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细读与文学翻译

时间:2022-10-08 09:45:57

文本细读与文学翻译

摘 要: 作为现代文学批评的基本方法与策略之一,文本细读对翻译尤其是文学翻译也具重要指导意义及运用价值。作品细读既可在文学分析中揭示掩盖于表面文本之下的深层意义与潜藏文本,同样也可在文学翻译中通过分析微观与宏观语境、叙事结构、通篇构思及遣词造句等确立较为贴切的译文。本文以美国作家威拉・凯瑟短篇A Wagner Matinée及其三联书店中译本为实例研究,展示文本细读在文学翻译中的应用。

关键词: 文学翻译 文本细读 翻译批评

文本细读原为文学新批评中一分析工具。德里达曾于1984年在《尤利西斯留声机》中专门解读乔伊斯巨著《尤利西斯》中小词“yes”。其实,文学批评中,无论是形式主义的“文本阐释”(explication de texte)还是英美新批评派的细读(close reading)都极为强调文学分析批评必须关注作品文本,倾听文本发出的细微声响。英国翻译理论家纽马克在其力作《翻译教程》中明确指出文学翻译必须优先看重文本内涵(Newmark,2001:16),同时他特别强调 “细读”在文本分析中的重要性:原则上,所有在上下文中意义不明朗的地方都应查证弄清(Newmark,2001:11)。

文本细读不仅是现代文学批评的一个基本方法,而且对文学翻译也具非常重要的指导意义。文学翻译首先应建立在通透理解作品的基础上,而这种心领神会必然取决于译者对作品的分析解读――无论是从作品总体思想还是其遣词造句。鉴于此,本文拟以威拉・凯瑟经典短篇A Wagner Matinée及其三联书店译本中几个译句为实例,结合相关的宏观、微观语境对译句及其对应原文进行文本细读,展示文本细读在文学翻译中的应用。

原文: He had characteristically delayed writing until,had I been away from home for a day,I must have missed the good woman altogether.(102页,原著,下同)

三联译文:他本性难改地拖延了写信,要是我外出一天的话,那我肯定接不到那位可敬的女人。(118页,三联版,下同)

分析:小说《瓦格纳音乐会》开篇以第一人称“我”即身在波士顿的克拉克收到霍华德叔叔一封皱巴巴的信引出故事,而通篇故事的焦点是那位可敬的女人(the good woman)乔治亚娜婶婶,远在内布拉斯加州的霍华德叔叔在小说中是反衬性人物。本句出现于作品首段尾句。作者以一封信拉开叙事序幕,引出小说三人物,随后叙述与回忆不断穿插,人物的各自个性渐而显现。不过此时读者并不清楚(故事刚开始作者也并不希望读者清楚)叔叔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只知他写给克拉克的这封信皱巴巴,不甚干净,还有就是叔叔做事可能喜欢拖拉,至少他写信是这样。在此叙事语境下,将句中“characteristically”一词译成饱含贬义的“本性难改”未免有过早定论、武断定性之嫌。不妨改译为:像以往一样,我叔叔写信总是拖拖拉拉。我要是外出一天,就肯定接不到那位可敬的女人了。

原文:The name of my Aunt Georgiana called up not alone her own figure,at once pathetic and grotesque.(102)

三联译文:乔治亚娜婶婶的名字不仅马上令我想起了她可怜而丑陋的身影。(118)

分析:文学作品中的描述性词语 (epithet)贴切含义的确立应以作品文本语境以及通篇基调而定。从语境看,此处“pathetic”和“grotesque”是在描述克拉克在波士顿收悉叔叔从远方来信时一看到乔治亚娜婶婶的名字眼前就浮现的画面。grotesque虽有丑陋之意,但常指怪诞雕塑艺术,指人时则强调体型比例严重失衡扭曲(如头大、背驼)导致怪异难看。作品中随后的段落就有“畸形的身子”(misshapen)、“骨瘦如柴”(angular)、“原本就佝偻”(originally stooped)等具体描述婶婶长相的语句。因此,“grotesque”一词在这里同样只是器质性实描,若译成 “丑陋”则往往带给读者器质性描述之外更多的负面性主观情感想象,这种更多的想象可能难为作者威拉・凯瑟之本意而有译者越俎代庖之嫌。在此语境下,也许理解为长得难看更为贴切。

原文: She sat looking about her with eyes as impersonal,almost as stony,as those with which the granite Rameses in a museum watches the froth and fret that ebbs and flows about his pedestal-separated from it by the lonely stretch of centuries.(105-106)

三联译文:她坐在座位上环顾四周,冷漠得差不多像块石头,她那对漠然的眸子犹如一家博物馆里拉美西斯二世花岗石雕像的眼睛,那双眼睛注视着基座四周的潮起潮落――与它相距了数十个寂寞凄凉的世纪的泡沫浪花。(122)

分析:这里作者描述的是婶婶刚步入音乐厅时神情。句中作者用“impersonal”与“stony”两词描写婶婶的目光,揭示出身处音乐大厅的婶婶此刻的心境与状态:婶婶毫不在意自己看上去有多么不合时宜,也没有因蓦然重返这阔别多年的音乐世界而生的窘迫与激动,这种情境是主人公克拉克始料未及的。这也许也是作者留给读者思考的问题:重逢远离多年的至爱何以呈现得如此从容、冷静与淡定?而三联版译文中“冷漠”一词则替原著添加上一份并不友善的冷淡,因为此处更多的还是旁若无人、近乎超脱尘世的入境,而这份平添的“冷漠”可能有曲解作者本义之嫌,也有碍于对婶婶形象的解读。鉴于此,全句改译为:她坐下,环顾四周,目光冷冷的,近乎毫无表情,一如博物馆拉美西斯二世 花岗石雕像的双眼注视着基座四周的潮起潮落:与它相距了数十个寂寞凄凉的世纪的泡沫浪花。

原文:The men of the orchestra went out one by one,leaving the stage to the chairs and music stands,empty as a winter cornfield.(109)

三联译文:乐师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去,把舞台留给了椅子和谱架,空荡荡的就像冬天的玉米地(127)。

分析:至此,音乐声戛然而止,音乐会结束了。作者通过比喻将演奏者渐渐散去的舞台比作婶婶遥远又熟悉的内布拉斯加州农场空荡荡的冬日玉米地。这种意象的类比与通篇小说中波士顿都市的现实与对拓荒地的追忆之间的不断穿插遥相呼应、互为对照――丰富多彩的文明之都与单调沉闷的蛮荒之地。 “把舞台留给了椅子和谱架”读上去感觉比较拘泥于原文的句法结构,因而可能反倒失去了作品在汉语言中相应的意境。我们如果能领悟要旨,不拘泥于原著的语言结构,同时最大程度地在目的语中再现原著的意境,也许更能突出这两个世界的鲜明对照,更能让读者感知婶婶的失落之强烈及痛苦之切肤。因此,我们不妨将原句译为:乐队的人一一离去,舞台只剩下椅子和谱架,空空荡荡,宛如冬日的玉米地。

原文:For her,just outside the door of the concert hall,lay the black pond with the cattle-tracked bluffs.(110)

三联译文:对她来说,音乐厅门外就是那个岸边有牛蹄印的黑水塘。(127)

分析:克拉克邀请婶婶听的这次瓦格纳音乐会唤醒了婶婶,将她的至爱――音乐在间隔数十年之后淋漓尽致地展现给婶婶。她无声超然地去聆听、去感受。这种极大的宣泄,是克拉克和婶婶本人始料未及的。这样的世界与乔治亚娜婶婶几十年来终日劳作的内布拉斯加州拓荒地是两个迥然相异的世界。音乐会虽已结束,而被唤醒的婶婶情不自禁突然嚎啕大哭,恳求着克拉克别让她离开这音乐厅。至此,音乐会、音乐厅与黑池塘之意象及寓意读者自然领悟。相形之下,三联版译文中“音乐厅门外就是那个岸边有牛蹄印的黑水塘”则过于平铺直叙,没能凸显两个世界的迥异与毗邻(作品通篇叙事,尤其是音乐厅里婶婶的感触以及本句中“just”一词置于倒装句首等都无一不指向这种强烈的反差)。鉴于此,倘若译成“对她来说,一旦跨出音乐厅的门便是那岸边蹄印斑斑的乌黑池塘。”,效果会好些。

外国文学原著只有通过优秀的译本,才能获得在异域的再生。译语一旦确立,译文的字里行间都必然反映,或准确揭示或无意中曲解作者对作品中人物或事件的态度取向,因而会影响读者对作品的解读与分析,尤其是对于单语读者。译者既是原著作者、作品的读者、接受者,又是译语读者、接受者所阅读的译著的创造者。因此,作为连接作者与读者中间人的译者首先应通篇把握被译作品的思想与内容。在此基础上,斟字酌句,准确吃透词义,尤其是遣词过程中对褒贬的推敲,使之与作者本义、作品的语境及主旨一致。这种斟酌推敲,可能需要译者查阅与作者、作品相关的资料,同时更得始终研读作品文本自身,关注作品整体叙事、情节的前后演变与上下承启。

与文学批评一样,文学翻译通过文本细读可揣摩出作者大至通篇构思小到遣词造句的匠心,进而选用恰当的目标语言最大限度地将之再现。当然,文本细读也只是文学翻译过程中可采纳的方法之一。单从作品本身看,文学翻译开始应分析原著要旨、风格、语体、语境等。从翻译过程看,纽马克提出的语篇、指称、衔接与自然四层面对译者选择翻译方法到理解、表达到修改译稿提供了明确建议。通过借鉴诸如文本细读、互文性及关联等在内的多元视角与方法论,文学翻译也许可以做得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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