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圣诞节的早晨

时间:2022-10-03 05:56:05

2002,圣诞节的早晨

深圳是个快节奏的城市,南方的气候又是四季不很分明的,所以很多节日在不知不觉中淡化了下来。只有在亲人的祝福电话中才知道:哦,又过节了!可是接下来的问题是找谁一块过节呢?望一眼来去匆匆的人流,你不得不感叹这是一个人情味儿很淡的城市。但淡有淡的好处,至少对我这样一个习惯删繁就简的单身白领来说,还真是某种解脱。

地下歌手

2002年,当刀郎还在构思他洒遍大江南北的第一场雪的时候,也迎来了我找工作的关键时期。那阵子,每天我都得起早摸黑,从出租屋到人才市场再到用工单位,三点一线。而地王立交,则是每一回的必经之路。

地王立交的通道很长,有点儿像火车站长长的出口。特别是在行色匆匆的早晚,通道人影稀少,可以想像,若是一个女人的高跟鞋声音在通道里响起,那清脆回荡的声音不像飘在过道,倒像敲在心里,有点儿令人毛骨悚然。那个地段,还被盛传是飞车党神出鬼没的要冲,一般人是不敢在那样的时间大胆出入的。我之所以敢于破例,还是因为那位地下歌手。

在地王立交桥下唱歌的歌手都是男的,而且不止一两位,而且面孔一直在换。不过,自从找工作的第一天起,那位长发披肩、外形酷似蒙古族人的小子就一直在那儿。虽然我不喜欢男人粗犷的模样,但在这个特殊的时间和地段,那种粗犷居然给人一种安全感,就默认了。“蒙哥”每天抱了那把黑色吉他,听到我的高跟鞋声,音乐的节奏就响起来,仿佛是专为我这类的胆小鬼演奏的一支壮胆曲。

在我看来,说弹唱还是美言了他们,实际上他们在卖唱,从他们面前小碗里的零钞就知道答案。深圳地下歌手当众卖唱不奇怪,奇怪的是那位“蒙哥”每天都在那里,一唱就是两个多月,有点儿令人费解了。他的歌和吉他都弄得不赖,再从他小碗里的零钞来看,不可能有很高的收入,那么,又是什么吸引着他长此以往乐此不疲呢?

而我也没兴趣了解这些,就冲他每一次定时定点站岗放哨,我不可能忘了他。每一次都会在那个小碗里丢两枚硬币,然后面带感激地看他一眼,我是要告诉他,这不是“施舍”,而是给你的“安全奖”。

两个月后,我终于找到了如意的工作。

圣诞节的早晨

我上班的公司就在蔡屋围,因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房子,还得在出租屋暂住一段。每天的上下班,依旧要经过地王立交。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时候的我会停下脚步来仔细欣赏一番“蒙哥”的技艺了。我发现他的吉他音调里有一种特别沧桑的情绪美,一年以后当我喜欢上刀郎的时候,就会情不自禁地拿他们作比较。虽然对音乐我是外行,但我欣赏的是“蒙哥”唱歌时悠然的样子。

那一天早上,阳光格外明朗。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走出了地下通道,站在阳光里,朝我阳光般地微笑。他脚下的草地很绿,配着他的黑色吉他,以及黑色的长发和胡须,就像城市空间的行为艺术。

“圣诞快乐!”远远地,他向我招呼。

哦,来深圳的第一个圣诞节居然是以这样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悄然走进了生活。不知为什么,这一次见到他时,忽然想到两个月前找工作时那些委屈的日子,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圣诞快乐!”我礼貌地回应着。同时还留意到,他脚下的碗,里面的钱仍然不多,但总是那么一点点,甚至那张新伍元面额的零钞都似曾相识。后来我才知道,那钱是他事先放进去的,目的是“抛砖引玉”,就像庙里的香火柜,尽管施舍的人很少,但生活费是可以保证的。说明在这个世界上,音乐并不孤独,他肯定会为此感到知足。

那是圣诞节我们说过的惟一一句话。接下来的几天,他总是站在同样的位置,不断对过路的人重复说:“圣诞快乐!”那样子特别认真。他的每一份祝福我都享受到了,这让我有充足的时间和理由记住他。

祝你生日快乐

一个星期之后,已是另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我再一次经过地下通道时,他突然停下吉他,径自向我走过来,很大声地说:“今天你好吗?”

我说:“谢谢,我很好!你呢?”

他说:“很好呀,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

他这么一说,我突然开心起来――能和一个陌生人说“生日快乐”的感觉,确实很让人愉悦。似乎在冥冥中,自己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

“吃过早饭了吗?”我问。

“还没,等你呢!”他咽了咽口水。

“正好,我要去吃早餐呢,一起去吧,我请客!”我说。

他居然松松爽爽地随我来到了西餐馆,我给他点了一大杯可乐,然后我告诉他:“每天见到你,我感觉很安全、很快乐!就和你过生日一样快乐。”他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如果没有这句话,你明天就要见不到我了,因为我打算跟你打过最后一次招呼之后,就买去广州的车票。我想,我一定得见见你,我相信你今天一定会来。”

“这就走么?”我有些担心。

“其实我在深圳已找到一份新工作,但必须要听你的意见后才上班,除非,你能说出让我留下来的理由。”他盯着我,很认真地说。

我低下了头:“我找不到理由,但如果你走了,以后,我绝对不会再敢走地下通道了。”

“够了。”他说,“有这一条,胜过千条万条。我今天以生日的名义正式宣布,我要留在深圳了!”

开往圣诞的地铁

我必须承认,缘分,只是一霎那间的事,相识就是缘。到今天,我一直没认真记过他的名字,我一直叫他“蒙哥”,这个在我心目中最具阳刚气的男人,让我娇小的身躯,在独在异乡的日子里,变得坚强而勇敢。

那段日子,他每天都会用吉他送我上下班,带我到夜总会去欣赏他灵魂深处的世界。只有在那一刻,我发现:这个世界上,音乐才是他的最爱。在地王立交通道等我的那些日子里,音乐成了一个符号。那段日子尽管短暂,但却是发自内心的。至今,他都亲口跟我这么讲。

两年后,他去了广州。这期间,我跳了槽,每天也不再经过地王立交。他说,如果有一天,我需要再过地下通道的时候,他仍然会来帮我。

我知道那已不可能,深圳已通了地铁,人行如织的地铁口,是不可能再有地下通道那种恐怖得有些浪漫的氛围了。

又一个圣诞节的早上,我忽然想起要到地王立交看看了。这一次我是乘地铁去的,一趟开往地王的地铁,确切地讲,是开往圣诞的地铁。孤独、凄美,带一些怀旧。熟悉的地王立交通道里,还有两名歌手,歌声沧桑依旧。只是我不知道,那些年轻的面孔之上,是不是都有一个默契的约定:每一次跟一位行色匆匆的上下班女子点头微笑之后,才从容收拾行装?

我静静地听着那熟悉遥远的音乐,手机短信在闪烁,一看,是“蒙哥”的:“圣诞快乐!”我微笑着给他回复:“圣诞快乐!感谢你曾经的陪伴,是你让我勇敢。相逢就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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