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史:从甲骨文到电子书

时间:2022-09-27 12:55:58

阅读史:从甲骨文到电子书

最早的记录者与职业的读者

从已出土的文献上看,中国最早的系统文字产生于公元前1400年。当时的殷商王室酷信占卜,从祭祀、征伐的军国大事到生病、出门的生活小事,都要求神问卜:在龟甲和牛肩胛骨上钻出深窝和浅槽,把要问的事情向鬼神祷告述说清楚,接着用木枝烧灼深窝或槽侧,根据烧灼形成的裂纹的长短、粗细、曲直、隐显,来判断吉凶祸福,然后,把占卜的内容和结果刻在纹路旁边。这就是中国最早的系统文字――甲骨文的由来。具体从事占卜的人叫卜官,卜官必须精通文字、历史、天文、历法等知识,才能做好占卜工作。卜官是中国最早的掌握读写能力的人,他们留传下来的甲骨文,就成为殷商历史的记录。

我们华夏民族拥有五千年的悠久文明史,但在阅读方面占了先机的却是文明史更久远的美索不达米亚人和埃及人。

跟中国的卜官不一样,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今伊拉克境内)的书记员在泥板上记录的大部分都是非常靠谱的真人真事儿。他们使用的楔形文字早在公元前2500年左右就已经成熟了,能表达人类的各种经验和情感。书记员负责记录国王的命令、传递新闻、记录账目和交易、签订合约、抄录医生的诊断和药方、估算税捐、拟定战争文告、保存宗教典籍等。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需要书记员的参与。他们不仅负责记录,还要阅读,为不识字的上司、赞助人朗读刻在泥板上的内容。大约公元前1700年,一个叫南尼的商人口授,书记员用芦苇笔在泥板上记录下这样一封信:“你没有履行你对我的承诺。你把品质不好的铜锭摆在给我办事的人面前,还对他说:‘想要,就拿走;不要,就马上走人!’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居然这样对待我?”比起艰深莫测的甲骨文,这段更古老的文字让人更觉得亲切。要想干上书记员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要上专门的学校学习12年――6岁上学,18岁毕业,每天要从清晨学到傍晚,学习内容包括阅读、书写、历史、数学、法律、宗教。学生毕业后会成为簿记员、会计等,收入既高,又受人尊重。

比美索不达米亚的书记员更让人艳羡的是埃及的书记员。早在公元前3300年,埃及人就用墨水在莎草纸上书写了,但古埃及能读写的人很少,负责读写的书记员是一个高尚的职业。看看下面这个埃及爸爸的殷切叮嘱,就知道这个职业有多热门了。大概公元两千年前,一个埃及官员送儿子去书记员学校上学,途中这样嘱咐儿子:“你要专心学习文字,我见过有人因识字而活了命。看哪!没有什么比文字更崇高了。文字就像水上之舟。我要你爱你的母亲,更要你爱书写。我要引领你见识书写之美,它胜过一切职位,世间无与伦比。”在古埃及,书写书卷和材料能给书记员带来财富,有的书记员最后还成为大臣。入了这一行,有钱是肯定的,还可能有权,难怪这个爸爸这样热衷让儿子做书记员。

卜官和书记员是历史上第一批能读写的人,读写是他们的职业,他们依靠这项在当时极其稀缺的专业技能立足社会,占尽风光。

阅读的动力与虔诚的读者

世俗生活对存储和记忆信息的需求催生了书写和阅读,宗教则为阅读和书写的发展提供了强大的精神动力和有力的文化支撑。

犹太人早在公元前7世纪就开始崇尚阅读,与埃及人不同,他们不是出于现实的考虑推崇阅读,而是将阅读作为理解神明的途径。在信仰上帝后,为了更好地学习教义,公元前3世纪,犹太教会堂开始开办学校,招收儿童入学。公元64年,犹太教大祭司规定,每个犹太人社区都必须设立学校,供六岁以上男童就学。犹太男孩六岁开始学习《圣经》,10岁学习《密什那》。学校里最通用的教学方法是背诵,不管是否理解,先熟记。教师在学生熟记后,进行逐段讲解。这种教学方式和中国古代的私塾非常相似。不同的是,犹太儿童阅读、背诵的是犹太教的经文,而中国儿童记诵的是儒家圣人先贤的典籍。还有一点不同的是,犹太民族将推崇阅读的传统一直保留至今。据一项调查显示,全世界每年阅读书籍排名第一的是犹太人,平均每人读64本,而中国人,扣除读教科书,平均每人不到一本。犹太人得到了20%的诺贝尔化学奖、25%的物理奖、27%的生理与医学奖、41%的经济学奖。他们以世界千分之二的人口,在几乎所有科学领域,拥有了1/5到1/3的顶级学者。崇尚阅读的民族获得了良好的回报――知识和尊重。

在推广阅读,提高阅读人口数量方面,基督教的贡献则更加卓著。

公元480年出生于罗马贵族家庭的本尼狄克跟中国的贾宝玉一样,都在青春年少时舍弃富贵生活,转投宗教。只是贾宝玉的出家是“了”,不再有下文,而本尼狄克出家修行后,建立了中世纪西欧的修道院制度――《本尼狄克规程》,又称《本笃规程》。《本尼狄克规程》明确规定修道院的修士夏季每天阅读三小时,冬季两小时,在大斋节期间,要用40天读完一整本书。外出旅行都要带着小书,吃饭期间和晚祷前要听人诵读。这样,阅读就在修道院中普及开来。

当时西欧的一般民众和绝大多数骑士、贵族都是文盲,连查理曼大不认字,唯一有文化的是基督教的教士。基督教对阅读更大的贡献是推广普世教育――不像希腊和罗马人,教育是富人的专利;也不像犹太教,教育只向男性敞开。公元4世纪左右,教区学校和主教制学校(通常由主教授课)成立,这些学校不仅教授基督教教义,也普遍讲授语言、修辞、逻辑、算数、音乐、几何和天文学。公元5世纪左右,建立了修士/修女学校,一些女孩被送到女修道院学习艺术和文学。16世纪的宗教改革家马丁・路德认为,应当使每个儿童,不分性别和社会阶层都受教育,他告诫政府要强制孩子上学,实行义务教育,建议国家通过立法来强制执行,并建立一个国家级的学校系统,包括有两性参加的初级、中级学校及大学。路德的主要助手菲利普・梅兰希顿成功地游说了萨克森政府,建立了第一个由国库基金支持的公立学校系统。路德被尊称为“德国的公立学校之父”。

由此,读者的范围从最初的专业人士扩展到更广大的受教育人群。

书坊与内容广泛而有趣的书籍

随着中外教育的普及,掌握读写能力的人越来越多,对阅读的需求远远超过阅读文本的供给量。从莎草纸(古希腊、罗马要从埃及进口)、泥板、龟甲兽骨到青铜器、竹简、绢帛、羊皮卷,人类一直在以手工抄录的方式用要么昂贵、要么便宜但笨重的材料制作文本。公元105年,蔡伦改进了造纸术,生产的纸张便宜,质量好。大约公元7世纪,中国发明了雕版印刷术,书籍开始批量生产。

中国古代出版包括三个部分:官方出版、私人出版和商业出版,分别称为官刻、私刻、坊刻。官刻是中央各部门和各级地方政府从事的出版活动,通常不以盈利为目的,主要出版儒家经典和一些佛道经典。私刻主要是为本人或家族服务的,主要是印制家谱、先人著作、本人著作、家族学堂用的教材。坊刻就是书坊刻书。书坊是私营出版单位,业务范围相当于今天的出版社+印刷厂+装订厂+书店。

书坊从唐代起,历经宋元时期的发展,到明朝嘉靖、万历年间进入了成熟、繁荣时期。宋代和元代都对图书实行严格的审查制度,明代的文化政策相对宽松,对出版业发展非常有利。明中后期商品经济发展,形成了市民阶层,他们有一定的文化知识和闲暇时间,有阅读需求。书坊以营利为目的,对满足读者的阅读需求全力以赴。明代书坊有二百多家,都有自己明确的目标客户。有的书坊专门服务高端客户――知识水平、支付能力高,同时对图书品质要求高的三高客户,以汲古阁为代表;有做专业出版的书坊,如建阳熊氏种德堂专门刊刻医学书籍;那些对于价格敏感,而对书籍质量要求不很高的普通客户,书坊也会想尽办法,降低成本满足此类客户需求。

汲古阁的主人毛晋是明代经营规模最大、成就最突出、经营最有特色的出版家。他少时深研经史,结交名流,酷爱钻研刻书。有好事者对毛晋的父亲说,你儿子不务正业,天天琢磨刻书的事,恐怕家业要毁他手里。毛晋的妈妈听人这样讲,就从房里出来说:就算是因为刻书败了家业,也比赌博输掉强。毛妈妈还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帮儿子成就刻书的志愿。结果书一印出来,“雕镂精工,字绝鲁亥。四方之士,购者云集。于是向之非且笑者,转而叹羡之矣。”毛晋不惜重金,收藏了大量宋元版本图书,总藏书量高达84000册。毛晋藏书是为了刻书。汲古阁刻书多以宋版书为底本,搜罗众本,反复比较,分析源流,择善从之,由名士硕儒精心校雠,保证了图书的品质,遂有“毛氏之书走天下”的行销盛况。

明代书坊对于市民阶层的阅读需求做到了全方位覆盖。以通俗类书为例,明代书坊出版的类书可谓包罗万象,内容涵盖了全部日常生活:生产生活实用技术,婚丧嫁娶风俗宜忌,日常交往礼仪规则,各类文书写作技巧,岁时节气、史地常识、神话传说、道德箴言、琴棋书画、商法知识。甚至关照到了需要注意的事项:“初花柳,最要老成;久历风尘,岂宜熟念”,更细心地做了注释:“此言之初嫖需要老气,则猾妓亦不敢逆视。若久在风尘之中更学调唇美舌,则妓者反视为轻薄子也”。真是体贴入微啊。

历史真是很奇妙,几乎与明代中晚期图书出版迅猛发展同时,1500年,拜古登堡1450年左右发明的活字印刷术所赐,欧洲已出现了250多个印刷中心,1700余家印刷所,印制图书约27000种,印量超过1000万册。欧洲读者数量由几万骤增至几十万。历史也让人很无奈,中国文明和西方文明在这个交叉点相遇后,沿着各自的发展轨道前进。一个向下跌落,一个向上蹿升,遂有1840年后几十年间中国对西方列强屡战屡败的历史局面。

普及教育带来的巨大阅读需求与印刷术和商业出版带来的天量图书供给相遇,阅读活动像核聚变的冲击波一样在全世界迅速扩展开来。近年来,随着科技发展,电子书的出现让阅读变得更简便。

对于阅读的好处,丘吉尔这样说道:

人要是过度使用大脑的某一区域就会使它疲劳……如果只是对大脑说“我让你休息一下”,或者“我要出去散散步”,或者“我要躺下来什么都不想”,这毫无用处,大脑依然还会忙个不停,它该揣度还是揣度,该心焦还是心焦……在这种情况下与大脑争执只是徒劳。人的决心越大,心里的东西越是放不下,惟一的办法是轻轻地把别的东西悄悄塞进大脑……培养一种业余爱好是头等重要的大事……最常见的消遣方式是读书,千千万万的人都能从丰富多彩的阅读活动中找到精神慰藉。图书馆是最能使人变得可亲可敬的地方……如果书籍不能成为你的朋友,至少它们也应该是你的熟人;如果书籍无法走进你的生活圈,起码你也应该向它们点头致意。

阿尔维托・曼古埃尔《阅读史》中的一段话说得更实在:“我们每个人都阅读自身及周遭的世界,俾以稍得了解自身与所处。我们阅读以求了解或是开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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