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基德作品欲望叙事后的主题三变奏

时间:2022-10-10 01:56:07

金基德作品欲望叙事后的主题三变奏

显然,论及当代韩国电影无法回避金基德。这不仅因为他是韩国新生代导演三巨头之一,也不仅因为他成为了有史以来在国际上获奖最多的韩国导演,更因为他是一位从一开始就备受观众和评论家争议的导演。金基德说过:“可能90%的人都在过一样的生活;但还有10%的人过着比较特别的生活。一般的韩国电影表现的都是这90%,而我的电影表现的却是这很特别的10%。我偏爱这10%,如果我的电影不能给观众表现这特别的10%,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转引自邢人俨:《金基德 孤岛,沉默的男人》,《南方人物周刊》2005年5月30日。)

但同时,金基德又说过“我的电影反映的是目前韩国社会的生活现状。我认为像我电影中的主人公一样过着黑暗、辛苦生活的人在韩国至少超过50%”。(金基德:《我们关注边缘人的生活》,《国际在线》2005年2月2日。)]细细咀嚼完他所有的电影就不难发现,在他多声部的主题中始终有一个思辨三重奏的旋律在不紧不慢地贯穿始终。

一、“原罪而下,人生而平等”

,一种最让人所不齿的女人,一种最为卑下的社会职业。金基德似乎对这个行业给予了太多的关注,以至于在他的12部影视作品中就有4部直接以这种职业的女人作为描述对象。

金基德到底想借用这种描述对象传达什么讯息呢?当人们盲目而自以为是地用自己的伦理价值观去评判他人的时候,当人们口沫四溅地用所谓的道德廉耻去指责那些已经失去了话语权的人的时候,面对着道貌岸然且振振有词的冷漠和不公,金基德其实是在用犀利的镜头语言作出他独具一格的阐述:人是生而平等的,在最原始的欲望面前尤为如此;人的高贵和低贱与否取决于他的生活境遇,而非他本身;所以,即使是,也不应被认为有多肮脏多下贱,那只不过是一种为情势所迫的职业和谋生手段而已;因为如果到了特定的情形下,那种高贵和低贱之间只不过是一层极易捅破的窗户纸而已——一切归于“原罪”。

《撒玛丽亚女孩》中的洁蓉能带着纯净甜美的微笑去应对身体的玷污和摧残,只是为了一个美好的欧洲之旅的梦想;《坏小子》中也曾是受害者的老鸨会在亨吉再次忍不住要介入森华的易时挡住了他,冷冷地说“她应该弄清楚,她现在只值50块”;而《雏妓》中的慧美在理解并接受了贞花之后,会义无反顾地走入了嫖客的住房。可以看到,在金基德的镜头里流连于之侧的既有西装革履,也有蓬头垢面,既有文质彬彬,又有放肆粗鄙,各式各样、各种阶层、甚而各个年龄阶段的人,在欲望面前全被还原成简单的两个字:男人。他们或许也有着美满的家庭,有着复杂的家世,但是到了这儿,他们将褪去所有包装,只留下的欲望在奔腾燃烧。为了这欲望,他们可以变得寡廉鲜耻,变得暴戾好斗,变得龌龊下流。(参阅王洁宇:《金基德与他的电影——论作者电影》,《文艺生活·文艺理论》 2012年第2期)

“原罪”之下的男人是平等的,女人也是平等的。

《雏妓》中的慧美开始是鄙视贞花并尽其所能的想要赶走贞花,只因为她觉得自己是纯洁的,是高贵的。然而,当她发现自己所敬畏的父亲跟贞花有染,甚至于自己那个道貌岸然的男友也会成为一个嫖客的时候,她的价值世界开始一点点地崩溃瓦解了——对于男人来说,保持身体的忠贞似乎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既然任何男人都不可避免的会成为欲望的奴隶,那这种不对等的忠贞固守着还有什么价值呢?所以当慧美看到贞花在碧海蓝天之间亢奋地享受着的时候,她第一次没有了那种厌恶的表情,她开始学会坦然直面,开始被所深深吸引,至此她才真正的有试图了解贞花的欲望。而越了解贞花,她就越觉得,自己跟贞花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区别,作为一个活生生的女人,自己也会有,也会因此而激动。从纯洁的女大学生到,金基德的设置似乎很匪夷所思,但却又那么地顺理成章了起来。

二、“唤醒了占有欲,而占有欲必将惹来杀机”

如果说金基德的电影充满了血腥和暴力,那么这血腥和暴力之源就是人的欲望。和催生了占有欲,而正是他的主人公们极端乃至于变态的占有欲,致使了一个个悲剧的诞生。

《坏小子》是这所有的悲剧中最令人哀恸的一个。街头混混亨吉爱上了女大学生森华,为了得到她,他甚至不惜设计将森华变成。但事实上,他又并非彻底丧心病狂,他也知道这样做是何等的罪过,乃至于他会以在单向镜中看着森华接客这种方式来自惩和自虐,默默承受着爱、恨和欲望的三重煎熬。但即使是眼睁睁地看着森华过着怎样生不如死乃至于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即使自己又是怎样的心如刀绞痛彻骨髓,当森华逃走时,他依然会不管不顾地将她拖回来,无论如何都要把她拴在自己身边,哪怕当他独自面对醉得人事不省的森华,连褪去她的衣服的勇气都没有。

事实上,占有欲对人性恶的激发和对人造成的巨大伤害在金基德的电影中比比皆是:《漂流欲室》中的男主人公因为占有欲而杀死了自己的女友和与之的男人踏上了一条逃亡的不归路;而哑女也因为占有欲而将爱上了那个男人的给囚禁了起来,从而间接导致了及其男友的死亡。《春夏秋冬又一春》中,一生下来便侍奉佛祖的年轻和尚也因为占有欲而弑妻,从而将自己抛入了愤怒和绝望的炼狱;《空房间》中,女主角的丈夫由于强烈的占有欲,而将妻子软禁在家,动辄拳脚相加,非打即骂,这不仅没有使女主角臣服,更引来了后来颇有隐喻和讽刺意味的“三人行”;《弓》中的老人对女孩的占有欲,不但使得女孩数十年跟家人分离,更带来了女孩对老人的反抗和决绝。

不可否认,这种占有欲确乎源自一种刻骨铭心的爱,当濒死的亨吉痛苦地看着森华时,当哑女的鲜血染红了下半身的衣裙时,人们或者也会为这种爱情而叹息、而震悸。但这种爱却不能给他人带来幸福,相反,还将是一种无边的苦难。金基德似乎想通过他的电影来说明,过强的占有欲不仅不能成就爱情,它还将造就一个炼狱——是所爱之人的炼狱,更是自己的炼狱。

三、“佛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金基德似乎着意要在影片中表现一种西方式冷酷与残忍:将主人公置于欲望所锻造的炼狱之中,让他们去承受那种类似于将自己生生撕碎的灵魂煎熬。然而人们却忽视了金基德的这种说法,“细细的品味我的电影你会觉得其实它蕴含着很温暖的东西。”

或许金基德在表现人生的苦厄时手段是有些冷酷,但是冷酷并非就是一种冷漠。他的确是将他的主人公置于了一种锥心噬骨的罪孽乃至苦难,但与此同时他却并没有失却对罪孽乃至苦难施以救赎,只是这种救赎是东方式的——在佛教禅意中去化解。

在《春夏秋冬又一春》中,带着血腥杀孽和满腔怨毒的青年和尚回到了庙宇,他企图借用各种各样的自戕手段让自己得到解脱,却发现自己更加难以自拔。老和尚心如明镜,用猫尾蘸着墨,在庙前的木板地上书写了满篇的《般若心经》,并命令年轻和尚用杀戮的刀将那一个个字剜刻出来。年轻的和尚下刀时还充满了愤恨的怨念,以至于每一刀刻下去都似乎是在进行一场血淋淋的厮杀。终于,在刻完了以后,他因为精疲力竭而昏睡了过去。而当他再次睁开眼睛,他却恍若大梦初醒,眼睛里透露出的是一种波澜不惊、心如止水的神色,乃至于警察在带走他时认为铐手铐都纯属多余了。

年轻和尚的经历,事实上是在印证佛祖成佛后首次晓谕的四种真理——“苦集灭道”:人生就是烦恼(苦),烦恼来自执著(集),抛弃执著和烦恼(灭),步入应该遵循的道路(道)。而年轻和尚所刻写的《般若心经》则正好讲述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等自性本空的道理。青年和尚的杀孽正是源于及其所引发的占有欲,《般若心经》有云: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意思是没有物欲就没有世俗的牵挂和妨碍,也就不会有恐惧和担忧,这样便一生自在无忧。远离执着和妄想就能消除烦恼忧患,超越生死,证得涅槃。

《弓》中也反复出现了一个场景:一艘船浮在海中央,船身绘有精致的佛像,女孩坐在系于船身的秋千上,在佛像前来回地飘荡。老人从容不迫地射出一支象征着命运的箭,箭总是会有惊无险地掠过女孩身边,就像在冥冥中受了谁的指引一样,稳稳地钉在了神像上——这既是一种算命的仪式,也仿佛是佛的一阙谶语:箭只能暗示命运的走向,却无法阻挡住住命运之轮的旋转——它无法阻挡女孩和年轻男孩的情投意合,更无法阻挡女孩的最终离去。而到影片最后,女孩离开之时,一直无法开动的大船轰然启航,尾随在女孩的小船之后,然后慢慢沉入海底——这一切,似乎都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牵引。

除了这两部电影很明显地突出了佛的意味之外,禅意在金基德很多其他的电影中也若隐若现:《空房间》中饱尝社会不公的男主角在影片结尾终于成功练就了高超的本领,使得他永远消失在寻常人的视野之中,从而获得了跟女主人公长相厮守的幸福。得到了解脱的他们甚至于消失了躯体的重量——一切外在的物,一切曾经的痛苦和愤怒,乃至于他们自己,都归于了他们所站在的秤上所显示出来的那个零。而在《时间》、《坏小子》中所表现出来的“定数”对于命运的影响甚至已经到了可怕的程度。命运之轮下,人的痛苦突然变得异常渺小,这就是“劫”,冥冥中早已注定且无从挣脱。《海岸线》和《收件人不详》之中对于“因果循环”这一佛门偈语的现实呈现,如此等等都从一个侧面反映出金基德对于禅性的内在体验。

有趣的是,金基德电影里的主人公们总是沉默寡言,台词绝少,虽然金基德说他电影台词少是由于他的主人公们“曾经受过很深的伤害。他们对他人的信任不复存在是由于始初的诺言破灭。他们被告知如‘我爱你’,然而承诺的人却并非真情真意。因为种种的失望让他们失去了信仰和对他人的信任,于是不再言语。”但这似乎与其禅意指向不无关联谋。佛学禅宗里对于“悟道”的强调使得人的内省和内在感悟被推到了首要地位,也让语言在无形间成为了一种负累。佛学禅定的最高境界就是四大皆空,最终以求达到无我相、无人相、无世界相、无动静相的法境之中。在此语言无疑已被完全舍弃。所以,偏好禅学的金基德对于台词的精简,甚至于让主人公始终都保持着沉默,也就是在有意和无意之间强迫观众不是去用耳朵去听,而是用眼睛去看以及用心去体验和思索。观众没有了丰富的台词作为凭借,也就在客观上被推入了对电影“悟道”这样一种情境之中。

综上所述,金基德的主题思辨在一种三重奏形态中其内在的旋律相互贯通。“原罪而下,人生而平等”说明了人性的欲望是不可回避也是不可豁免的;追求欲望必然会带来痛苦,特别是欲望会“唤醒了占有欲,而占有欲必将惹来杀机”,这就造成了“人”的深重罪孽的困境;如何从这困境中超脱从而得到最终的救赎呢?于是就顺乎自然地走向了“佛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金基德就在这无意或者有意之间,于他所精心设计的“另类”格局之中,以佛家的禅思去拯救那些在欲望的锁链下辗转的生命,用传统的东方哲学乃至于东方的宗教神学对的传统的西方“原罪”命题做出了别有深意的解答。

上一篇:西方绘画的前沿——新具象表现绘画 下一篇:户外广告与城市形象和谐视觉初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