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国红娘助理”曝黑幕:点点鼠标坑你没商量

(一)

2004年8月，我大学毕业没找到工作，天天浏览武汉大小报纸上的招聘信息。一天，一则高薪招聘信息吸引住我的视线：“策划公司招聘文员，薪酬2000元+高额提成”。

接待我的张总是一位40多岁的女士，浓妆艳抹。丰姿绰约，尽管看上去没多少文化，但给人的感觉是泼辣干练。面试的第一道题是：“你会英语吗?”我出示了大学英语6级证书。第二个问题是：“你会上网吗?”我说自己曾经是网瘾者，差点成为挽救对象。两个问题回答完毕，张总让我转天来公司报到。

第二天上班，张总忙得没时间和我说话，便叫我先上上网。此刻。张总的秘书又是接电话，又是上网查资料，又是接待客户。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客户几乎全部是女士，个个心事重重但又满眼希冀，从装扮和举止看，她们中80％是下岗女工，她们到这里来究竟干什么呢?

中午，张总把我叫进办公室，开口就说：“你是本公司招聘的第一名大学生。不过，现在大学生多的是，即使再有才华，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创业机会也是白搭，你说是吗？”尽管我感觉不太爽，但她毕竟说得在理，我只能点头：“张总，请问公司是做什么策划的?”张总迟疑了一下：“实话告诉你吧，跟你想象的可能不一样。公司做的事业可以说是功德无量，主要是帮助离婚女人策划婚姻问题。说白了吧，就是针对下岗的离婚女人。通过网络撮合她们与老外联姻，把她们送到国外去过天堂生活。”

绕了半天，我终于明白了，公司与策划不沾边，其实就是涉外婚姻介绍所。张总任命我为她的“高级助理”，薪水按照招聘广告承诺的执行。

大学一毕业就做“媒婆”．我犹豫不决。张总给我做工作：“我们公司可不是街上那种婚姻介绍所，第一，公司拥有经验优势，已经促成好几对了，有丰富的涉外红娘经验；第二，科技含量很高，所有工作人员懂得英语和上网。这是一般婚介所做不到的；第三。目标明确，只做涉外婚姻，客户只针对文化不高、不上网的离婚下岗女工，不像有的婚介机构什么都做，结果什么也做不好；第四，具有价格优势．收费低廉，每个客户只收5000元。”

反正一时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我便试着跟张总忙活了几天，渐渐地明白了公司红火的奥妙所在：花很少的钱，借助全球友婚姻网站上的会员资源，为那些不懂网络的离婚女人创造涉外婚恋的机会，公司从中赚取差价。经过反复咀嚼。我发现这个“创意”对那些生活困顿的离婚女人确实是“功德无量”。想到这里，加上张总许诺的待遇不错，我决定留下来好好干。

张总让我起草一个报纸广告文案，为了表现自己的才华。我在文案中写道：“你是否想漂洋过海。寻觅一份异国情缘；你是否深感疲惫，梦想天堂里贵妇的奢华……”我洋洋洒洒写了近千字，谁知张总说：“你知道在报纸上登广告要多少钱吗?一个字6元，做一次6000元，每星期3次，这样算下来，一个月就得7．2万元，那怎么行?广告得简明扼要，不能超过50个字。要写得不张扬，不引起无关人员的注意，又能达到锁定目标客户的目的。”经过我几番修改，张总最后定稿为：“真诚为下岗离婚女工圆涉外婚恋之梦，成功率位居全市之首，价格低廉，电话××××××”。50个字不到，就将公司的优势展现得淋漓尽致。

广告刊登出之后，公司里的3部电话此起彼伏，每天还要接待10多个上门咨询的客户。

(二)

一天，一个叫张眉的离婚女人来到公司，一进门就问：“你们真能给我介绍老外吗?”张总说：“不仅能为你介绍老外，你还可以指定国家。”张眉脱口而出：“我想去美国，那得交多少钱?”张总笑着说：“只要8000元，最少可以为你提供30次以上的机会。”

“这么贵呀?我刚下岗，出不起。”张眉很失望。张总马上算账：“8000元对你这样的下岗女工确实不是小数目，可你想啊，找个老外嫁到国外，你还在乎这8000元吗?我妹妹原来就是离婚的下岗女工，现在住在美国，哎哟，那日子好得没法说!”张总拉开抽屉把里边的照片拿出来递给张眉，那是她“妹妹”与老外在夏威夷的甜蜜合影。

张眉被照片上的异国风光迷住了，但她还是提出“再便宜一点”的要求。凭经验。张总判断张眉确实拿不出8000元，她表示：“看你是下岗职工。减去3000元吧，到时候你找到了老外，再把剩下的补上。”

随后，张总让张眉填写表格，表格设计得很专业，不仅有基本情况，而且设计了为人处事、兴趣爱好和取向等方面的10道选择题，请张眉一一选择。随后，张总对张眉说：“你这些照片都不行，花点钱去照一套艺术照，这样可以给别人留下好印象，你成功的几率才会大大提高。”一个星期后，张眉把花了2000多元拍的艺术照送到了公司。

就这样，张总花了不到300元广告费，一星期之内就签下了和张眉境遇相似的8个离婚女人，平均每人收费5000元，一共进账4万元。

下一轮广告投放前一天。张总指示秘书打开一个国际交友网站，将8个客户一起注册为网站会员。轮到张眉时，秘书驾轻就熟．随便给她起了个“ROSE”的名字。按照交友网的注册提示，将她填写的登记表的内容如实填上去。然后上传她的艺术照。接下来填写个人独白时，所有会员都被填写成愿意在美国、加拿大、英国、澳大利亚等发达国家交友征婚。按照网站提示填写完毕后，张总指示我将全部资料翻译成英文，和中文资料一起上传，形成中英文对照。方便老外浏览。

张眉等8个客户成为该交友网的普通会员，并拥有了自己的征友网页，网页上有基本情况、图片和留言、收发信件系统。普通会员除了浏览其他会员的资料外。没有“交流”的权力，也就是说不能接受其他会员的留言信息，也不能向心仪的会员发送留言或邀请。只有注册成为高级会员，才能享受“交流”权利，达到交友征婚的目的。

取得高级会员资格需要交180元。张总指示秘书通过网站转账系统，向交友网管理公司一次汇去1440元。这就意味着8个会员同时取得了高级会员资格。这场交易除去广告费和会员费，公司净赚3．8万元。

这一切，张眉等人一无所知，公司则视之为绝对的商业秘密。客户们最关心的不是公司采取了什么途径，而是她们能尽快与老外“谈情说爱”，以便早日远嫁海外。

因为上传的是艺术照，会员们一个个美若天仙。不到两天，每个客户均收到了20多条来自全球各地的留言或邀请。张总指示我负责留言和来信的翻译工作，因为大多数都是英文。

翻译完后，张总指示秘书把留言和信里凡涉及交友网的字眼全部删除，然后将老外的基本资料、给客户的留言和英文信件，还有从老外网页上下载的照片发送到张眉等客户的电子邮箱。经过如此操作，张眉等客户顺利地与老外实现了征婚“对接”，她们做梦也想不

到，这“万里姻缘”居然通过点点鼠标就可以轻松搞掂。

(三)

秘书电话通知张眉等8人到网吧收信，焦急等待的张眉跑到网吧，在网管的帮助下打开了我们公司为她注册的电子信箱。老外表达感情很直白，留言和信件大都写得大胆热情。有个美国人在信中称赞张眉是东方绝世美人，一看到她就坠入了情网，不能自拔。

张眉目不转睛地看完所有信件，正是不惑之年的她脸颊绯红，经过一番比较，她选中了美国的一个建筑工程承包商威廉。这个建筑商长得慈眉善目，很有钱，照片里的家显得富丽堂皇，他比张眉大14岁。

张眉在网吧费了3个多小时写了一封回信，发到我的信箱里，请我翻译成英文发给威廉。我翻译成英文后交张总审查，然后发到威廉的交友网主页收件箱。第二天，威廉回信了，我又将威廉的信件翻译成中文发给张眉。经过几个回合，威廉与张眉的感情迅速升温。

一天。张总给张眉打电话：“我们这儿有个客户，她结识的那个老外到了武汉，一出手就给了一万美元见面礼。你的那个老外对你怎么样?”张眉说：“还可以吧。”张总关心地说：“既然还可以，我觉得你要加快速度。我建议你请个英语家教，一来帮助你及时翻译老外的信；二来趁他还没来中国和你见面，抓紧学点日常英语，方便交流呀。”张眉觉得这话有道理，于是，她请张总帮忙请英语家教。张总马上指示秘书在大学里物色人选，很快，一个来自农村的大学生与公司签订了合同，然后定期到张眉家里上班。这样，公司又可以多了一笔收入，我的负担也减轻了不少。

转天，张眉给公司打电话，正好是我接的：“那个老外到中国一出手给了一万元美金做见面礼。是真的吗?”那是事实，不过那就像中奖，更多的老外很抠门。但我毕竟是公司里的员工，只能说：“是真的，是客户亲自到公司来讲的．也祝你好运!”听完我的话，张眉便以每月600元的报酬雇了张总推荐的英语家教，还买了一台电脑学习上网，准备为自己的后半生作最后一搏。如果张眉最终没有成功，那不是人财两空吗?想到这些，我心里不禁一阵发紧。

越担心越出鬼，原本答应在武汉与张眉见面的威廉突然杳无音信，张眉每天给我打电话催问怎么回事，我直接上交友网替张眉给威廉留言，可两个星期过去，威廉始终没有露面。我只好一边以张眉的名义给我认为合适的老外会员写信，一边安慰张眉，东方不亮西方亮，不行就换一个，还有20多个老外在等着呢。

经过不停地做工作，张眉接受了我的意见，在家教老师的帮助下，她一连给18个老外写了信，我及时将信发到这些老外的网页收件箱里。

一晃3个月过去了，尽管张眉和3个老外的关系进入了“谈婚论嫁”阶段，但对方始终不确定什么时候来中国和她见面。一个意大利医生和张眉约定了3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但都因为种种理由不能成行。为了撮合他们，我有时会在张眉发给意大利医生的信中做点“适当发挥”。让我始料不及的是，在为公司另一个客户收转邮件时，我发现那个意大利医生给另一个客户许下同样的承诺。这个意大利人可真够花心的，在同一个中国城市居然同时追两个女人，那要在全球100多个国家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我突然清醒过来，做“国际红娘”其实只是帮助别人圆一个“黄粱美梦”。要想真正通过网络成就一桩姻缘，比中到500万元还难。

又是几个月过去，除了偶尔有老外到武汉观光旅游，顺便与客户见见面，或者和客户“”后留点美钞，居然没有一对喜结连理。张眉依然锲而不舍，在张总的导演下，继续做着跨国婚姻美梦。

一年过去了，我每天忙着翻译信件。起草广告文案，收发邮件；张总的秘书每天都上传资料，打电话与客户交流；张总依然每天接待一拨又一拨来公司咨询的单身女人，签着一份又一份“乌托邦”合同，然后心安理得地点钞票，将钞票存进银行。

尽管我每月能领到3000元薪水，但我不敢告诉父母和同学我在干什么工作，我时常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场暴风雨说不定某天就会来临。

2006年8月5日，张眉突然闯进公司，以公司诈骗为由向张总提出退钱要求。张总一口回绝。张眉质问：“前天我刚参加工作的女儿从上海打来电话，她在交友网上发现了我的资料和照片，她只用了120元就成了网站的黄金会员，老外的资料可以随便看，而你们竟然收了我5000元。还有，我根本就没给什么埃及人写过信，我的电子信箱怎么会收到他发给别人的信，你们是在骗人!”张总、秘书和我面面相觑，我意识到自己出现了错发信件的重大疏忽――每天要审查、翻译100多封邮件，要达到100％的准确几乎是不可能的。

一向温和的张眉最后丢下了一句话：“你们要是在一个星期内不退钱。我就联合其他客户把你们的内幕捅到媒体去，然后打110报警。”张眉的威胁击中了张总的死穴：这件事一旦曝光，将会是一场集体诉讼，公司会输掉官司。张总赶紧让秘书到银行取出5000元。扣掉注册会员花的180元。将4820元还给张眉。风波平息后，张总劈头盖脑地骂了我一顿。然后宣布扣掉我当月的工资和奖金。

第二天。我向张总递交辞职信，张总马上变得和颜悦色：“昨天是我态度不好，我收回对你的处罚。你工作得很不错。如果能留下来，我会考虑给你加薪。”

我决意离开：“我还年轻．我不可能一辈子靠蒙骗别人过日子。薪水拿得越高，我就越感到烫手。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然后。我离开了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