厂，岂料出了事故血本无归。从此，他在家什么事都不干，动不动就拿儿女出气。妻子汪翠蓉为了避开他的家暴，每年都去外地打工，挣得微薄薪水艰难撑着这个家。

留在家里的三个孩子，韩忠金只让大女儿读完了小学，儿子初中没读完就去打工，唯有最小的女儿韩慧敏还能勉强坐在教室里，但学费从没交齐过。爱唱歌的小慧敏，有一次看到某商场开业请来当地一位女歌手助兴。女歌手脚上穿一双高跟鞋，在红地毯上边走边唱，那双红色的高跟鞋像火一样点燃了小慧敏，她天真地认为，只要有一双高跟鞋，歌就会唱得更好。为此，她连续4个月没吃早点，用攒下的钱买了一双红色高跟鞋。岂料这双鞋被韩忠金发现后，硬说是她偷来的，将她狠揍了一顿。得知女儿4个月没吃早点，便再揍一顿。后来听说女儿的理想是当歌星，韩忠金粗鲁地揪着女儿的脸说：“歌星也是你这个乡下丫头片子能当的?你净做些不实际的梦!与你姐一样，读完小学就给我下地干活去!”他撕烂了这双鞋。为一双鞋挨了三次打，父亲的家暴成了小慧敏心头驱之不去的阴霾，从此再也没喊一声爸。

直到有一天，班主任兴冲冲地找到韩忠金说：“老韩，你们家慧敏前途无量啊!”原来，韩慧敏就读的十里第一小学与当地驻空某部联欢，一名部队歌手因故没能赶到，首长要求学校选一位会唱歌的学生上台顶一下，班主任就将爱唱歌的韩慧敏送上台了。她的一首《爱我中华》，那神态，那动作，那唱腔，活脱脱一个小宋祖英，全场掌声嗨上了天。部队首长上台接见时，特意搂抱了一下小慧敏，夸她前途无量，说如果走声乐这条路，将来肯定会成为一名歌星。

班主任讲得声情并茂，韩忠金听入了神，以致班主任讲完后，韩忠金还傻傻地问“后来呢”。班主任干脆拉他去了学校，拿出联欢会录制下来的VCD，跳到小慧敏演唱的那一段放给他看。韩忠金死死盯着舞台上的女儿，那清脆的嗓音，那落落大方的神态，那俊俏的小脸蛋，那些坐在台下专心致志听女儿演唱、为女儿喝彩的数百名部队官兵，甚至首长拥抱女儿的镜头，他一个细节也没放过。

当韩慧敏怯生生地背着书包回到家时，发现昔日严厉粗暴的父亲居然看着她笑了，她不知是福是祸，心惊胆战，站在原地没敢动。韩忠金说：“敏子，我想请个音乐老师辅导你，行不?”韩慧敏怕父亲是在设陷阱，就违心地说：“我要读书。”韩忠金的嗓门突然吼了起来：“读书与唱歌，你就不能很好地做到二合一?”

韩慧敏赶紧说：“我能做到。”韩忠金这才作罢，嘴里咕哝：“我还发愁到哪里为你弄钱哩。唱歌，哼，人家都说是烧钱的玩意儿。”韩忠金在镇上为女儿请了一个退休的音乐老师，教女儿从最基础的五线谱学起。他亲自送女儿去学习，一路上，韩慧敏心里直嘀咕：身上一直没钱的父亲从哪儿弄来的学费呢?

两个小时过去后，韩忠金又来接她，温和地问她学得怎么样。得知女儿学五线谱有些吃力时，他一下变了脸：“你要不好好学，老子不抽死你才怪。我就不相信，你学艺比我做生意还难。”父亲反复无常，又将韩慧敏吓得说不出话了。刚上小学五年级的她，坐在父亲自行车的后座上不停地琢磨：“我是学还是不学，哪种结果不挨打呢?”

父亲弯腰低到尘埃里，只为爱女更好地站起

学唱歌果然是烧钱的“玩意儿”，外出参赛要盘缠，上台唱歌要衣装，名师辅导要高价哪一样对韩忠金来说都是天文数字。2003年4月，为了女儿不中断学艺，他试着找活干，但没人要他。最后，他硬着头皮走进了采石场。采石场老板有些惊讶，在大家眼中，韩忠金一直“不务正业”，成天游手好闲，怎么一下就服服帖帖了?老板说：“老韩，有些话还是先讲明为好，你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或者出工不出力，肯定是没工资的。”

韩忠金说：“你们按规矩来，我保证好好干。唯有一条，工资一定要按时发放。”老板虽半信半疑，最终还是收了他。从此，韩忠金就在采石场干上了。

2005年，韩慧敏应邀参加广水市电视春节联欢晚会，一首《龙船调》夺得唯一的一等奖，领导上台给她颁奖，这份荣耀通过当地的电视台传开了。晚会是提前录播的，所以，韩忠金很高兴，而韩慧敏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手背上那道愈合已久的棍伤，仍时时冷冷地提醒她父亲早年的暴力。2005年夏天，韩慧敏以优秀成绩考上了十里中心学校初中，身高迅速蹿到了1.65米，眉清目秀，越发有歌星的范儿。韩忠金开始留意一些歌咏比赛，特别是大奖赛。如果女儿一下拿到大笔奖金，不是名利双收么?这时的韩慧敏，因为时常被部队或市里邀去唱歌，见识也多了，父亲那落后的功利思想，让她烦不胜烦。她眼里的不屑令韩忠金勃然大怒，他猛地拍桌子，桌上的一只茶杯都跳了起来：“你出不了头，我这么辛苦干什么?我还不如玩我的去。”韩慧敏反唇相讥：“你还玩少了?”韩忠金一听，大吼：“你还玩邪了，敢冲撞我，老子打死你。”韩慧敏冷冷地看着父亲：“你打吧，哥哥被你打得初中没念完，姐姐更是只读过小学，20岁就嫁了人。你给了我生命，最多我这条命还给你就是，没什么了不起。”她转身向门外冲去，被韩忠金一把拉住了……

韩忠金觉得女儿更大的舞台应在省城、在首都。他咨询多位音乐界人士后，便立志带女儿到全国各地参赛，如果能拿到全国性大奖，那就一举成名天下知了。2006年5月，经湖北某单位推荐，韩慧敏获准参加北京某部级单位主办的“护士杯”全国歌

唱大奖赛，韩忠金非常兴奋，可手上哪有盘缠呢?带着女儿去参赛，没有5000元根本无法出门。

第二天，广水暴雨倾盆，韩慧敏放学回家后，没见父亲，她便下厨弄饭，却见父亲一头雨水地冲进来了，呵呵地傻乐。他掏出沓钱，豪气地说：“敏子，整整5000元。嘿嘿，我家敏子有前途，帮助的人多着哩!”

韩慧敏很惊讶，凭父亲的信誉，他是不可能借到这么多钱的。她追问这钱的来历，父亲就是不说。由于去北京比赛机会难得，韩慧敏妥协了。2006年5月6日，父女俩一起去了北京。连着几天，父亲能做的就是保证女儿不感冒，确保嗓音清脆，去火的茶每天让女儿喝三杯以上。而这些，都是韩忠金从乡下采摘的，经过井水漂洗后再晒干，然后用塑料袋束起来。经过几天的淘汰赛，韩慧敏闯过了初试和复试关，顺利进入了决赛。决赛前夜，韩忠金狂喜过头，在宾馆房间向女儿披露了5000元的出处。原来，他在印台广场上看到商会和教育局组织的资助贫困学生的“圆梦行动”现场，得到了支持，她就读的学校也赞助了2000元。

韩慧敏惊呆了。她特别好面子，哭道：“真是丢死人了，以后我怎么有脸去上学?”

高跟鞋踩出的父爱啊，乖女你有多久没喊我爸

韩慧敏毕竟是个孩子，一夜气鼓鼓，嗓子也嘶哑了，决赛没能获奖。评委惋惜地说，如果按她复赛的水平，完全可以拿个优秀奖，至少有5000元奖金。回到宾馆，颗粒无收的韩慧敏却有着复仇的快意，一脸挑衅地看着父亲，还主动曝料：“我是故意唱砸的，叫你钻到钱眼里，叫你财迷，叫你让我丢脸。回了家，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强硬了大半生的韩忠金，在这刻出人意料地哭得很大声，这倒让女儿有些手足无措。过了好一会儿，韩忠金才慢慢地说：“敏子，自打有人夸你是块唱歌的料，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独自将你培养出来，让所有瞧不起我的人看看，你爸爸也是一个大写的男人。这些年，你妈妈躲我，外出打工了，你姐姐带着怨恨出嫁了，你哥哥至今不回家，要是你也走了，爸爸就真的被全世界抛弃了。爸爸错了，也老了，身体也……”他将一双手举到女儿面前：“你即便看看我这双手，这老茧，这伤痕……也要原谅我一下。闺女，爸爸的教育方式不对，但爸爸是真心爱你的……”

见父亲哭得这么伤心，韩慧敏怎么也无法将他与那个高举棍棒打孩子的强悍男人联系在一起，她从包里抽出几张纸巾，默默地递给父亲揩泪。

2008年6月，韩慧敏考上了重点高中广水实验高中，高考目标直指武汉音乐学院。韩忠金依然在采石场干活，工钱涨到了50元一天，老板和工友通过几年的磨合，也都认可了他。女儿高中3年，韩忠金听取老师的意见，不再让女儿耗费大量时间外出参赛，只在当地重大节假日场合才应邀出去唱唱。韩慧敏与父亲之司也不再剑拔弩张，而是客客气气。就这样，韩忠金已经很满足了。

2011年春天，韩慧敏填报了武汉音乐学院，近9000人报考，只录取87人。韩慧敏明显感到压力巨大。韩忠金宽她的心：“敏子，爸爸要给你准备一份礼物，不管你考得上或者没考上，我都要给你。没考上，你前面同样是个天，咱本就是农村女娃，再怎么探底又能探到哪去?放宽心考!努力了，就行了。”

4月，韩慧敏连着去武汉参加初试和复试。初试只唱一首歌就过了关；复试要唱五首，还有试唱练耳。由于无数次在舞台上演出，而且也经历了北京参赛的风波，她在众多挑剔的考官面前透着一股高贵大气，结果每一关都顺利闯过，只要6月的高考分数达到了录取线，韩慧敏就铁定是武汉音乐学院声乐系的学生了。

韩忠金那个乐啊，一直咧着嘴笑。到了吃饭时间，他拉着女儿进了餐馆，将菜谱推到女儿面前：“你点，想吃什么就点什么。爸有钱，今年工钱涨到75元一天了。”他骄傲地拍拍自己的胸膛。女儿坚硬的心在越来越温暖的父爱面前，也开始跟着柔软了。两人踏上了返乡的车。在车上，韩忠金一直觉得胸部不舒服，他没说，只是不动声色地捶打着。当客车到达广水车站时，父女俩下了车。没走出多远，韩忠金忽然猛地捂住胸，艰难地说：“哎哟不好，敏子，我心脏病犯了，这回来势很凶，一直没跟你说……”韩慧敏大惊失色，赶紧喊救命，一辆出租车搭上韩忠金，往附近的市医院快速地驶去，可为时已晚，时间凝滞在2011年4月18日下午4时

韩忠金下葬时，全家人从不同的地方赶回来，共同送这个男人最后一程。清理父亲的遗物时，韩慧敏意外发现一个包得很严实的盒子，她撕开包装一看，居然是一双红得耀眼的37码女式红色高跟鞋，还有一封信――敏孑：

这就是我送给你高考过后的礼物，你穿一下，不知合脚不。我偷偷看了你其他的鞋，都是37码，前不久，我带你去武汉初试时，抽空去商场给你买了这双鞋，1680元，发票在右脚鞋里，不合适可以拿去换的。这是爸平生送给家人花钱最多的一份礼，这钱是爸在采石场赚来的，希望你开心地穿上爸买的鞋，走正道，上大舞台，唱乡亲们爱听的歌!

我在4年前就犯了心脏病，医生叫我准备给心脏安支架，我大笑起来。支架是60岁以上的心脏病老人用的，我才53岁，早着哩!但世事无常，我还是防了一手，所以写了这封信，但愿用不上。哈!还有，敏孑，我大约算了一下，你好像有六七年没叫我爸了，爸一直等着哩!爸不是完人，但也不是什么太坏的人。呵呵!

一家人的脑袋全凑到了韩慧敏捧着的这封信前，字体有些歪斜，字里行间却浸润着父亲的爱和父亲小小的不满。广水市教育局的一位工作人员赶来，他说你爸到我们局募集进京的费用时，局领导当时不在，那么大的暴雨，他就站在雨里，两手笼在袖子里，耷拉着肩膀，像一只溺水的老母鸡，一动不动地候着……

韩慧敏猛地抱住父亲模糊的遗像(根据身份证上的相片做的，生前只有这一张相片――作者注)，一声久违的“爸爸”，顿时天崩地裂地哭开了。

后记：2011年9月，19岁的韩慧敏穿着父亲买给她的那双红色高跟鞋，揣着新生录取通知书，跨进了武汉音乐学院。2011年11月13日，根据韩慧敏的故事拍摄的电影《我想有一个梦》在湖北广水开机，并将于2012年春天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