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慢点老行么

时间:2022-09-22 02:13:37

编者按:她从小就跟着父母南下北漂,风雨十多年。在生活的磨砺和父母的珍爱中,她一天天长大,懂得了感恩、懂得了爱。如今,在“誓为苍生立言”自勺父亲言传身教下,她也拿起笔,开始了爱与责任的写作。她就是本刊实力作者鲁克的女儿――19岁的大一学生鲁姜楠。

岁月如刃,割不断的是骨肉亲情:人生多艰,最难得的是爱的传承……南京,我的痛

南京的冬天是那么冷、那么久,但春天还是悄悄地来了:小院水泥地面的裂缝里,依稀绽出了草芽;墙角处,那株不知被谁折断过的小小的迎春草,也开出了好几朵娇黄的花。

爸爸斜躺在废弃的旧沙发里,头枕在我腿上,眯着眼,整个小院都是阳光。一墙之外就是铁道,不时有火车驶过,哐当哐当,偶尔鸣一下笛,仿佛按钮就在你耳朵眼里,直震得你耳膜发颤。好在我们在这儿住久了,也习惯了。

这是爸爸难得的轻松、懒散、也最幸福的时光,其实,也是我的幸福时光。

爸爸的头发那么黑、那么密,在阳光下油亮亮的,但总有一些白发夹杂其间,爸爸常常对着镜子小心地拔。每当这时候,我就会蹦过去说:“爸,我来帮你吧!”爸爸总会喜笑颜开地说:“好呀好呀!”

爸爸说,每次我帮他拔白头发,他都会联想到《动物世界》里小猴子给老猴子捉虱子的情景。爸爸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特温馨、特享受,仿佛他就是那只安享天伦的老猴子;而我呢,自然就是在他怀里撒娇,他疼不完、爱不够的小猴子了――因为我属猴,爸爸常常叫我小猴子。

但此刻,不是我在爸爸怀里,是爸爸在我怀里。在这个世界上,爸爸是最疼我、最爱我的人。因此,我唯一能回报他的,也就是帮他拔拔白头发了。每次帮爸爸拔白发,我的心总是一阵一阵地疼――那些白发被我一根一根拔下来,放在一起,就像一小捆细细的芦苇。可没过多久,那些“芦苇”就又会长出来。每拔一次,爸爸就仿佛年轻一些;每次拔的时候,爸爸又仿佛苍老了许多……

爸爸是虔诚的文学爱好者,为了文学梦,2000年他辞掉了在银行的工作,去江苏省作家协会打工,成了杂志社的编辑、记者。我们一家三口从苏北小镇一下子到了省城南京。

爸爸的工作很不稳定,工资微薄。为了支撑这个家,妈妈在一家宾馆里开了一间小卖部,忙碌而辛苦。为了在省城立足,爸妈各自撑起一片天。

自从转到南京上小学,我就开始了漂泊的童年。从那时起,“家”就成了我心底最沉重的名词。

那时候,学校倡导素质教育,出台了一项活动:每个班选出10名优秀生,以班长为首组成活动小组,每周六一起去敬老院、孤儿院等地方做义工。每次活动结束,都会去某个同学家里玩,并商定下周去哪个同学家。

第一次去的是班长家,普通的小洋房,不大的客厅,但是班长有他自己独立的房间,这让我羡慕不已;后来去了王梦琪家,阔绰的装修,精美的摆设,地板上的瓷砖倒映着我羞涩的脸……梦琪还给我们准备了好多零食。在她家里,我第一次吃薯片,第一次知道猕猴桃其实是水果,第一次吃瑞士糖,第一次知道价格不菲的高乐高粉居然还有人不爱喝……

每次定下周去谁家时,我总是不说话,但只有10个人而已,很快就轮到我了。在那天的活动中,我很不安,结束的时候我好紧张,生怕同学说“鲁姜楠,下次该去你家啦”。我的手一直揣在兜里,口袋的内衬都快被我攥破了――我的“家”是租来的,为了节约房租,我们在小市街租了一间俗称“偏舍子”(在正房的一侧搭建的小屋)的违建民宅,只有八九个平方,从外边看我们的家,活脱脱一个搁在城市屋檐下的鸟笼。这个“家”实在太简陋,没有冰箱彩电,更不带卫生间。我真的不敢告诉同学我的家在哪里,事实上,我也从没觉得那个地方是“家”。

“下次还是去我家吧,我新买了《美少女战士》!”梦琪在我对面说着。我恍惚地抬起头,迎着她浅浅的笑意,心里是满满的苦涩。

我们住的房子就在铁道边,火车经过时总要鸣笛,仿佛地动山摇。每天深夜我都会一次次被火车惊醒,又一次次昏沉沉地晃进梦乡――在梦里,总是在找厕所,厕所里外总是排满了人――早上醒来,便重复着真实的梦。

同院的一个女生,平时我们一起跳皮筋,关系还算友好。冬天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烤红薯,玩过家家,可是暑假里很少见她出来玩。有一天,我忍不住去找她。她打开门的一刹那,我感觉到自己的毛孔都竖起来了――那股冷气真是让人太舒服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有空调这东西。尝到了甜头,我就经常去找她,其实并不是想约她玩,只是想“蹭凉”。可是没几次,她就看出来了,开始不高兴:“你让你爸也买个空调嘛,别老来我家。”当时我那个十艮啊没法形容,又不能哭,只能憋着晒红的脸悻悻地回家。

周末爸爸也极少休息,总是在那台破旧的二手电脑上写啊写――爸爸用微薄的稿费支撑我们的生活,还要支付我不菲的借读费。可我那时太不懂事了,现在想起来我多么后悔。爸爸见我气咻咻地进屋来,就搂住我,关切地问:“宝贝,怎么了?”我甩开他的手,歇斯底里地喊:“空调空调空调!我要空调,我要空调!”爸爸走过来,重又搂住我,一边用湿毛巾给我擦汗,一边哄我:“心静自然凉。你这么吼,不出汗才怪呢……”我再次拨开他的手,大吼道:“静静静!你叫我怎么静?”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已是傍晚,爸爸搭在我脑门上的湿毛巾已经快干了。昏暗的光线里,我看见爸爸一个劲儿地扯纸巾,我知道,他不是擦汗,而是在擦泪……

那时候,我多么渴望能有一间房子,有空调、带独立卫生间啊!其实我的渴望,何尝不是爸妈的渴望呢?他们每天早出晚归辛苦工作,生活仍没见好转,一家人依然蜷在那间巴掌大的小屋里,度日如年……

那时我11岁。家,我的大学

有一阵子,爸爸突然不上班了。见他每天阴沉着脸,我不敢问原因。后来才知道,爸爸被炒了鱿鱼。妈妈曾瞒着爸爸悄悄带我去求过他的领导,但是,在我印象里一直很慈祥的这位爷爷,他勉强的笑容在我看来无异于狰狞。

严酷的生活渐渐让我看清了生活的严酷。

为了生存,爸爸借钱开了一家洗衣店,他自己既做老板又做小工。可让我难堪的是,洗衣店就开在我上学的必经之路上,离学校大门不足500米。每天中午和晚上,我都要去店里跟爸爸一起吃饭。中午还好,回家的人少些,可每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我实在没有勇气跟那么多同学一块儿走。但这样又能瞒得了几天?终于有一天,好友陈曼丽问我:“鲁姜楠,你爸爸不是记者吗?怎么开洗衣店了?”我窘得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

爸妈开店很辛苦,每天总要工作到次日凌晨,有时候做完作业,我也会帮帮忙。一天晚上,正在洗衣的爸爸突然尖叫一声,我凑过去一看,正在滚动的洗衣桶里漂起来―张百元钞票,爸爸刚捞起来,又漂上来一张……

面对着6张湿漉漉的百元大钞,我的心激动得怦怦直跳:爸爸得洗多少衣服才能赚这60。元钱啊!可爸爸指着一件衣服对妈妈说:“就是这个兜里的,明天还给人家。”见我张大了嘴,心有不甘,爸爸拍了拍我的头:“做人得

讲良心。”

因为爸爸活儿干得好、讲信誉,而且收费比别人低,洗衣店的生意一度红红火火,没想到,却招来了同行挤对。一天下午正赶上放学,我老远就见两个男人在店门口对我爸动手动脚,等我跑过去的时候,闹事者已经离开,爸爸的嘴角出了血。而不远处另一家洗衣店的老板,正笑嘻嘻地看着这一切…-他们打不掉爸爸身上的顽强。

爸爸很要强,也有毅力,做什么事都力求做到最好。后来,爸爸去报社当了编外摄影记者,他比在编的人更卖力,也更出成绩。

有一年国庆节,学校组织活动,当大巴徐徐开过新街口的时候,透过车窗,我一眼就认出那个在天桥边背着包弓着身正在拍摄的人就是爸爸。我那个激动呀,我恨不得向全车同学大声喊:“看!那个记者是我爸爸!”

苍天,真的不负苦心人。

爸爸后来去了另一家杂志社工作。为了帮助笔下一位患了尿毒症的主人公出书,他去了北京,并留在了那里。

爸爸总是没日没夜地写作。几经“挣扎”,爸爸居然在北京东郊一隅按揭买了一套住宅,尽管只有70多平方米,但在我看来已远胜天堂――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小卧房,粉色的墙、淡蓝色的窗帘,美极了;最让我激动的还数那卫生间:干净的马桶、小巧的浴缸……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难眠,盯着天花板唱起了歌,唱着唱着就哽咽了。后来看到爸爸的文章《女儿在隔壁唱歌》,我才知道――就因为我的歌声,爸妈在隔壁也眼含泪水……

为了挣钱还贷,爸爸拼命写作,每天一睁眼就上网找选题、赶稿子,一天常常工作16小时以上。军人出身的爸爸原本腰杆挺直,却因此熬出了颈椎病。一有时间,我就给爸爸揉揉肩,也只有那时,爸爸才能眯上眼放松一会儿。有好几次,我揉着揉着,爸爸坐在那里就睡着了。每每看着爸爸日渐增多的白发,我总是很心疼。即使他睡着了,我的手揉酸了,我也不忍心停下来。

我最难忘也最心疼爸爸写稿时的样子。尤其是爸爸写爱心题材的稿子时,我和妈妈大气都不敢出,生十白搅扰了他的情绪。我们总是趁他出来上厕所给他端杯水进去。我经常看见满桌子的面巾纸,堆得小山似的――这样的情景总是让我特别难忘―爸爸背对着我,一边敲键盘一边扯纸巾,有时啜泣,肩膀都在颤抖……

爸妈:慢点老行么

跟着爸妈南下、北漂,我的学校也总是一换再换,没有一次上学是顺顺当当的。

记得刚到北京那年,爸爸带我去某小学求学,招生主任冷着脸说:“现在一个班已经60多人了,把你家孩子放哪儿啊?挂墙上?”事后通过别的学生家长得知,这个主任“不送礼不办事儿”。爸爸就不信这个邪,给主管该学校的领导打了电话,我才总算入了学。小升初那年,按辖区划分生源,我们小区的孩子都被划到了五公里以外的新办中学。爸爸找到教委领导苦口婆心、据理力争,甚至大吵了一架。他不仅为我,也为全社区的孩子争取到了就近入读重点中学的机会。

最大的一道坎儿是高三的分班考试。为了分到奥赛班,我作弊被发现,全部成绩作废。那天爸爸到学校领我,我永远也忘不掉他签字时佝偻的背影和隐隐的白发。那天阳光很刺眼,一路上,爸爸一句话也不说。望着他后脑勺上隐隐的白发,我的泪忍不住涌出来。爸爸什么时候老成这样了?我真的没有注意到。后来我在爸爸的博客上看见了他写的《把作弊的女儿领回家》,我边看边哭一

不是谁都会像爸爸一样让着你、宽容你的;不是哪条路上都一直有双搀扶或安慰的手;也不是哪一缕目光里都含着暖暖的笑意。

世界处处充满着不公平、不公正,但是女儿,一切要靠自己诚实努力,你不能因为世界不公平、不公正而不择手段,从而给这个世界带来更多的不公平、不公正;这个社会是复杂的,我们不能为了适应这复杂而变得更复杂

爸爸有他严厉的一面,但在我眼里,他是中国最开明的家长。高三时,我每天早上5点就要赶到学校上自习,总是困得要死,效率却很低。爸爸知道后,替我向学校写了申请,从那以后,我每天都能比别人多睡一小时。每次在课堂上看见同学们打盹儿,我就很感激爸爸;同学们也都很羡慕我,同桌还开玩笑说要跟我换爸爸呢!

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注意培养我的写作能力。他常常这样教导我:“就用最朴素的语言,书写你最真实的疼痛或感动。”爸爸在博客首页写着这样的座右铭:暧性写作,为苍生立言。爸爸对每篇文章、笔下的每个主人公,都倾注了爱心与真情。有时候,一篇稿子的稿费还没有他一次的捐款多。在爸爸的影响下,我也渐渐爱上了写作,并体悟到了什么是“苍生”。

我一天天长大,可爸妈一天天老了。

2011年夏,我高中毕业去广州求学,全家一起坐上了南下的飞机。我的位置靠窗,爸爸靠在我肩上,他说:“你看看风景吧!”飞机起飞的一刹那,我真的好激动,可是爸爸好像累得睡着了。我盯着窗外,看农田、房屋一点点变小,看云朵翩翩,我忽然觉得世界好大。我很庆幸有爸妈送我,不然我会很想家。想着想着,我的鼻子就酸了。这时候我才发觉,爸爸的眼泪正一滴一滴打湿我的肩膀……

在广州,爸妈破天荒一次给我买了6件衣服。每次从试衣间出来,从他们的微笑里,我总能看到苍凉。我知道,在爸妈眼里我长大了,他们既欣慰又失落。那一刻,我责怪自己,干吗长这么快啊?我甚至想到,当我有一天穿上婚纱,爸妈会不会哭成泪人……

走在丽影广场,我问爸爸:“咱买得是不是太多了?”爸爸说:“不多,我恨不得每款都给你买一件呢!”我说:“你傻呀!买那么多干吗?”“这样,等回到北京,满大街的人看起来就都像我女儿了……”听着爸爸的回答,我强忍着泪水,边捶他边心里难受……

过地下通道的时候,爸妈走在我前面。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们的白发增添了那么多,仿佛是一夜之间长出来的。

突然想起来,已经好久好久没给爸爸拔白头发了。回到宾馆,我就撒娇说:“爸,我给你拔拔白头发吧!”爸爸说:“不了不了,现在白发已经多得你拔不完了。”我站在爸爸背后抚摸着他头上那些再也拔不净的白发,心如刀割。

那个夜晚,爸妈在隔壁睡了,我却辗转难眠。窗外存下雨,仿佛满天的泪。我含着泪水,颤抖着,在Q0签名栏用心写下我的祈祷一

爸妈:慢点老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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