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人的精神木桶

时间:2022-10-06 05:02:30

古希腊哲学家第欧根尼被后世称为犬儒派的鼻祖,一次,亚历山大大帝慕名拜访,他正躺在一只圆木桶里晒太阳。面对这位智者,亚历山大大帝拱手站立,谦卑垂问:“请问我能为你做什么?”第欧根尼斜睨一眼,懒洋洋地将手一挥:“请别挡住照到我身上的太阳!”兵士们恼怒于第欧根尼的失礼欲刃之,亚历山大制止了,他沉思片刻,转身叹息:“假如我不是亚历山大大帝,我愿自己就是第欧根尼!”

纵横四海驰骋一生建立起庞大帝国的亚历山大和局促在一只木桶里的第欧根尼可谓各自代表了人生价值的两极,可在人类心智的维度上,他们却从截然相反的方向抵达了同样的高度。

在以商贸繁华和休闲风气浓厚与花样繁多著称的成都,古来多有第欧根尼门徒之流。频繁出没于茶楼和酒吧的他们当然并不生活在木桶里,但地处盆地的自然特性却让他们祖辈相传的意识上宿命般地被一只硕大无比的精神木桶所包围。这一族群因人口基数的庞大在成都是为数众多的:他们中既有囿于传统思维习惯和某种沿袭千百年的固定生活模式的市民,在“机关”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国家公务人员,也有视“偷得浮生半日闲”为生活质量和品位的“小资”,近期出现的奢侈个案是倦于快节奏生活而专门辞职回家睡觉的白领!他们或终日盘桓家中和装有中央空调的写字楼里,沉湎于饮食与幻想;或者拥挤喧哗在僻街静巷的茶铺里,露天地里的大树底下,手摇纸扇恍若得道高僧拈花微笑;或者旁若无人地在公共厕所旁边涮“麻辣烫”,大吃“生猛海鲜”……这一阶层衣食无忧的生活因为透明而叫外人捉摸不定,即便置身臭气熏天的厕所和大厦将倾的环境,只要有茶、有麻将和麻辣烫,成都懒人各自脸上就会露出开花露朵的表情,仿佛个个是从线装古籍中冒出来、深味“得意忘荃”境界的庄子,或者“庄(装)孙子”!

“懒”人们当然并不靠餐风饮露即可生存。就像不必因康熙年间引进马铃薯导致人口的普遍增殖就把红苕附会成“中国的伟哥”,也不必因四川遍地茶馆就把成都臆想为十九世纪充满休闲和艺术气息的巴黎。在媒体的诱骗和滔天物欲的自我麻醉中,成都近些年以“休闲”自居。剖开个案,浸润了传统文化的“懒”人既有无所事事衣食无忧的一面,也有“外面绷面子,家中尻浆子”、吃泡菜攒钱买进口化妆品的辛酸。川剧《归正楼》中叫化的唱词很好地道出了他们普遍的自嘲心态:“那高楼住它干啥?睡桥洞免得漏渣渣;那官轿坐它干啥?打狗棍拄遍万家;那鱼肉吃它干啥?剩稀饭免得卡牙巴;那绫罗穿它干啥?穿破衣好不潇洒”。

“二两跟斗酒,两盘小麻将;几篇小文章,晒点冬太阳”,用在别处是讥诮小农意识的自淫自足、格局狭小和不成气候;用在这里却也可解读为中国小老百姓的易于满足、耽于幻想,因为心宽,所以体胖,进而健康!

健康“懒”人既没有开宝马去领低保的贪婪和乖戾,也少住三环路以外、蹬自行车却自称“有车有房”的傲气,不是鸡鸣狗盗的窃喜,不是“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做马牛”的顺势而为,强做镇定。因为“懒”,他们就不斤斤计较把陕西的西瓜贩到成都谋利以费神,也不孜孜以求从副科升上正科而苦心孤诣;因为“懒”,他们就不去为房价的飞涨和沪深股指是否已破千点而心惊……实在说来,他们的生活态度就是托尔斯泰所说的“一个小人物,他既不愿同流合污,也无力反抗,他所能做的唯有唱歌、喝酒”的生活态度,也是千百年来东方百姓一脉相承、对人生知命达观的生活态度。

当代美国心理学家、人类学家罗伯特・列文在考察了全球各民族风俗后认为,人类文化奥秘的底蕴在于“时间”:在他看来,IBM公司是靠销售时间起家的,圣者释迦牟尼则是懂得运用时间艺术的大师,甚至连现代社会以快捷和速度著称的成功的新闻记者,他所需要做的也只是“等待”,耐心地等待捕捉那些他们心目中的“忘恩负义者”忘记了拉上裤扣拉链的瞬间!由此看来,真正的健康“懒”人其实是深刻懂得运用时间艺术的人:他们懂得以懒的方式适时地从火热和混乱的生活中撤退,回归生命的本质。

我曾经不止一次于午夜接到过一位身家过千万的老总的电话,听他诉说自己为生意忙到深夜还没顾得上吃晚餐的烦恼。不缺钱却没解决温饱,可谓人生的悲哀!看来,人生质量的高下未必见得就和“勤奋”和金钱直接划得上等号的。在生活仿佛跟整个地球同步向某个看不见的深渊飞速旋转的时代,越来越多的人惶惑地开始从反方向寻找生活的细节和真谛:1989年,“国际慢餐运动”在法国展开;过了10年,“慢城市国际大会”在意大利召开;接着在美国,“慢学校”、“放慢时间协会”出现。快与慢的选择,成为现代人的吊诡。

这让我想起毕加索画过的一幅画。画的是一只鸟泡在浴缸里、乌龟关在鸟笼子里。毕加索将这幅画命名为“和谐”,观者不解。已在超现实主义艺术中达到随心所欲境界的毕加索解释说:“在和谐里,什么都是可能的!”

对于懒人歌颂了那么多,篡改一句经典名言来加以总结就是: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躺着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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