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十三和他的松鼠会

时间:2022-10-07 02:53:06

一个年轻科学作者和编辑的圈子,凭着兴趣风风火火地在壮大,但能否凭着兴趣一直坚持下去还是未知。

“我们每个人都曾梦想过成为万事通,就像机器猫的口袋,能应付朋友提出的所有问题:我们也曾时不时冒出古怪问题,它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未获解答,随着少年的梦想一起慢慢湮灭掉了。

事实上,由于个体知识的局限,谁都不可能真正‘包治所有疑难杂症’。然而,在互联网时代,当我们汇聚在一起的时候,真有可能无所不能。”

这段话挂在一个多人写作的科普博客的首页上。这是一群专门喜欢解答各种各样刁钻古怪问题的人。他们自称松鼠,因为“科学就像一枚枚难以开启的坚果,虽味美却不易入口”,他们希望能够像松鼠一样,“打开科学的坚硬外壳,将有营养的果仁剥出来,让人们能够领略到科学的美妙滋味”。

松鼠王丫米说:“相信在我们老去的时候,人们不会再花200块去买一盒价值10块的脑白金,也会对铺天盖地的前列腺尿路感染特效药完全免疫。科学能够提高我们的生活质量,更重要的是,科学世界是神奇有趣的,阻碍人们接近它的,是语言,是观念。”

这个叫“科学松鼠会”的科普博客,是今年全球华文部落格大奖“教育应用类”的夺奖大热门,“它的写作内容从玫瑰花到太空船,几乎涉及所有的科学主题,而且作者们有办法将科学写得活泼好看又不失专业。”大奖赛的网页上写道。

他们扛起一面民间科普的旗帜,用严谨的态度在旗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趣”字。

提问是一门艺术

“我自己一直觉得,科学是应当而且可以写得很好看的”,“我想让科学像音乐、电影一样,成为人们谈论的话题,我们想让科学流行起来。”松鼠会的创始人是个笔名叫做姬十三的小伙子,去年拿了复旦的神经生物学博士,自认为是“理工生里比较文艺的一个”。

从2005年冬天起,姬十三在《新发现SCIENCE&VIE》的《解惑》专栏里,从读者提出的问题中挑选出有趣的来解答,文章开头的几个是他最寓欢的。三年写下来,让他在了解读者的兴趣分布上积累了一些经验。更让他体会到,提问是一门艺术。

“很多问题很无趣,google一下就有答案,很多人就不去搜,就要来问你。这种读者是不负责的。比如鼻子是干什么用的,鼻涕怎么来的。后来我发现中国的读者很难提出好问题来的。大部分是非常简单的常识性的东西,比如头发为什么变白,这种你稍微检索一下就出来了。好问题是你要观察生活,琢磨出来的。”

为了向大家示范什么样的问题才是好问题,他在9月4日凌晨推出了一个新栏目“Dr.YOU”,在松鼠会首页置顶。每周在栏目里提出两个问题,网友们可以从各个专业的角度来解答。“比如,人为什么有两个鼻孔?松鼠猛犸说,这个就可以从生物进化来解释,也有人会从建筑学来解释。汇聚众人的力量,让大家觉得,‘你’就有可能是那个最牛X的博士。”

同时他们公布了Dr.YOU昌好问题的“三不原则”:

“这里绝不会出现‘人一共布几颗牙齿’这样的简单知识型问题,不会有‘怎么样动心脏手术’这样的专业问题,也不会出现‘打呵欠会传染吗’这样被解答过无数次的‘陈词滥调’型问题,你也不要以为求助google或Wiki甚至百度百科就可以获胜。每周,我们严阵以待,琢磨出最精怪最有趣的问题,来刁难Dr.YOU。”

第一期问题是“为什么放在口袋里的耳机线很容易缠在一起”和“同样是从冰箱的冷藏室中取出,为什么草莓吃起来比巧克力凉多了”。

让姬十三惊喜的是,到他当天下午下班的时候,已经有了43条五花八门的网友回复,而且没有水帖。他不停地刷新网页,欣喜地写着“进度播报”:

“有人建议从高分子混合热力学角度、蛋白质结构学、拓扑学角度来回答,小鹿说,可以从织毛衣来解答……小菊同学从结构学角度给予了一份详细的解答。Demx同学提出一个简化的模型,试图探讨一根没有轴向变形的绳子做三维布朗运动将会发生什么。他认为这种缠绕可能会达到某个稳定的状态。金色葡萄(及其称之为LP的神秘人物)则对这一问题提出了简便易行的解决方案,并且在此基础上构想了一种新型的耳机线,可以通过因耳机线中是否通过电流而自动延长或者缩短,他还设计了一个实验,谁来试试呢?这个问题越来越复杂……”

姬十三对他的这个栏目十分得意:“我做的很多《解惑》也都是检索,由于专业背景缘故;我能找到一些别人找不到的资料,对准确答案也有更好的判断。枯燥事实也想办法把它写得好玩。但是我个人不可能有那么广泛的知识,有时候只能取巧,靠幽默取胜。孤军作战肯定没有Dr.YOU这么强大。”

他还透露了他的写作秘诀:严肃问题娱乐化对待,娱乐的问题严肃对待。关于语言风格,姬十三是刻意选择了趣味,想尽办法勾引读者。“比如刺猬和,看起来很娱乐,我写起来其实是很严肃的娓娓道来。因为直接写出来会很无趣,要写出一些花样读者才会有兴趣看。”

缘起

2004年秋天,念博一的时候,姬十三这个“科学青年”突然有了“想写点东西”的冲动。他把一篇论文改写成一个小故事,群发到很多杂志编辑的电子邮箱里。一开始没人理,两个月后收到《牛顿科学世界》主编唐云江的回信。

“当时他发来一个神经生物学的小文章。写得很俏皮,但是幽默大发了,不符合发表的规范,”唐云江回忆说,“但是我发现他对科普还是有点感觉的。首先他是博士生,学术上不会有问题,加上他文笔还不错,知识面非常广,写的东西有新意,我觉得可以培养一下,所以就建议他往回拉拉,稍微规范一点,读者会喜欢看他的。”

“知道自己的文字可以变成铅字了,特别高兴。于是当天晚上就写了个关于时间感知的文章,发表了。”姬十三笑着回忆道。

“之后他发过来的文章我们都能用,结果后来他被《新发现》挖走了。不过他的第一篇文章就是我发的,现在我们还经常约稿呢。”唐云江嘿嘿笑着。

几个月以后姬十三不满足于仅仅是发表了。“这种科普文章很严肃,只能发表在科学杂志上,看到的人太少了。而且发现大家都是这样写,跟别人写一样的没意思,我就想玩点花样出来。当时很喜欢《三联》的《生活圆桌》,便模仿它的风格来写科学。写了几篇放在三联的论坛,留了自己的博客链接。”

有一天他在自己博客上看到苗炜的留言,有句话让他记忆犹新:“你慢慢写我慢慢用。”

读者最后看到的文字风格就是样的:“令人费解的是,尽管‘幽默’的确表现出某些作为‘剂’的特质,比方humour这个词在拉丁文中的原型humorr确实有‘体液’、‘潮湿’的意思,比如说当使用这种物质之后,不仅‘男女’,甚至‘男男’、‘女女’之间干涩枯僵的关系会瞬间得以缓和乃至舒畅无比;但是一些出自实验室的证据似

乎表明,“幽默还拥有不同于一般剂的性质,它具有‘性别导向性’,就是说,男人和女人对于这种剂的承受呈现出一些区别。”

《生活圆桌》让很多人知道了姬十三,之后的约稿越来越多,“都不用自己投稿了,写了十多家。”

很多人和松鼠段玉一样,最初是被姬十三的文字所吸引而来,“贴近生活的,给人挠痒痒并且挠的很舒服的文字。”百度上有读者评价他的文章说:“看到自己心花怒放。文字这么清新,讲解这么明了,角度这么有趣,啊呀呀,简直可以当得上两个字的当今最高评价:闷骚。那谁说了:所谓闷骚,意味着自我控制与自我宣泄,在一个人身上达到了完美结合。苦苦思索一下下,偶身边,有木有尚未被发掘的异性闷骚科研人员哩?”

松鼠会诞生

去年11月姬十三来了趟北京,见了几个北京的科学作者和科普杂志主编。“我在这个圈子里跟媒体交际比较广,愿意做个桥梁。就想跟大家商量,做个科学作者之间互相交流的平台,就建了Google Group。我们负责来解读科学,想这个讨论组的名字,先说胡桃夹子,可它已经被抢注了。就想了松鼠会。”

讨论组最开始只有十几个人,姬十三觉得“不够热闹”,就上网到处看人家的博客,“看谁有可能加入这个写作团体,就拉他进来。”小众事业带来的更多的是一种孤独感,他想寻找组织:“国内搞这个东西的人太少了,屈指可数。屈指可数的人就更应该联接起来一起交流。”

中青报的科学新闻编辑周新宇听到松鼠会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想法妙极了”。“作为报纸科学版编辑,我深知一个可以有效联系起媒体科学版面编辑、记者和科学作者的组织是多么必要。”

今年春节,姬十三在上海的房子到期了,房东不让续租。有朋友跟他说:“北京也蛮好玩的,你过来吧。”于是他干脆收拾东西来北京了。

3月初的北京春寒料峭,北三环上一个名叫37℃的小书吧被几十只小松鼠挤得满满当当。他们一半是科学作者,一半是各个媒体的编辑。

“那天特别热闹,我见到了好多人。我说我有个想法,开个群博,但是我不懂技术,”姬十三回忆说,“有个穿夹克男生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来搞定’。”

夹克男生名叫cerry,北师大天文系研究生。“散的时候姬十三凑过来跟我说:想做群博。回去以后,我找到松鼠们的主页列表,一个个点过去,都是在BSP上,飞来飞去的广告,闪光的flash特效,在那样的页面中我完全没有阅读欲望,那些文章就这样被埋没在网络的深处,几乎没有机会在搜索引擎中出现,我明白,大家需要一个自己的空间……”

Gerry一手搭建了松鼠会自己的网络平台,还顺手设计了松鼠LOGO。4月底的一天,松鼠会群博上线了。

从此,松鼠会除了有个名字之外,更具有了一种实体意义。《新发现》杂志主编严锋觉得很高兴:“就像从单机时代到联网时代,他们是我们国家群体智慧团体出现的标志。”著名科普电视节目制作人赵致真的说法是:“这些人都是国家财富。他们都应该是很多青年的偶像。”

松鼠刘念龙给团体成员的评价是:“这帮家伙精力旺盛,剥坚果的效率不逊于松鼠,却不需要冬眠。”他们平时主要交流渠道其实是MSN群,群里一提出问题,马上七嘴八舌有来自各个领域的人来解答。有人说这是“万能的群”。松鼠龚牯尔说:“里面莺莺燕燕翠翠红红处处融融洽洽,很好玩。”猛犸很严肃地说:“我觉得这是个时而严肃时而胡闹的地方。”

逐渐成长的松鼠

群博开张不久,恰逢汶川地震。关于地震的知识,有很多认识误区。他们于是推出了一个地震专辑,组织了30多篇文章,从不同的角度来讲解地震科学,这些文章被到处转载。而更多网民开始注意这个名字古怪的松鼠会了。

牛博网的创办人罗永浩把松鼠会LOGO挂在牛博首页的醒目位置,还给他们做了镜像。“他让我觉得很温暖。”姬十三很感激这个江湖诨号罗胖子的前新东方教师。通过牛博网这样的推广,松鼠会的影响悄然扩大。

松鼠们在解答问题的过程中常常要查找外文资料,一只自称“红猪”的松鼠由于其出色的英语水平而被称为“松鼠会头牌翻译”。8月份的时候松鼠“小桔子”提议成立“松鼠会之红猪小分队”,号召网友们“争当小红猪,将鬼子的秘密文件毫不怜惜地窃取,并将破译事业进行到底”,主要任务是“抓住当前翻译界漏网的大鱼(主要是《新科学家》和《纽约客》)”。

“《纽约客》和《新科学家》的文章都很长,国内很少有翻译,我们就想填补这个空白。这些文章可以做范文,给我们的作者做教材用。”姬十三解释说。

在美国芝加哥大学念生物学博士的“小桔子”每周选出两篇文章,贴在网站上,读者就会来抢翻译权。5000个单词的文章,给3周的翻译时间。红猪来做统稿和编辑。“读者们很有热情,两天内文章就会被抢走。”小桔子很得意。松鼠会的业务范围就此多出一块来。

姬十三认为跟读者直接的互动非常重要,除了Dr.YOU栏目和“红猪小分队”以外,他还在网上公开招募志愿者做网站编辑,“要让大家都参与进来。”他说。

很多人认为松鼠会在这么短时间内发展这么快,很大程度是由于姬十三的个人魅力。

编辑们喜欢姬十三的文章,除了他“语言风趣,内容准确”以外,也因为他“绐读者平易近人的感觉”。“做科普不能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中国科协的老书记常志海说。姬十三有他自己的看法。“我一直喜欢说‘科学作者’,不喜欢‘科普作者’。‘科普’总有点高高在上的感觉,我来‘普及’你。何况我们也不总是为了普及什么知识。只是我们几个人跟你坐下来扯一些科学知识,国外叫做Science Writer,就是科学作者。”

松鼠刘念龙说:“在这么多高精尖人才面前,我还真有点自卑。不过别看松鼠们大多名牌在身,却丝毫没有给我这个普通本科毕业生任何的不痛快。”

找到组织的松鼠们还感到了温暖。候悠扬说起来有点动情:“除了科普,松鼠会还俨然是一个亲密无间的大家庭。特别是我们这些小字辈,总能得到大松鼠们的亲切关怀。”

要变成一只松鼠可不是没有门槛的。“对申请加入松鼠会的读者,会要他们写个投名状,我们会很苛刻很挑剔,让他们反复修改,当他们的投名状通过我们的评审的时候,这篇文章就到了发表的水平,他就完成了从读者到作者的转变。”

音乐家赵勃楠的加入让松鼠们很开心,“完全不搭边的一个人也会对我们感兴趣。”姬十三说。赵勃楠的名字前面有一大堆头衔:青年古筝演奏家、理论家、教育家、在维也纳金色大厅王天一作品音乐会上,担任主要独奏任务。现在她的名字前多了一个定语:松鼠。

“我研究音乐,往往会用到科学工具,会利用或者借鉴科学成果。音乐本身里面就充满着科学,利用科学研究音乐,有助于打破音乐研究的

神秘化倾向,事实证明,我的方法还是有效的,以科学理论指导下的音乐教学,效率要高很多。”她为自己写科普文章并能得以发表感到兴奋。

这也正是姬十三精心打造的圈套:“我们提供一个平台,让没有发表渠道的作者有发表机会。杂志都只用人不培养人,我们就要做这个事情,拉人进来,培养他,教他写作,帮他投稿。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文字可以变成铅字,这是一个动力。他们就会写。我们几个编辑就会跟他们交流,什么东西是媒体喜欢的,什么样的结构和文字是好的。”“四个多月,我们大概培养了10多个新作者。给我们两年时间,我预计能培养出50个。”

姬十三最终还是找了一份工作。4月初的时候他接到博闻网的电话,之前美国版的经常看,觉得满对口的,就去了。“但是我认为成为专职的科学作者是有可能的。去年7月博士毕业到今年4月去博闻网上班,我每个月的稿费总共加起来跟现在做编辑的工资差不多,勤快点的话比工资还多呢。”姬十三说。他的松鼠伙伴们基本上还不敢往这上头想。

忧虑未来

目前他们正在筹备和网站、平媒合作的《美丽科学大赛》,不限学科背景,向所有人征集关于科学的平面艺术作品。“这个比赛的初衷其实是由于我们自己的表达欲。平时在实验室里显微镜下面的微观世界太美妙了,所有做过切片染色实验的人都会有这种感觉,不可言说的美!还有像水结晶、矿物晶体,大自然里美到极致的东西天天都在我们眼前出现,但是搞科研的基本上没有机会把它们传达出来。所以我们太渴望有这样一个渠道来表达了,这个比赛实际上是为了我们自己。”松鼠“小桔子”说。

松鼠“猛犸”认为这个比赛应该惠及所有人,“理科生科研过程中所见的美通常不为外学科人所见:文科生理解的科学常常又有不同于理科生视角的独到之处。”最后他把比赛的目的定位为“让大家交流各自所理解的科学之美,并将之展示给大众”。

“我们不希望是个科研圈的自娱自乐。”姬十三说。

“现在很多媒体在跟我们要稿子。缺的就是有专业背景,又能把文字写得好玩好看的作者。神七和地震的时候到处都在找科学作者,找不到。国外有很多博士毕业去媒体工作的科学作者和记者。国内很少。之前很少有人意识到可以走这条道路,包括我自己,也是慢慢地意识到,我们也是在让大家知道,有这样一条职业道路可以选择。”

《牛顿科学世界》主编唐云江没有这么乐观“糊口可以,想挣钱还是比较难的。科普杂志赚钱的不多,稿费给得比其他媒体低,东西又难写。”但也正因为这样,他觉得松鼠会“特别珍贵”,应该“好好地支持鼓励”,“好多做科普的人都不愿意做转行了,做报告文学去了!”他手下的几个年轻的编辑都加入了松鼠会,“我鼓励他们去的!”他笑着说。

尽管现在一切看上去都很美,组织在壮大,占领了一个又一个媒体的科学版面,姬十三内心仍有焦虑,满脑子都是关于松鼠会未来的担忧,用词也没有了文章中刚见的轻松:“三思科学曾经是国内最好的科学网站,他们办电子杂志,但是最近两年很少更新。一个松散组织如果光凭兴趣,可能很难维持下去。这是我们的前车之鉴。当大家的热情和力量耗尽,又遇到挫折的时候,怎么再坚持下去,这是我现在头痛的问题。现在走得很顺,出于上升期,没有遇到太大困难,只是有些顾虑。现在才刚刚起步,人不够多,大家还有很多上升空间,如何让更多的人不断地加入进来,维持大家的兴趣和问题,良性循环,这是我们目前要考虑的问题。”

其实忧虑背后的期愿很简单,也很难:“我希望人们在聊电影音乐体育的时候,也会聊聊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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