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面孔和母亲的面孔

时间:2022-10-13 05:18:53

城市的面孔和母亲的面孔

作家肖复兴的最新力作《蓝调城南》新近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推出。作者从小在城南长大,对那里的一切感同身受,血脉相通,他用满带激情和略含忧郁的笔触追记着今天与昨天的北京,抒写着正在消失中的老北京城南的街巷与故事,展开老北京气息浓郁丰富的画卷。

书中除有80余篇文章,还有作者自己画的速写和拍摄的照片近两百幅,将北京老城南永存在书籍之中,给历史立以存照。尽管他笔下的速度有时赶不上拆迁的速度,还没有写完或画完,那些承载着特殊历史文化记忆的街巷或院落就轰然不见了。可庆幸的是,一些极珍贵的人与事、景与物,还是被他记述和描画于消失、毁灭之前。这对于建设新北京保护老北京意义深重,正是此书极有价值之处。

最值得称道的是,此书不仅有丰厚的历史考证作依托,对老北京城南的历史、人物、经济、文化、地理、风土、民俗作了多方面的探究,而且每写到一处作者都要亲自实地考察并访问居民,几乎遍走北京南城密如蛛网的大小胡同,融进了自己切实相关的情感、体验与发现。肖复兴为此书花费了长达两年半的时间,结实的写作使得本书不仅具有人文性和可读性,还具有相当的史学价值,这在当今浮躁的图书市场之中,显得尤其难得。

为此,本刊记者与肖复兴先生进行了一番长谈。

记者:你的新书《蓝调城南》前不久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后,卖的不错(在北京图书大厦12月文学类图书销售排行榜上位居第8位),读者反映很好,报端刊载的评论也不少,赵丽宏、谢玺璋、刘进元等人都先后发表文章,赞扬你的这本书,很多人也都很关注你的这本新书。请告诉我们的读者,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肖:首先谢谢你和读者的鼓励。请允许我先解释一下,在老北京,城南和南城,不是一回事,虽然只是字的顺序互换而已。城南有历史特有的能指。自明朝从南京迁都到北京,大运河的终点漕运码头,由积水潭南移到前门以南,以后又相继扩建了外城,一直到清朝禁止内城开设戏院,将戏院绝大多数开设在前门外,以及1901年慈禧太后又建了前门火车站,北京城的交通枢纽中心也设立在了这里……这一系列的历史因素,造就了城南特殊的历史地位与含义。

以前门为轴心,辐射东西的城南,曾经是北京城商业文化娱乐的中心,其历史的文化含义,对于建设新北京保护老北京意义深重。不仅对于我,对许多北京人,城南,是一个情感深重的称谓,从口中吐出这个词儿,会有一种霜晨月夕的沧桑感觉,和从嘴里说南城,意思是绝对不一样的。所以林海音的《城南旧事》,她不说《南城旧事》。

记者:关于老北京方面的书,前有清代朱一新的《京师坊巷志稿》,后有陈宗蕃的《燕京丛考》反响都曾经很大,你的这本书和它们有什么区别?你自己有什么新的追求?

肖:你说的这两本书写老北京确实出类拔萃,我从中获益很多。特别是朱一新的《京师坊巷志稿》,还有陈宗蕃的《燕京丛考》,是我手头的必备书。至于追求谈不上,我只能要求自己所写的这些地方,能够做到这样三点:一有些历史的考证;二和自己有关联;三是都要亲自再实地考察一遍。也就是说,要有古有今,还要有自己的情感和些许发现。朱一新在编写《京师坊巷志稿》时,白天步行大街小巷,寻访居民,晚上查验古籍,笔底钩沉,他一直是我写作这本书的榜样。

记者:读了你的这本《蓝调城南》,很容易让人想起前两年洪烛写的《城记》。听说前些天你和洪烛还有一个对话,能谈谈你们这两本书的关系吗?或者披露你们对话的内容?

肖:我们都是希望在飞速发展的城市化的进程中,不要忘记历史,面对未来的规划和建设,丰富的历史中文化的力量,会让我们多一种思路,而不见得非得是不破不立的传统路数。我们也都希望能够有更多的人来一起做城市保护的事情,一座城市,应该是有生命的记忆,有情感,有想象力的,而不应该仅仅是其他城市高楼大厦的复制。

我觉得《蓝调城南》和《城记》两本书有互补的价值。洪烛的书从宏观的、理性的和思想性的方面俯瞰式地记录了北京城的前生后世。我则希望捕捉更多的活生生的细节,城市如果需要唤醒记忆的话,这种细节作用是非常之大的。细节就是城市的细胞。 洪烛有他的长项,我也有我的长项。洪烛的长项是记者出身,对这个城市的来龙去脉有整体深入的了解; 我的长项是我从小在这片土地上长大,我跟她血脉相通。就是闭上眼我都知道这个胡同左弯右弯是怎么走的。这种先天的优势,我希望在这本书当中能够体现出来。让人感觉到历史和情感是融在一起,记忆跟细节是融在一起的,这样的话你才能够热爱这座城市。

记者:能够告诉我为什么把书名叫《蓝调城南》?是不是因为你喜欢音乐,我知道你曾经写过《音乐笔记》等好几本关于音乐方面的书。

肖:好多读者也在问我为什么叫“蓝调”。其实,并不仅仅我自己喜欢音乐,才用了“蓝调”这个词,实际上“蓝调”本身就带有很忧郁的色彩 。洪烛曾经对我说:写这本书的时候你的心情肯定不是很平静。确实是这样的,因为这本书中不仅有历史的记忆,也有我个人感情的记忆。我希望能够唤起人们对北京、对城南这块土地的认识和了解,唤起人们对于这座城市尤其是城南的记忆,我觉得城市记忆实际上跟每个人的记忆是连在一起的,如果说每个人的记忆都没有了,这个城市的记忆也就没有了。这座城市不仅是领导者的城市,也不仅是开发商的城市,这座城市是每一个普通人的城市,是我们大家共同的城市,我们共同热爱它,共同回忆它。我觉得有记忆的民族才是有希望的民族,如果说这个民族自己的记忆都没有了,尤其到了年轻的一代以后,记忆就像茶水一样越冲越淡的话是很可怕的。

记者:这本书的一些篇章开始曾在《北京晚报》和《北京青年报》开辟专栏连载,许多读者都很关注。这次成书,你补充自己拍摄的照片了,你并不是个画家,为什么还补充自己画的速写呢?

肖:你说的没错,书中有我画的速写和拍摄的照片近两百幅,还配有我画的简单的地图,这样做,一是为了方便有兴趣的读者能够按图索骥,寻找到这些旧地;二是在我写作的时候,有些老街巷老房子已经没有了,没法拍照了,我想画一些可以补充人们的想象,也能够寄托我和大家共同的情感记忆。

记者:当初你为什么要写这本书?

肖:我从小在前门外打磨厂这条街上长大,一直到21岁去北大荒插队离开。这是一条自明朝就有的老街。大约三年前,我准备写一个和这块地方有关的长篇小说,特意回打磨厂一趟,顺便到附近转了转。这一转让我触目惊心,许多以前的记忆被现实涂抹得面目皆非,许多原来见过的老院子老店铺已经拆光,一条曾经长三里的打磨厂,近一半消失了,被新建的商厦和马路占用。当时,我心里想,我来晚了,如果再晚,恐怕好多地方还得拆,该抓点儿紧了。我回到家以后,写了一篇短文叫《悲情老街》,发在《北京青年报》上,没想到中央电视台的一位年轻的导演看到了,非常感兴趣,想要拍成纪录片,拉着我带他们又跑到打磨厂去了几趟。去的次数多了,我越发的发现,不仅好多地方被拆没了,好多还在的地方,其实我也并不真正的了解,一种陌生感让我感到这片看似破败的地方,藏着的东西丰富得很,我们对它们缺乏最起码的了解,却敢于轻易地就下决心说拆就拆,缺乏城市伦理学上最起码的尊重和平等。可以说,从那时起,我就想写这样一本书。虽然,那里的胡同再破再旧再弥散着泔水般的酸味也好,我毕竟是在这样胡同文化的熏陶下长大的。那里有我太多的记忆,我一直没怎么动用它。不该让记忆变得支离破碎,随风飘散,无可追回。

记者:这样说,你的这本《蓝调城南》写了长达两年多的时间,全书有多少字,为什么写了这样长的时间?

肖:全书有80余篇,大约24万字。当初,我曾经有这样的野心,希望即使做不到当年朱一新写成一本《京师坊巷志稿》,起码能够把城南大部分写出来。等我写了两年多之后,站在城南的地图前一看,我写的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好多地方都还没有写到。我才发现人其实很渺小的,在偌大的北京城里,显得那么的势单力薄。尽管这两年多来,我几乎成了城南的“胡同串子”,常常游走在密如蛛网的胡同里。但是,我发现面前的一切显得有些陌生,许多记忆,丢失了历史身份一样,显得是那样的不可靠,有些虚妄似的,让我的心里产生了彷徨和迷惘。我才发现,老北京的玩意儿深得很,需要做很大的努力,才能够写出其中的一部分真实来。

记者:我们都知道,城市的大拆大建,已经引起人们频频的呼吁:只见高楼大厦,没有历史痕迹保留的单调繁华的城市形态,会让人和城市一起失忆。你的这本书里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思考?

肖:是的,看到城南迄今尚存最宝贵的一整片一整片的老胡同老四合院,已经或正在推土机的轰鸣下消失,心里的滋味无以言说。就在前几天,我又回去一趟前门地区,在我的书中曾经写到的地方,我的书还没有出来,它们却已经不存在了。我笔的速度赶不上拆的速度,这让这本书的时态感显得那样的尴尬,在我所写过的所有书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景。如果这片老的街巷店铺会馆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和规划,老北京还剩下什么呢?只剩下一个故宫和前门楼子的北京城,该是多么的孤寂和不谐调。那些新建造的逼真建造仿古的建筑,还能够真的恢复原来的面貌,还能够散发出原本的气息吗?那些仿古的新房子,会像是衣着簇新儿光鲜的木偶一样,游荡在这里,却失去了这里原本拥有的表情、文脉和魂儿。

记者:我看到书的封面上印着这样一句话:人生有两件东西不会忘记,母亲的面孔和城市的面孔。

肖:那是土耳其诗人纳齐姆・希克梅特曾经说过的话。作为一座古城,北京的面孔不应该仅仅是高楼大厦,那很可能只是另外一座城市的拷贝。母亲和城市的面孔,可以苍老,却是不可再生的,经不起我们肆意的涂抹和换容。

记者:能够告诉我们的读者你接下来写的书的内容吗?会不会和北京城南还有关系?

肖:谢谢你的关心。明年有几本书会出版,其中一本还真的和城南有关,是专门写胡同的,书名叫做《胡同八章》。到时候还请你能够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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