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童日记》中的“病态”儿童

时间:2022-09-28 12:55:36

《恶童日记》中的“病态”儿童

作家雅歌塔・克里斯多夫1935年出生于匈牙利的科泽格市。由于匈牙利,她和家人被迫流亡,几经辗转迁居瑞士的纳沙泰尔市。虽然她早年曾用匈牙利语创作并发表诗歌与戏剧作品,但是这些作品没有得到太多反响。来到瑞士之后,背井离乡的她曾在钟表工厂务工,饱受流亡生活的苦痛。与丈夫离婚之后,她嫁给一位瑞士摄影家并开始学习法语,走上了法语创作的道路。她的首部小说《恶童日记》发表于1986年,引发轰动并获得欧洲图书奖。这部小说与后期的《二人证据》《第三谎言》一并构成著名的“恶童三部曲”,奠定了雅歌塔・克里斯多夫在当代文坛的地位。

其实,采用儿童视角来书写文学作品,这一手法已经屡见不鲜。英国小说家狄更斯笔下的奥利弗-特威斯特,在伦敦遭遇了儿童犯罪等险恶社会现象,让人记忆犹新。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奈保尔的《米格尔街》以少年为视角,记录了特立尼达米格尔街区林林总总的苦难和无奈。英国当代作家伊安・麦克尤恩在这一方面也颇有建树。他的《水泥花园》就呈现了当代英国社会中令人震惊的另类儿童。但是,有别于这些小说,《恶童日记》书写的是二战时期双胞胎兄弟的故事。

战争的特殊语境让小说披上了灰色的基调。因为战争,城市生活举步维艰,双胞胎兄弟因此被母亲送往外婆家暂住。在大城市出生的双胞胎无奈地接受现实,开始和未曾谋面的外婆一起生活。“外婆是我们母亲的妈妈。”这样一个句子,按照常理显然多余,但是对于双胞胎兄弟而言,这又是合情合理的,因为这就是他们认知世界的方式和逻辑。此外,这也进一步言明了他们和外婆的疏远,也注定了他们之间的摩擦和冲突。

外婆邋遢、吝啬、歹毒、贪婪,被外人戏称了“老巫婆”,传言称她毒死了自己的丈夫。这一歹毒形象颇有点《格林童话》中邪恶巫婆的味道。她乖僻的性格导致母女关系极不融洽,也造就了这对双胞胎的艰难窘境。在她眼里,双胞胎兄弟就是“的”。与这样的外婆住在同一屋檐下,双胞胎无法享受祖孙团聚的幸福,相反涉世未深的他们开始独闻人生旅途。残酷的现实逼迫他们自力更生,认识并适应世界。

外婆住在国境边界地带,物资相对较为丰富,但是她将一切物产都出售赚钱,只吃卖剩下的青菜水果。这种怪诞的行为源于她嗜财如命的性格。这样的外婆自然会苛刻地对待两个外孙,要求他们两人干活,否则就不给他们饭吃,甚至会赶他们出去露天夜宿。不明就里的两个孩子,忍饥挨饿,经过五天的观察,立马学会了操持家务农活,成为外婆的得力助手。他们劳作、修桥、捕鱼,但是他们的劳动成果却被外婆贩卖。不仅如此,母亲送来的衣物也都被外婆转售。此外,贪婪的外婆毫无卫生观念,从不注意个人卫生,更无暇为双胞胎兄弟清理卫生。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原本洁净的他们也变得肮脏邋遢,污秽的程度和外婆相差无几。

除去外形上的污秽,这两个孩子的精神世界也开始偏离常规。为了能够更好地抵御外婆的虐待,他们决定要强壮起来,练习“互相打对方耳光”和“彼此互殴”。为了对抗外婆和陌生人的谩骂,他们练习相互辱骂,“字眼一句比一句更残忍”。这一荒诞不经的逻辑,在这两个双胞胎之间又是那么的合乎情理。之所以这样互相残害,他们就是为了在那种特殊的环境中生存。为了适应战争生活,他们还开始“瞎子与聋子的练习”,训练自己的视觉和听觉,直到“不再需要拿头巾遮住眼睛,也不需要拿草堵住耳朵”。为了忍受饥饿,他们“练习禁食”,两天不吃东西。为了适应现实生活的冷酷残忍,他们“练习残酷”,开始杀生。这种病态的生存智慧滑稽可笑,但是又发人深省。

虽然这两个孩子在外婆的摧残之下痛苦地成长,但是他们并没有完全灰心丧气。尽管条件艰苦,他们两个人克服困难,坚持阅读学习与自我教育。利用他们自己带来的大辞典和后来发现的《圣经》,他们给自己安排了“订正错字、作文、阅读、心算、数学和背诵等课程”。难能可贵的求知精神让他们保持了聪慧的气质,也避免了他们的愚昧和沉沦。劳作与学习相结合,两个“恶童”积极地应对这个世界的变幻。此外,他们的性格中依然保留了善良的一面。当邻居的女儿“小兔子”受其他孩子欺辱时,他们出手相助;发现逃兵时,他们也毫不吝啬地给予了帮助,提供食物,庇护他的行踪;当“小兔子”母女在寒冬中煎熬时,他们提供力所能及的援助,甚至“偷窃”和“勒索神父”,并对贪享奢侈的传令兵大加谴责;甚至那刻薄凶恶的外婆受伤和生病之后,他们没有袖手旁观而是悉心照料。因此,可以说,战争让他们变得残酷,但是在这一层残酷的外表之下,儿童的心灵还是天真善良的,对周遭的世界有着自己独特的读解,建构着自己的逻辑和善恶观。正是他们难能可贵的善良感召了周边的人,让教堂的女仆、鞋店的老板和小镇的居民对他们施予关怀。因此,虽然离别了母亲,他们在乡村苦中作乐,以自己独特的生存法则存活下来。

与外婆的磕磕碰碰中,他们也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以至于不愿意离开外婆的屋子,不愿意和母亲一起逃难。因为长期的疏离,母亲在他们生活中的意义已经淡化,况且这种家庭环境也让他们缺失了安全感,造成他们对亲情的淡漠。伤心的母亲不幸地遭遇炸弹袭击,身亡离世。他们没有太多悲伤,平静地掩埋了尸体和炸弹造成的洞穴,轻描淡写地说“一颗炸弹把院子炸出了一个大洞”。这样异乎寻常的沉稳更让人揪心,也间接地控诉了战争对家庭温情的毁灭,扯断了家庭成员间的情感纽带。这一点在他们父子之间更为显著和离谱。当他们和离别多年的父亲一起穿越国境的时候,他们选择了牺牲父亲的策略。他们的父亲用身体开路,引爆了深埋的地雷,扫清了障碍。双胞胎中的一人就“踏过爸爸毫无生气的身体”逃到另一个国家去,而另一个则返回外婆的屋子。

虽然没有亲历战场的血腥屠杀,但是双胞胎兄弟在战争的后方也没有幸免战事的茶毒。他们健康成长的土壤已经被无情地铲除。童年的记忆成了世事险恶,而要在那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他们无奈地蜕化成了“恶童”。然而,作家并没有简单地采取抽象人性论的观点,将他们的行为简单归咎于“人性恶”:相反,她在具体的社会语境中探讨儿童的成长和堕落。毫无疑问,小说叙事中直接与间接提及的战争成为主要因素,让原本幸福的家庭四分五裂,让亲情冷漠,让儿童视角下的社会充斥着种种病态。就连他们都鄙弃的恶妇外婆,与抢占葡萄园的军队相比,与非礼“小兔子”的士兵相比,都显得还有那么一丝人性的温情。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双胞胎的“恶”就成了他们的武器和赖以生存的工具,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抵御外来的伤害。

这样一来,他们的残酷和病态也需要读者辩证地审度。他们割断了邻居太太的喉咙,用汽油烧毁了她们的房子。这样的犯罪行为原本罪不可赦,但他们之所以这样,是为了解除邻居太太的烦恼,让她和受到残害而死亡的女儿一起得到解脱。这种逻辑,貌似荒唐,也不合乎法律规范,但是在战争的岁月里,它又不需要更多的解释。因此,战争已经把毒害撒播出来,波及的范围也不仅仅局限于交战的阵地;后方的家园,同样不能幸免战火侵蚀。双胞胎兄弟的战时成长经验就深刻痛斥了战争的滔天罪愆。

雅歌塔・克里斯多夫饱受战乱的流亡之苫,把个人的经历化作感人的文字。接受记者采访时,她表示《恶童日记》就是以她自己和兄长为原型,融合了其他人的战争遭遇而铸就的作品。通过双胞胎兄弟的视角,她写出了战争对人类的灾难性的毁灭。战后横尸遍野的阵地或是疮痍满目的家园都已经是熟悉的灾难形象,成为控诉战争的有力工具,但是小说《恶童日记》从“恶童”的视角出发,用他们的眼睛来观察,用他们的语言来记录。荒诞不羁的乡村小镇给我们带来震撼,拷问世人的道德良知。虽然小说并没有任何宏大的战争场面描写,但是雅歌塔对小说的语言驾驭,让一部沉重的作品通过儿童日记的题材来传达,带领读者在阅读的欢乐与辛酸中质问和反思。

在雅歌塔笔下,这对无名双胞胎的形象,就和他们的名字一样,从始至终都没有清晰呈现。这也凸现了战争背景下个体的渺小和微不足道,更添一层忧伤的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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