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站在幸福的彼岸

在幸福的彼岸,妈妈正张开她温暖的怀抱,等待着我的到来。

炎热的夏日午后,我抱着唯一的布娃娃奔向村口,看着妈妈坐在堆满稻草的拖拉机上,一路颠簸着离我越来越远。我哭喊着拼了命地向前追赶,可是终究还是一个踉跄,跌在了乡间泥泞的小路上……

小时候,我时常从这样的梦境中醒来,泪水打湿了枕巾,我咬着被角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是敏感的妈妈,还是能透过家里的土墙听到我的哭声。每到这时,哪怕是再寒冷的冬夜,她也会披着她唯一的一件棉衣,推开我房间那扇破旧的房门,轻轻地走到我身边,用她那双粗糙的手拭去我的泪水,再哼着那首我最爱的童谣,直到我渐渐地进入梦乡。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一

听村里的老人说,我的妈妈从小就是个苦命的孩子,父母双亡的她,一直是靠吃村里的百家饭长大的。穿的是别人家孩子不要的破旧衣裳,住的是爷爷奶奶留下来的土坯房,小小年纪就干起了村里成年人才干的农活,可是妈妈从不叫苦叫累,用她的话说,她是村里人养活的,她不能不为村里做点什么。

尽管妈妈每天都要做繁重的农活,可是她在学习上却丝毫不肯放松,在那个村子里唯一的学校里,她的成绩一直都是第一名。

老人说,妈妈生来就是块读书的料,如果当初她能考上大学,走出这个村子,那她现在一定跟城里人一样,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我们这个山沟沟里终究还是太穷了,在妈妈好不容易读完了高中之后,村里却再也凑不出她读大学的费用了。倔强的妈妈不声不响地去了镇上的工地,和一群身强力壮的男人一起,搬水泥,挑砖块,在炎炎烈日下汗流浃背地度过了她本该最轻松最没有压力的一个暑假。

可是即便如此,面对上大学那笔昂贵的费用,妈妈整整两个月的劳动换来的工钱,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那个年代,也不像现在可以申请助学贷款,万般无奈之下,无依无靠的妈妈只能做出弃学打工的痛苦抉择。

老人一直都没有忘记,在开学前的那个晚上,他到外面散步,在清冷的月光下,他看到妈妈正蹲在家门口的空地上,抖着肩膀哭得撕心裂肺,过了好久她才站起身来,突然把手上的一张纸撕成碎片,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家。

老人说他是第二天路过妈妈的家门口时,看到地上的碎片才知道那是妈妈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可是从那以后,整整一年多的时间,村里人都再也没见过妈妈的身影,有人说她去城里打工了,有人说她去投奔远房亲戚了,还有人说她去上大学了,只是这样说的人并不知道,妈妈已经不可能再踏进那所她心仪的大学了。

二

而我的存在,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个悲剧。

在妈妈离开村子整整两年之后,在村里人已经渐渐淡忘那个曾经刻苦努力的孩子的时候,一天傍晚时分,妈妈却突然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那就是我。

这个消息很快在村子里传开了,妈妈那个破旧的小屋前,又由冷清变成热闹非凡。只是不同于两年前的关心,这一次,村民们各种各样的谩骂和指责,齐刷刷地指向了妈妈。

要知道,在我们这个闭塞的小山村里,一个年仅18岁的孩子,在外闯荡两年后竟然抱着一个婴儿回来了,而且是孤身一人回来,这将引起一场怎样的轰动,引来多少流言蜚语。

在我的记忆中,我的童年是不堪回首的。村里的女孩子多半会躲着我,胆子大一点的男孩子则会在我出现的时候,捡起地上的小石头砸我,然后阴阳怪气地用肮脏的语言骂我。他们叫我野孩子,叫我小杂种。

那时候的我,除了哭,什么也不会,直到唯一的好朋友乔芝芝叫来我的妈妈,那些调皮的男孩子才会立刻跑得无影无踪。

“哭,哭什么哭!一点出息都没有。”妈妈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凶巴巴地训斥我,可是我分明看到,妈妈的眼眶也是红的。

“妈妈,我是不是真是个野孩子呀,为什么大家都讨厌我?”我努力地想要抑制住眼泪,可还是哭得像只小花猫。

“你才不是什么野孩子,别听他们胡说。”妈妈俯下身子,用她那双粗糙的大手轻轻擦去我的眼泪,“有妈陪着你呢,别怕。”

于是我就再也不害怕了,因为我知道,就算有再大的困难,妈妈也会陪在我的身边替我遮风挡雨,我躲在她温暖的怀抱里,不会受到一点伤害。

尽管村里人还是像躲瘟疫一样,对妈妈和我敬而远之,可是我却不会再去理会他们把我们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或者当教育那些准备外出打工的孩子的反面教材。因为妈妈告诉我,如果想要被别人看得起,就必须得好好学习,否则我们就只能一辈子被村里人踩在脚底下生活。

于是我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家里用不起电灯,每天晚上我就只能在昏暗的蜡烛下写作业,有时候实在太困了想休息,可是只要一想到妈妈在田里顶着炎炎烈日挖地除草,一想到妈妈在给我交学费时那一把破旧的一元五元的零钞,我就像被注入了一针兴奋剂,继续将自己融入习题的世界中。

三

渐渐地,我长大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村里人会那么排斥我和妈妈了。我开始了解,一个只比我大19岁的妈妈意味着什么,也了解了一个只有妈妈的孩子意味着什么。

可是我并不在乎这些,我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不懂事,整天缠着妈妈问为什么村里的孩子只有我没有爸爸。在我的心里,虽然家里的条件很不好,虽然时常要受旁人的白眼,可我仍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因为有一个那么爱我的妈妈,无怨无悔地站在我的身后,用她那双粗糙却温暖的手,撑起了这个家,也撑起了我的一片天。

当我终于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镇上最好的高中时,我看到村里那些已经不再年幼的同龄人眼里,流露着羡慕和惊讶的眼神。或许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他们看来,一对生活窘迫的母女,竟然能不被村里如海潮般的流言打倒,甚至在村里大多数孩子都只能读完初中的情况下,她们居然会选择咬牙坚持上高中,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是他们又怎么会了解,当我知道妈妈在那个孤独的夜晚,撕掉本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录取通知书之后,我就暗暗地下了决心,我一定要考上最好的大学,带着妈妈远离这个村子,远离那些十几年都散不去的流言。我要和妈妈去那个她向往了几十年的繁华都市,在那里,给妈妈和我安一个真正属于我们的家。

四

高中的第一个寒假来临的时候,这座北方小城已经银装素裹一片洁白了。很多同学都选择了回家过年,可是连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早已把唯一可以通往村子的那座大山给封住了。

看着校园里越来越稀少的人群,看着穿着厚厚羽绒服的同学一个个被父母接走,我望着校园里杂乱无章的脚印,心里有说不上来的孤独和难过。

我多么想回家啊,回到妈妈身边,看她和我坐在温暖的炕上一脸幸福地微笑,听她在我耳边唱小时候的童谣。可是现在,我却只能独自呆在空荡荡的寝室里,听风打在窗户上砰砰作响的声音,把自己裹在冰冷的被子里瑟瑟发抖。

突然,门外响起了缓慢的脚步声,接着响起了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我赶紧下床打开门,却意外地看见了妈妈熟悉的身影。她穿着她那件唯一的破旧棉衣,手上拿着一把蓝色的布伞,她的肩膀上落满了雪,鞋子和裤腿早已湿透。

“妈,你怎么来了?”我既欣喜又心疼,赶紧拿过妈妈的伞,让她进了屋,然后转身给她倒了一杯开水。

可是妈妈却没有马上接,只见她从鼓鼓囊囊的棉衣里面掏出了一个小瓶子,递到我手上,冻得通红的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容:“快,赶紧喝了,这一路过来都不知道有没有凉。”

我疑惑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接过那个瓶子,刚一拧开瓶盖,鸡汤醇厚的香味就扑鼻而来。氤氲的热气中,我看不清妈妈的脸,可是我的鼻子却愈发酸了起来。我无法想象,妈妈是怎样辛苦地在家里为我煲好鸡汤,又是怎样艰难地翻过那一座早已覆盖上厚厚白雪的大山的,我流着眼泪喝完了那瓶鸡汤,可是在我看来,那已经不仅仅只是鸡汤了。

那天傍晚,我和妈妈撑着伞,在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地朝家里走去。尽管不时有刺骨的朔风在耳边呼啸,可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寒冷。我知道,妈妈那颗充满爱的心,足以融化这整个冬天的积雪。

那一晚,我睡在妈妈身边,温暖而塌实。我的梦里是鸟语花香的春天,和煦的春光洒在妈妈的身上。

后记

如今,已是阳光明媚的七月,炙热的空气里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花香,轻盈而芬芳。告别了高二的我,斗志满满地投入到了高三紧张而忙碌的学习中。

我不知道明年的夏天还会不会一如今年的美好,可是我相信,我一定会带着妈妈给我的爱,实现那个我们共同的梦想。即使有再大的困难,我也不会停止向前的脚步,因为我知道,在幸福的彼岸,妈妈正张开她温暖的怀抱,等待着我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