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的金房子

有一个女人，总觉得远处的山顶上有一幢更漂亮的金房子，于是她翻过高山，趟过大河，越过丛林，千辛万苦地到达山顶的金房子。可是，她发现，真正的金房子是原来的家。

1

那天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博文下班回来，左手提着鱼，右手拿着碧绿的西兰花，一头扎进厨房开始忙碌。一会儿，他就做了两菜一汤――清蒸鳕鱼、西兰花炒虾仁、紫菜蛋花汤。

我在阳台上给绿萝浇水，闻到厨房里窜出来的香味，心中生出令人窒息的疼痛。我手一抖，水流到花盆外面，犹不自知。博文在厨房里喊我：“小馋猫，吃饭了！快来！”

博文的声音其实并不大，对于我却像打雷一样。我惊醒过来，放下小巧的喷壶，抹了一把快要涌出的泪，心中的难受像乌云一样压境而来。博文跑过来，说：“柏菲，你磨蹭什么？吃饭了！”

他拥着我去厨房，说：“馋猫，都是你喜欢的菜。”我点点头。

结婚5年了，他宠我犹如宠公主，不让我插手家务活，也让我辞了“朝九晚五”的工作。他的理由是我的心脏太脆弱，经受不起刺激和劳累，太剧烈的运动不能参加，太疯狂的社交派对不能参加，甚至连饭都不能吃得太饱，因为我那颗娇弱的心脏随时会“罢工”。

我每天除了侍弄花花草草，就是听和缓如轻风一样的音乐，像一条鱼，活在氧气相对充足的鱼缸里，很安逸，但成了生活的旁观者。我厌倦了这样的日子，没有冲动，没有激情，一成不变。博文像一个苛刻的“监工”，总是规定我不许做这，不许做那。我厌烦他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规范条条框框，我想打破这些，过一种全新的日子。

吃完饭，博文拿着遥控器在沙发上打盹。我轻轻地关掉电视，在灯下注视着这个日日奔波、回家后却要像老妈一样照顾我的男人，心中不是没有不舍和依恋，他才32岁，鬓边居然有了一撮白发。

博文突然睁开眼睛，问我：“馋猫，我脸上开出花朵、还是结出大米了？怎么这样看着自家的男人？”

我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说：“博文，我想离婚。”

宋博文的反应很大，他“嚯”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问了一句：“你说什么？离婚？”我点点头。

他重重地坐回沙发里，点了一支烟，很久，才从嘴里蹦出一句话：“为什么？我那么爱你，你说个理由，有人比我更爱你吗？”

我咬住嘴唇，义无反顾地说：“我爱上了一个艺术家。”

博文说什么都不同意，说：“没有我这棵树，你会像藤一样萎掉。”

我梗着脖子回答他：“这个家没有一点生气，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翻版，沉闷得让人窒息。我过够了，我要尽情地绽放生命，像烟花，哪怕只有一天，我也无悔。”

他呆住了，愣愣地看我。

2

我是在一个朋友家认识那个艺术家的，他的名字很特别，土洋结合，叫阿Ｐ，摄影、绘画、行为艺术，样样都能来几下。

博文也见过那人，长发飘逸，手指颀长，脸色苍白，神情忧郁。博文不屑地讥讽我：“他那样颀长的手指怎么会为你下厨？他那样忧郁的眼神肯定长着一个浪漫的头脑，怎么会体味出人间的烟火？”

一天，博文低声下气地求我：“柏菲，求你爱惜自己，为你自己，好吗？”我摇摇头：“如果你爱我，请放手，是谁说过，放手也是一种爱。”

我以绝食相逼，终于求得了自由。

阿Ｐ是个性情中人，待我很好。我和他在一起，很快乐，过着一种和过去截然不同的生活。过去在家里，我一天吃三顿饭，现在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吃，我有时候两三天不吃，饿得两眼冒金星。有时候，我们跑到豪华的饭店吃大餐，接下来的日子都喝“西北风”。生活充满了惊险和刺激，永远不知道下一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有一天傍晚，阿Ｐ在他简陋的房间里弹钢琴，华丽的《水边狄阿丽娜》从他的指尖下缓缓地流出。音乐把我带进了另外一番天地。我蜷缩在墙角的地板上，喝啤酒，想博文。这个时间段，他该下班了，该在厨房里忙碌了。阿Ｐ的手能奏出华丽的乐章，博文的手能做出美味的食物。我的耳边仿佛又想起博文的声音：“小馋猫，吃饭了！”我的眼泪不听话地流出来了，不能遏制，我仿佛闻到了清蒸鳕鱼的香味。

不知什么时候，阿Ｐ走到我身后，夺下我手中的啤酒说：“今天，你前夫给我打电话了，他说你有心脏病，不能受刺激。他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他呢？”

我瞪了阿Ｐ一眼：“我们是凡夫俗子的烟火之爱，你当然不会懂。”

我和阿Ｐ其实很清白，没有感情的纠缠不清，更没有身体的纠缠不清，他也没有要过我的身体，我们有的只是惺惺相惜。他只是我离开博文的借口，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

3

阿Ｐ去采风的时候，我心脏病复发，终于病倒了。

这时，我就像一株颓败的植物，蜷缩在医院的一个角落。当院方催促需要预付医药费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我穿着条纹病号服，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靠着床头，终于像一只猫一样安静下来，努力抵制着想给博文打电话的冲动。

焦躁最终还是把我点燃了，我跑到走廊吸烟，劣质的纸烟在苍白的指间燃着，冒着袅袅的白烟。不知什么时候，博文真的来了，悄无声息地站在我的身边，把我指间的烟夺下来，狠狠地说：“你不要命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跟自己过不去？”

看见博文，我的心疼了一下。他瘦了，头发也有点长，脸上的神色有些疲倦。我仿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眼神虚弱地看着别处，努力压抑着要流出的泪，冷冷地说：“我是一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你为什么要来看我？”

博文不怒，他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暖，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有一个幸福的女人，住在一座漂亮的金房子里，可是住久了，总觉得远处的山顶上有一幢更漂亮的金房子。于是，她翻过高山，趟过大河，越过丛林，千辛万苦，到达山顶的金房子。可是，那幢所谓的金房子却是一处断垣残壁。她回过头来，看到远处的山底下有处金碧辉煌的金房子，那正是她原来的家。”

博文牵起我的手说：“回家吧！阿Ｐ打电话来，说你住院了，让我接你回家！”

我没好气地骂阿Ｐ，真是个多事的男人！我推开博文：“你可真够死心眼的，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我就是那个不知好歹到处找金房子的女人！”

博文说：“我给你交了住院费，你安心养病，好了咱就回家！别再折腾自己了！”

我把博文往门口推，任性而倔犟：“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你找个能给你生宝宝的好女人过日子，忘了我吧！”

博文站在门口不动，说：“我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没有孩子，我们一样能相亲相爱到老，不是吗？你以后别再上演这样的苦情戏，我心里不好受。”

我看着他，一直看了30秒，如同一个世纪，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无息地滑落。我和博文恋爱3年，结婚5年，因为那该死的心脏病，我不但没有给他生个孩子，而且成为他生活的负累。他白天上班，怕我在家里犯病，随时随地找借口往家里打电话。他因为分心，失去了很多升职的机会。夜里睡觉，因为怕我犯病，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半睡半醒。我又不是铁石心肠的女人，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忍心拖累他一辈子？

他轻轻地把我拥进怀里，附在我的耳边说：“馋猫，你可真傻。没有你，我的生活一片空白，我习惯了回家看到你，习惯了为你忙碌。”

我的心疼得像一片片莲花的瓣，终于在他的臂弯里妥协：“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死也不离开你，缠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